《冥界至尊又在演我》十目遥

46、神女

　　两个人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一个是猜到了却不知该不该揭穿，一个是想解释又不知如何解释。

　　其实恢复记忆是迟早的事，楚阎对此有充分的准备，他之所以不说，一来是暗处的阴蛆还有许多需要处理，二是他私心想让秦九矜多看看人世的鲜活。

　　人间的热闹比之苦狱的深不见底要好上太多，这里有更多的情感，能让人真真切切地活着，而非在无穷无尽的时间里愈渐麻木，在痛苦和恶欲的裹挟中失去本真。

　　楚阎于人世见到秦九矜的第一眼，诧异地看到了他身上从未表现出来的东西。

　　比如在黑夜里提灯而行时对鬼怪的恐惧，比如一些为了避免尴尬而寻找的小借口，比如因为心软耳朵也软而不会对旁人冷眼相待，等等。

　　这些都仿佛在说，大人本就该是这个模样，而不是将自己隐藏在无情无念的外表下，强行将七情六欲、爱恨嗔痴从肉/体上扒下来，再用一个“神”的外壳牢牢套住自己。

　　烬念，燃尽一切念头。

　　这名字是北阴大帝赐予大人的，所以楚阎讨厌那个满口神性迂腐至极的老东西。

　　木桶中的水温度渐凉，薄薄的一层热气也消失不见了。楚阎方才那句说得热切，不自觉凑近了好些。

　　他看见秦九矜的眼下凝着几滴水珠，便什么也没想，抬手将其轻抚开。

　　秦九矜在他额头上轻轻一敲，笑道：“我一拉脸你就装怂，让着你些就得寸进尺，你倒懂得进退有度的道理。这会子跟我动手动脚，没安好心思。”

　　楚阎摇摇头，说：“我不敢。”

　　“你什么不敢？”

　　抱也抱了，亲也亲了，明里暗里告白了好些次，这下连衣裳都给脱了，总不该是大大咧咧脱了裤子比鸟的好兄弟情谊吧。

　　秦九矜说这话就是将一切疑虑和探究都翻了篇，顺其自然有顺其自然的好处，现在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他其实并不清楚自己对楚阎的态度如何，只是知道自己并不怎么抗拒，而且愿意信任。身份和过去可以自然忆起，那么这种事情便也自然而然是最好不过了。

　　于是他说完便在木桶中转过了身，往下陷了陷，舒舒服服地将头靠在边沿。

　　“你那时说二两银子不多，我还不信，如今看来我还赚什么仨瓜俩枣的薪水，你给我凭空捏几个元宝吧。”他也不赶楚阎出去，心安理得地继续道，“你是不是又让锣槌自己出去打更了？叫它回来吧别打了，怪辛苦的。”

　　这话要让官府听到官府都得吐血，好不容易找了个敢夜里巡城还没被鬼吓死的冤大头，说撂挑子就撂挑子，还心疼起一堆破铜烂铁来了？

　　可偏就有人宠着这冤大头，话音刚落，楚阎的两只手便伸到秦九矜面前，手掌上捧着的金元宝还在发着光。

　　秦九矜一愣：“你还真会？”

　　“凭空造物也是本有其物，无烬海下倒是有一些黄金。”

　　“一些”不知是多少，总之应该是不少，秦九矜眼睛都亮了：“早知如此便早白吃白喝了，对了，你下厨做的饭菜也是这样来的吗？”

　　“那个不是，”楚阎说，“我练习过两年厨艺。”

　　“你们罗刹寻常也会吃饭吗？”

　　“若食人食魂也算的话，会吃。”楚阎用手指探了探水温，原本变凉的水就又热了一些，他继续道，“罗刹生性凶，同族相残的也不在少数，罗刹鬼国那帮孙子嗜血为乐，什么都入得了口。”

　　秦九矜说：“听着像饿鬼一样。”

　　“倒是不同，饿鬼浑浑噩噩只想饱腹，一直不饱便一直吃。罗刹恶欲滔天，噬血纯粹是为了快意，折磨和杀戮令他们酣畅淋漓。”

　　“那阿落灵刹呢？”

　　“阿落灵刹流着罗刹的血，骨子里带恶。不过我族历代受神女训示，只求自保，不会作恶。”楚阎解释道，“神女是阿落灵刹一族信奉的至圣之神，不过我长大后才知道，那只是祖先为了约束后代所传下来的说法，并无其人。”

　　秦九矜脑海里闪过了什么，沉默片刻仔细想了想。

　　那时他在玄镜国遇到棠衣姑娘，也曾听她说过什么神女，忆起这茬，他便问：“那位神女有名字吗？”

　　“有，”楚阎道，“神女名唤九矜，意为‘九天之上，悲悯之神’。”

　　秦九矜忽地有些臊。

　　他方才还因为几个金元宝就扬言要撂挑子不干，见钱眼开毫无责任心，现在就得知自己与一位圣洁无比的神女共了名，楚阎还交待得毫不犹豫，也不委婉一点。

　　又想到这名字还是他自己随便起的，不论背后缘由如何，多少都闹了个小笑话。

　　楚阎才不当这是笑话：“我没想到你还能记得这个名字，那时着实很开心。”

　　九矜神女是祖先编造出的完美之神，而冥君大人在他心中，本就是这样的神。更令他高兴的是，这个传说是他告诉大人的，大人失了记忆，却还记得他的只言片语。

　　他们之间已然可以说到这样心照不宣的程度，一句“你还记得”，就把二人很久很久之前的回忆给牵出了一个头。

　　但是秦九矜不欲再继续，尽管他知道只要他接着问，楚阎都会回答。

　　“陪我去个地方，行不行？”秦九矜转而问道。

　　“好。”

　　帘布外结界撤去，老皇帝还抱镜坐在原地，而庄焉芝也仍在老皇帝的身边站得像一块直板。

　　秦九矜换了身干干净净的衣裳，一边走出来一边将头发利落地盘起，迎着庄焉芝又怂又好奇的目光，对他说：“我同阎阎还有老皇帝须得去别的地方，你怎么办？”

　　庄焉芝眨了眨眼，余光快速地瞟了一眼楚阎，战战兢兢道：“我...我在庙里就行。”

　　申屠彧终于将那破了道口子的镜子揽回袖中，问：“去何处？”

　　“玄镜故地，”秦九矜说，“去吗？”

　　申屠彧面色凝滞一瞬，不敢相信道：“什么？”

　　“人老了耳朵也聋了？”秦九矜径直向门外走去，“玄镜故地有多少弥留的亡魂，你回去看过吗？”

　　申屠彧并未回去过，也不敢回去。

　　那里不止是他的埋骨之地，还是所有玄镜国人的葬身之所，大地塌陷成为一个巨大的深坑，埋在其中的冤魂数不胜数。

　　再者说，回去能做什么呢？

　　“老皇帝的家离这里远，估摸着得耽搁几天，你帮着告诉他们一声就成。”秦九矜对庄焉芝交代完，转头对申屠彧继续道，“你的子民若能被渡化那是他们的福气，倒是不用太感激。”

　　“渡化？你？”

　　申屠彧本能地跟紧他的脚步，不是不感激，只是确实还未反应过来。

　　秦九矜瞪他一眼：“是我又怎么了？你若不清楚我是谁，将我拉进镜子里做甚？”

　　以往都是老皇帝对他没好气，这回被噎了一嘴倒也生生受下了，老皇帝满脑子都是秦九矜说的“渡化”，一汪眼泪都要涌到嗓子眼，没工夫回怼。

　　“不过你问错了，不是我，是阎阎。”秦九矜看不得旁人的苦相，紧接着说，“我和阎阎打过商量了，既然入过镜见着过玄镜国民，就当是缘分。若是全然忘到脑后，我们心里过意不去。”

　　楚阎适时地插了一句嘴：“哥哥，我可没过意不去。”

　　秦九矜：“别废话。”

　　“哦。”楚阎乖顺地应了一声，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你还记得那位棠衣姑娘吗？”秦九矜犹豫了片刻，对申屠彧问道。

　　“我...”申屠彧清了下嗓子才恢复正常的语调，说，“记得。伤情很严重，双腿骨头几乎全碎，脊梁骨呈多处断裂状，身上还有饿鬼啃咬的伤痕。”

　　“脊梁骨都断了，”楚阎在一旁幽幽说道，“那必然活不了了。”

　　“我当日一路背着她行至皇城，知她双腿骨头伤得重，未想上半身竟也...”秦九矜露出恻隐之色，道，“她是我在玄镜遇到的第一个活人，进城时还念着帮我遮掩身份，我却将她置于皇宫不管不顾，到现在才想起。”

　　当日申屠彧吩咐太医为棠衣诊治后，玄镜就遭遇了饿鬼围城，再之后老皇帝就顶了申屠彧的壳子。

　　所以不仅是秦九矜没顾得上关怀，申屠彧也是草草问过病情就忘了后续。

　　不过申屠彧不好意思这样说，只能道：“就算当时未危及性命也逃不过之后的...苛责自己做甚？”

　　秦九矜并未像他所言苛责自己，准确来说的话，正是因为他在玄镜国遇上了许许多多的人，那些人在他的眼前鲜明地活过，他才更会觉得不应让他们永远困缚在痛苦中不得解脱。

　　这就是他决定去玄镜故地的缘由。

　　这原因说得好听是简单纯粹，说得难听就是上赶着给自己找麻烦。好在楚阎并不嫌这件事麻烦，楚阎了解他的想法，更不会多问一句。

　　三人走出冥君庙几百米有余，向左向右分出了两条道路。

　　玄镜国距离卞城实在太远，而昭忆镜只能带人到发生过的记忆当中，此时并不能发挥作用，因此秦九矜对楚阎道：“靠你了。”

　　这句未能得到楚阎即刻的回应。

　　秦九矜疑惑地侧身一看，就见楚阎在原地杵着，眼神幽怨：“哥哥，棠衣姑娘是哪位？为何你要一路背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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