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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沐浴 ...

  •   一切就停止在这个时刻。

      再一次有意识时,面前是石砌的井,秦九矜的视线只在石井内壁的青苔上草草过了一眼,便向上触到昏暗的光,紧接着猛地落下,虚浮地漂在了地砖上。

      一双没挨着地的脚向他踏了过来。

      “怎么回事?”庄焉芝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秦九矜那时只觉混混沌沌,恍惚间抬起一只手,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一片血肉模糊,上面还沾着些白色的冻霜。

      “怎么成这个样子了?”庄焉芝蹲下去去托他的肩,方触碰到他潮湿的衣服,心中突生一阵无来由的惊惧,双手一抖竟放开了,“这...”

      “你别碰...”秦九矜回了回神,说,“这是无烬海域的水。”

      鬼怪惧怕无烬海域内的任何东西,海水、无烬山、无谅苦狱,包括阎罗,都在他们本能恐惧的范围内。

      秦九矜现在身上除了血水就是海水,水没沾着的地方就是冻霜,狼狈得不是一星半点。

      “你嗓子被热水剐了?怎么哑成这样?”

      “别提了...”秦九矜呈大字型躺在地上,目视着上空被稀薄的云虚掩了一层的月亮,轻轻喘了口气。

      他的发髻早在一番乱七八糟的遭遇里被打散了,及腰的墨发湿漉漉地铺在地上,其中抽出了一丝两丝,粘在脸颊旁,贴在脖颈上。

      一张雪白的脸被月色笼着,棕色的眸子无神地朝上方看着。眉峰、眼窝、鼻梁、唇珠,再到喉结,划出了一道极其完美的弧线,挑不出任何瑕疵来。

      庄焉芝在这副场景下愣了愣神,干脆双臂抱腿坐在一旁,对他道:“你知道吗?”

      “嗯...”秦九矜虚虚应了一声,他实在是没什么力气。

      “你现在的样子,很像...”庄焉芝似乎还措了下辞,道,“被人给糟蹋了。”

      “......”

      “美人都是越凌乱越美,我是在夸你。”

      “......哦。”

      庄焉芝的眼神始终在他脸上停着,突然说:“我自小便爱美,见着人见着鬼总都先看脸。这样一看,你白得都不像人了。”

      秦九矜眨了眨眼睛,竟将这么无聊的话给听进去了,半晌才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我其实...本就不是人。”

      “那你是什么?九天谪仙不成?”

      秦九矜微微弯了弯唇角,没有说话。

      “就算你是大罗金仙也不能光躺在这里入定,”庄焉芝道,“现下是冬日,你想冻死自己?”

      “再歇一会儿。”

      据庄焉芝说,当下距离秦九矜进后院只有片刻的功夫,他是听见了掀开锅盖的声音却没见人拿着饭菜进屋才想着去看一眼,结果就见着秦九矜湿漉漉地躺在了地上。

      玄镜国的经历就像一场大梦,可留在身上的印迹又显然昭示着,这并非一场梦。

      秦九矜觉得身心疲累,说着“再歇一会儿”,阖上眼就迷糊过去了。难为他在冰凉的地上睡得浑然无知,全身的骨头被极盛的阴寒之气侵入过,这晌连一丝冷都没感觉到。

      庄焉芝恨不得贴着他的耳朵叫他,可就是没把人给叫醒。

      “你可别在这里冻死!”庄焉芝叫又叫不醒他,碰又不敢碰他,焦急地原地转了几圈,突然停下了步子。

      他看见秦九矜的胸口处泛出了淡金色的光,那光渐明渐暗,恍若随着心跳的频率在闪烁。

      他揉了揉眼睛。

      若是寻常的光源不至于叫他心生古怪,只是这光给人的感觉异常的清冷,就像地底极深之处的深泉中映射出的光,很远,也很静。

      庄焉芝看见这光,竟觉自己的额顶缓缓注入一道清流,先前因为父亲获罪而带来的低落情绪仿佛正在被洗涤,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只觉得自己的心灵获得了片刻的宁静。

      他的灵魂没有被渡过,但此时此刻,他觉得神佛渡人,恐怕也就是如此了。

      正在他要肃然起敬时,那微光闪烁了几下,消失了。

      “......”庄焉芝还陷在讶然中,愣了片刻,回身进庙。

      夜幕方至,庙里的鬼们早贪玩地跑出去了,他行至秦九矜的床铺前,哗啦一声拉开帘子,想着取床棉被把人给裹着薅进来,可一打眼又瞧见了那尊红不红绿不绿的阎罗像,就压在被子上。

      他不敢私自去动。

      在聚宝斋时,楚阎和秦九矜都在场,那时他随意附在阎罗像内,并未觉得有太大的不妥。

      现下,阎罗像就同那无烬海水一般,是他无论下定了多大的决心,都不敢触碰的东西。

      怎么回事?

      庄焉芝心里泛起嘀咕,他知道只有当大鬼压小鬼时,人才会忽视小鬼的存在。在聚宝斋时是谁压制住了他对阎罗像的惧意?

      是楚阎吧...

      能压得住极恶阎罗像对小鬼的极大威慑,楚阎...

      庄焉芝强行打断了自己的思路,狠狠做了个咽口水的动作,他根本不敢往那上面去想。

      被子一角被他拽在手下,他小心翼翼地往外抽,却听到有脚步声进庙。

      冥君庙实在荒废太久,住在这里的除了秦九矜,其余的全是游魂野鬼,不可能有脚步声。

      庄焉芝回头一看,当场惊呆在了原地。

      来人对他一瞥,点点头权当打了招呼,紧接着匆匆步入后院,紫色的衣角在小门框上轻轻掠过,额间那点血红的朱砂深深印入了庄焉芝的脑袋里。

      他又看见门前进了个人,逮着他便问:“老皇帝,你看见了吗?”

      老皇帝抱着面破裂的镜子,面色颓唐,一屁股坐在左边的椅子上,没好气地吹了吹胡子,一言不发。

      庄焉芝满脑子都发乱,没工夫洞察申屠彧的心情,还在拼命比划着:“楚...大号的!这...这也太...”

      也太惊为天人了吧...

      “他在院子里睡了多久?”楚阎抱着秦九矜穿过门帘,带进了一阵寒风。

      虽说庄焉芝察觉不到风中的寒,但他能察觉到楚阎脸上的寒。不知怎的,如今在这里的四个人,没一个人是心情好的。

      庄焉芝原本以为今夜自己最惨,这下一看,世间真是人人有人人的烦恼,各不相同。

      他不自觉站得端正了些,给楚阎让出床铺的位置,说:“没多久,只是他身上有无烬海水,我实在不敢碰。”

      解释这一句也是怕楚阎降罪...没错,不是抱怨,就是降罪。

      庄焉芝现在对楚阎多的是惧怕,少的是好奇。

      楚阎将秦九矜外衣和中衣全脱了,只剩下个里衬,将人放到了床上用棉被掖好。这些动作做完才抬眼瞧见床上的阎罗像,于是微微一愣,说:“他把这个...放在床上作甚?”

      庄焉芝是何等机灵,看见楚阎这一下的反应,就已经基本验证了自己对于楚阎身份的猜测。

      他作为一只鬼竟难得脚下一软,先是侧身看了看申屠彧妄图寻求共鸣感,无果之后才硬着头皮答:“大家都有些害怕,所以...”

      他不好说是大家都想将阎罗像扔出去,好在楚阎也没太多心思追究,闻言随手将阎罗像往床头一扔,自己转头将遮挡的帘子拉上了。

      庄焉芝立刻飘到申屠彧身边,乖乖站成了一块直板,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们究竟去哪里了?”

      申屠彧道:“我的故地。”

      申屠彧从不自称“我”,满口都是“朕朕朕”的惹人烦,这一开口又惊着了庄焉芝。

      床铺那边冒出腾腾的热气,水流搅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阎罗自有凭空造物的本领,只是木桶和热水都有,他却无从下手了。

      左思右想,仍是先坐回了床边,唤道:“哥哥。”

      秦九矜在他的法力下,浑身已经回了温,只是实在太倦,微微皱了皱眉头,不愿醒来。

      楚阎拨弄了一下火凌,发现后者也晕乎乎的不甚清醒。万鬼噬月的威力不仅冲撞到了哥哥,也让在地狱恶火中淬了五百年的巨蛟吃了好大的亏。

      他抬手在火凌头上一拍,袖子一拢,将她收回了暗处。

      血水是极恶的欲念凝结而成,冰雾是极寒的阴气凝结而生,而无烬海域沾染过数不尽的恶灵。这三样东西混杂在一起,在楚阎看来,是对大人的亵渎。

      可当下他想做的事,难说不是对大人的亵渎。

      他隔着帘子问外面:“哥哥怎么也叫不醒吗?”

      庄焉芝立刻回答:“是,我一直叫不醒他。”
      语罢,他仍知关心一句,“他没事吧?”

      “没事,”楚阎道,“他只是累了。”

      问庄焉芝一句只是对自己的心理慰藉,这一点楚阎心知肚明,但是他借着这份慰藉,解开了秦九矜里衣的系带。

      矜颜花吊坠随着里衣松开而摔了出来,上面还带着心口的温度。

      楚阎听到了秦九矜的轻鼾,唇角不自觉带着笑,未做动作,周围已筑起只属于两个人的结界,一切心思都不会传出去。

      他终究不敢太过分,只是抱着秦九矜的膝弯将人好好放进浴桶里。明明可以用法力,但他偏就拉起了后者长至腰部的头发,一点一点,温柔地揉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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