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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酒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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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九矜被他炙热的目光烫得往后一缩,心中难免有些别扭不是滋味。这别扭并非由反感导致,更非厌恶,或许只是楚阎的语气叫他有些...不好意思。
“你活了六百年你说了算,”秦九矜稍稍躲了下眼神,道,“我有什么不信的?”
他猜到自己与楚阎之间一定有着解不开的渊源,也完全能听懂楚阎的意有所指。情感流露到这个地步,傻子都不会无知无觉,他只是装糊涂罢了。
一切还未明朗之前,装一装糊涂又怎么了?总不会比什么都不说又忍不住要撩拨的那位还要恶劣。
秦九矜心安理得地搪塞了这个问题,将楚阎的脸往旁边一推,两人的距离这才隔开。
楚阎道:“申屠琼玥在看你。”
这回他不再是轻声言语,而是大大方方地直说了人家国主的大名。一旁的坐席上全都是朝臣,有人闻言侧目过来。
“你好歹称一句国主。”秦九矜座位下的手在楚阎腿上提醒式地一拍,声音咬得极轻。
“哥哥说什么?”楚阎又凑过去,“离得太远听不清。”
“......我说你是个大聋子。”秦九矜拧他一眼,转而终于抬头看向主座。
申屠琼玥对他微微一笑,扬起酒杯道:“大恩不言谢,仅以薄酒聊表心意。二位公子若有需要,玄镜国人定万死不辞。”
“国主言重了。”秦九矜客气了一句,拿起酒杯象征性地送到唇边抿抿。
闻起来很香,沾到嘴唇却觉又辣又苦,他喝不惯酒,也不喜欢。
倒是申屠琼玥兴致浓,端着酒盏一饮而尽,脸上笑意犹盛。
于国是饿鬼灾消,于私是长久隔阂下的互诉衷肠,他自然心情畅快。
秦九矜抬眼看了看申屠彧,后者为琼玥重新斟满佳酿,嘴角上扬似在笑,可眸子像是被酒给浸湿了,分明是在哭的。
席间热闹非凡,群臣经过数月的担惊受怕,此刻皆犹如新生,有说不完的庆幸要讲。
唯独申屠彧在满座高朋中将愁苦与颓唐尽数咽下,假装与欢乐场融为一体。
秦九矜鼻头猛然一酸,抬头灌酒入喉,动作极快,杯盏哒地往桌上一扣。
“哥哥,”楚阎微惊道,“你从未沾过酒,不宜太猛。”
“你怎知我从未沾过酒?”秦九矜侧头瞪他,瞪着瞪着神色却软下来,道,“老皇帝既能告诉你他上一次的遭遇,那这次呢?说来说去只有一句执念未消,他怎么什么都不记得?”
他们已经参与了申屠彧的过往,为何百年后的申屠彧仍对接下来的事浑然不知?
“昭忆镜留存记忆,但记忆只停留在饿鬼围城之际。”楚阎道,“正是因为如此,老皇帝要拉你进来,重新帮他看一次。”
“你也不知道吗?”
“玄镜国国灭一事我确无印象,或许是离得太远的缘故。”
“那好吧。”秦九矜神情恹恹,两只手臂搭在桌上,脑袋靠在一只手背上,半晌才低声道,“我不高兴,不是冲你。”
“我知道。”楚阎说。
“你知道什么?”秦九矜面颊泛上薄绯,眼皮子缓缓掀起,对楚阎定定地看着。
温酒入腹哪有消失的道理,秦九矜滴酒未沾过,一杯就能叫他倒了。
楚阎被他盯得心跳悄悄漏了一拍,脑子没动,只是下意识应了一声:“嗯?”
“就是冲你。”秦九矜赌气似地说完这句,眼睛眨了眨,将头侧开了。
楚阎还想说什么,主座上的申屠琼玥先关切道:“秦公子疲了?”
“没有。”秦九矜为自己重新添了一杯,对申屠琼玥笑笑,二话不说又倒进口中。
满座的欢欣都是假象,只有烈酒灼烧喉咙和食道的感觉是真的,宴席才刚开始,他却觉得马上就要结束了。
他很讨厌这种无力的感觉。
只知结果不知经过,就好比人知道自己一定会在某个时间点死去,却无法预防死亡的发生。
天谴谴责的是玄镜国打破阴阳秩序,但明明此刻没有引什么劳什子的天寒地坼之气,为何还是无法避免毁灭的结局?
秦九矜总觉得其中有个关键的转折点,可能就在于告知申屠琼玥引月之力可解国危的那个人身上。
不,一定就是。
他双手交叠扣在酒壶上,还在思考这个问题,就看见自己的手背上突然出现了另外一只手。
那只手真是好看极了,肤色凝白青丝浮现,手指细长,骨节分明。
楚阎对他说:“不喝了。”
他本也不想再喝了,只是听到楚阎的声音,脑子里就发着昏地在想:你究竟是谁...我呢?我又是谁?
玄镜国的国运他干涉不了,就连自己的记忆他都无法获知吗?
总之这些就是造成他烦恼的源头,两口酒上了头,现下心里只是觉得丝丝线线绕成团,扯又扯不开,烦极了。
“你的手是暖的。”他放任自己说了这么一句。
楚阎说:“罗刹生而为鬼,我是有体温的。”
其实楚阎装得并不走心,至少每一次秦九矜被他抱在怀中,都不曾觉得寒气入体过。而方才步行而来的那一路,两人牵着手,楚阎也并未遮掩。
清醒的时候讲究个心知肚明的默契,喝醉了谁还管那么多,问,就是要问。
秦九矜抽走一只手,道:“我知道罗刹,极恶之鬼,你是极恶中的极恶?”
楚阎眸中晦暗不明,覆在秦九矜手上的那只手抖了抖想要撤下,同时犹豫着点了点头。
谁知秦九矜却换了个姿势,将头侧着枕在了他的手上,视线由下而上望着他,问:“何为‘极恶’,是毁天灭地,又或杀人如麻?”
楚阎静默片刻,秦九矜又道:“至少阿落灵刹一族不曾作恶,是不是?”
他们现在的姿势不可谓不亲密,两人离得极近,呼出的气息都能交缠在一起。一旁有好几个朝臣想要向恩公敬酒答谢,都被这旁若无人的气场给羞得没好意思开口。
楚阎闻到秦九矜面上的淡淡酒气,自己竟也醉了,抬手撩开了秦九矜额间的碎发。
“你知道了?”他又轻声问。
“梦到的,”秦九矜温热的脸颊在楚阎的手背上无意识地蹭了蹭,说,“偶尔会忆起一些东西来,不知真假,只好问你了。”
说完这句,他睫毛微微颤动几下,竟不顾场合地将眼睛阖上了。
周围美食佳肴香味四溢,碰盏说谈声仍在继续,座上申屠彧对申屠琼玥温声细语,却并未阻止他饮那伤身的酒。
楚阎喉结上下翻滚了好几遭,听见自己提高了声音在说:“哥哥头晕,想出去解解酒气。”
申屠琼玥立刻吩咐:“来人,照看二位公子。”
“不用。”楚阎对申屠琼玥点头示意一下,手掌一旋便成了与秦九矜十指紧扣的姿势,将他拉起离席而去。
大殿外面不再像之前一样闷热,秦九矜晕头晕脑地被楚阎拉了出来,闻了一口新鲜空气后始发觉自己的面颊和耳朵在发烫。
不止如此,双脚竟像不是自己的,发软到走路都在晃。
几个太监跟着两人走出来,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领头的太监揉了好几下眼,惊道:“宫廷要地岂敢让贵人自己走动,哎哟快找快找!”
可楚阎显然没有这是人家玄镜皇宫要地的自觉,直接带着秦九矜随意走到了一处无人的地界。
“去哪里?”
秦九矜脚下一打晃,整个身子向下栽去,楚阎明明拉着他的手却不给他借力,反而是顺着他的力气直接扑了下来。
身下是一片软软的草地,数月来的暴热竟没有打倒这些小草,它们生长得依旧茂盛。
秦九矜的后脑被捧着,身上并无任何痛感,只是头还在晕,他想起身:“我...嗯?”
楚阎用手指摁在他的嘴唇上,使了几分力气。
接着,楚阎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声音里含着一丝急切:“大人!你...我...我...”
我想趁人之危,我想以下犯上。
六百年的妄想非三言两语就能说清,只能解释为今日大人喝醉了,而他抑制不住了。一直以来的小心翼翼叫他五脏内都攒着火,火上浇酒,那就烧个清楚!
楚阎将秦九矜的两只手臂举过头顶按在草地上,六百年积攒的全部勇气只够他欺身下去,用温凉的唇在秦九矜的唇上一碰。
“你...”
“我想了太久了。”楚阎眼尾通红,不知是不是时间穿回了六百年前的缘故,那是他最懵懂,但爱意最炽烈的时候。
他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痴儿,远远地跟随大人的脚步,走过了无谅苦狱每一条黑色的路。
他注视着大人的背影,明明只要一眼就满足,可他愈发贪心,怎么都看不够。
无谅苦狱不见天日,所有恶鬼都在痛苦中浑浑噩噩,不知何年何夕。他数着自己的心跳,在潺潺的光阴中感受心动,每见到一次大人,都在岁月中刻下温柔的一笔。
直到不知多少个日子,大人突然回过头,隔着一片花海看向了他。
那片花海鲜红妖冶,大人身披一件玄色大袍,如墨长发轻轻抚动花尖。只一眼,便叫他觉得见着了一辈子的澄明。
大人洁白的手在花丛中轻轻一捻,一朵盛放的矜颜就托在两指之间。而后,他听见大人对他说:“总跟着本君作甚?”
那时的他心如擂鼓,没出息地支支吾吾,不敢作答。
“过来,小罗刹。”
“我...”他尝试着往前探了两步,压制着快要飞出来的雀跃,蠢蠢地问,“可...可以吗?”
时隔许久,爱意沉淀为深潭,如今他用冒犯的姿态将心心念念的人压在身下,嘴唇动了动,依旧执着地问:“可以吗?”
秦九矜双眸都泛着酒意,大脑被烈酒麻痹,迟钝得紧。
他不明白什么可不可以,只是从楚阎脸上看到了一种克制得快要疯了的欲念,那是他不敢直视的情感,也是他不忍拒绝的卑微。
他看着楚阎,思绪更加混乱。
“我...唔。”
双唇覆上滚烫的触感,秦九矜仰着头,酥麻的感觉霎时走遍周身。他的双腿蜷曲了几下,意识昏沉间,轻喘着松了全部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