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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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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寅自觉比假父聪明,他第一次听全这个故事的时候便猜到神女的用意。虽然她指了两条明路给假父,可这两条路无论是那一条都不能走,走不得。
第一条便是个找不到的死路,她只说是中天境大越仙山,可中天境荒废十万余年,连个正经飞仙的都没有,尽是些飞禽走兽,寂寥无人便罢了,且那大越仙山到底只是个美称,实际上不仅不止一座山,整个中天境都是荒凉没有人烟的地方。若真有那一天,假父能不能撑到中天境还另说,更别提需要分辨神女到底在哪座山上了。
那第二条路更是可笑,观假父的所作所为便知他是个刚硬似铁的倔人,叫这样的人示弱求救于敌方,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是以虽然假父感激涕零至如斯地步,云寅还是非常理智地认为,都是假父的一厢情愿罢了。
云寅踌躇不决是要行礼还是不要行礼时,乐蹇就先他一步作出了决定。
他按着自己义子的头深沉地朝神女鞠了一躬,不理会义子张牙舞爪的挣扎,起身时双眼直直撞进神女笑吟吟的面容,登时酥了半边身子,到了嘴边的话自然变得十分笨拙:“某……某来拜会神女,特…特谢神女栽培!”
芙允默了默,轻声道:“谢我做什么?”
云寅悄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就是!谢她做什么!后来假父受的苦可多了,又没走她给的那两条路。
禾温突兀的插进话来:“这位山神可是与仙子有故?”
云寅又翻了个白眼,怕是故没有,故事倒一箩筐。
乐蹇挠挠腮帮子,不好意思回:“某认得神女!”因神女太过好看,乐蹇只敢低头用余光瞟她,见神女直视过来吓得头更低了。
想到她问得话,不敢慢待便回:“神女对某有再造之恩!”
禾温又问:“不知山神可否赏光一同去往昆仑山?我家神君有请。”
他家圣君催了。
他无奈地看着面前的几个人。
乐蹇十分为难的看了看芙允,其实他今次来是有别的要紧事,只不过…
芙允看他面露难色,于是眼尾勾起一丝和善的笑意,转身同禾温说:“此地终年折胶堕指,寒风彻骨,我观这位云寅小兄弟是长于西南一带的精兽,想来应是十分畏寒,还是请乐蹇仙长带云寅小兄弟回去罢。”
说罢乐蹇抛来感谢的眼神,眼泪不自觉还泛起了喷涌的热切。
不愧是神女啊!
她如此快的想通了其中的关节,难怪后来他与赤蛇精化干戈为玉帛时,赤蛇精曾赞神女“观一叶落而知天下事”。
乐蹇因是山中镇守安宁的一方神,不曾出过多少次远门,在他眼里,将他耍地跟猴儿一样的赤蛇精就是顶顶聪明的人。这样机敏的人仍然在漫过上万年的修炼日月里,毫不掩饰自己对神女的赞誉。
勿说乐蹇,连自诩聪明的小云寅也有些惊讶,他是第一次领略到神女的细腻清明之处,一时间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却见余光里假父已经快感动的痛哭流涕了,嘴角抽了抽,不至于吧?
他虽惊讶但不像假父一般已经失去理智,心里十分明白,她的确看出了自己的来历,可这番话不过是拿来挡箭的托辞,他才不会感谢她的体恤呢。
众人心绪各异,这边芙允捏诀使了个法术,将半云送到乐蹇面前。
“这是我未送出的一件信物,上面还有我存的一丝气息,若你不嫌弃,可暂为保管,他日若有事见我,便化了这云,我自会去寻你。”她昂起白嫩的脖颈,目光淡然且坚定。
他们此时身在昆仑上下的一处羊肠小道上,神女背倚山林,穿林风呼号怒啸而过,打掉一片偷挂在枝桠上的雪沫,隐隐地消磨了穿来的怒风,待刮到他们面前时,已成了只能将神女的发丝轻轻扬起地细细的冷风。
凛然于风中,胜于风中。
小云寅这才发现,他们的鞋袜或多或少的沾染了雪迹,洇在身上总觉得不舒适。
而那芙允神女洁白的已与这雪野融为一体,更勿论有甚么被雪侵染过的痕迹了。
他嗤笑一声,最是不惯这种白如宣纸的人,仿佛别人同她有点什么就会将她染黑似的。
乐蹇一如所愿,忙不迭地接过,宝贝似的拢进衣袖里,此刻心愿已了,也不敢耽误她的行程,于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拉着云寅说:“这便告辞,待神女事了可定要来祁连山一叙啊!”
语毕挟着云寅地腰身便匆匆离去。
禾温失笑,躬身请芙允上山。
芙允看着左前方疾驰而去的身影,神色略有迟疑,乌墨柔顺地发丝被风搅扰着打在她的脸上,她拂手遮起了屏障,挡住了纷扰,却意外发现自己掌心微凉。
她将指尖握紧,收回衣袖中,抬眼回:“请仙君指路。”
身边的另外一个人也就此拜别:“如此,本…我…也便离开了。”
弦婴如是说。
芙允看向他,想起方才那只小精兽约莫有三百来岁,看着竟还比他高些。
心下莫名,只望着雨后的昆仑蔓延着一山的雾气,仿似落在她心间,拂也拂不开,不痛不痒,却始终是一缕谜团横亘着。
待弦婴走的远了,禾温又被自家圣君催了一遭,正打算被迫传话,却听芙允说:
“重泽神君……真是受香火成神的么?”
她一道探究的目光划过来,禾温一时没接住,惊愕的看着她。
又听她说:“如此,便真的有内情了。”
…………
毗南宫
重泽在殿外的一处亭子里左右手对弈,看着好像已经逐渐明朗的一局棋,越下却越有残棋之像。
重泽阖目将棋盘推开,索性不下了。以他此时的心绪,再下怕也下不出个所以然。
芙允走进来的时候,他还在闭目养神。她没有打扰,只静静地观园子里一处池水。
方才来时她未曾细细看过,现下却发现这殿里竟全是死物。
看着似有生机,除了那一池的青鲤,那大门内的是枯荷,殿中无甚么侍候的人,而这园子里的一池水中,卧着一对假鸳鸯。
往不远处看去,池边的草丛里站着的像是一只仙鹤,巧夺天工,活灵活现,可惜也是个假的。
重泽见她一言不发,也没了休息的心思,抬眼便说:“我以为你会求我。”
芙允微微侧身,与他对视。
重泽示意让她坐下,她没有推辞,坐在亭内的一方石凳上,眼神望着远方,悠然道:“神君能窥伺天机,焉知在下不能?”
他低低的笑出声,此刻眼中蕴含着的无尽深意慢慢融化,消弭成一丝冰雪,冷在他眼眶里:“便是我自作多情了。”
先前动的一丝恻隐之心,此刻被这无风无浪的情形浇灭个干净。
芙允垂眼,眉梢被来时的风雪染成了细霜,来时她做了自己下了三次决心都没敢做的事,将屏障撤掉,任风雪侵扰。此刻殿内清静,她衣袖上凝了一滴水,嘀嗒落下。
涤荡了她脚下的方寸之地。
“神君说笑,如同神君先前所言。这般情形已伴我数千年,如今若陡然转变,反倒不是一桩美事。”
她缓缓说道。
“况且,亦是我自愿的。”
话音未落,却听神君冷呵一声,眸子此时状如泼墨,漆黑的令人发紧,内里翻搅的情绪一拥而上,启唇冷嘲:“作茧自缚。”
芙允微怔,转身过去瞧他,正与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撞上,双眉颦蹙。
她忽然笑起来:“禾温方才来时同我说,你神通广大,不仅庇护了那供你香火的百姓,更宽宥了侵你身躯之人。我瞧着有些不像。”
重泽抿唇微讥,没想到自己这位仙官不过出了一趟门,便伙同她将自己扒了一层皮。
芙允起身施法困住他,利落的将其绑在轮椅上,木头互相挤压承重,发出“吱吱”的声音。
他惹火的怒气此刻竟被这一举动浇灭了,只无奈地将被困的手臂抬起,示意:“你即知我能窥伺天机,如今却用这捆仙绳锁我,是何道理?”
绳子松松垮垮的,看着不像是绑,倒像是绕着玩。
况以她之能力,如何猜不到自己的境界根本不是一绳能捆的了的。
又看她站在自己对面抱臂,笑靥如花。
电光火石间重泽会意,略一皱眉,稍加思虑:“莫非……”
芙允回:“不错,此物并非捆仙绳,是我自己锻造的,但这名字听着倒直接大气,就取了它的意思,改叫颠魂鞭。”
闻言,他黑眸盯住她,一时间寒意欺身。
原来是它。
早些年寻她踪迹时,自己也曾领略过她施展在别人身上的。不想今日用在了这里。
“你想如何?”他怒意渐生。
这玩意儿是用来缚魂的,是以不会很紧,本也不是为了栓住身体,松泛些反而会让人疏于防范。
他领教过上一任不朽君的能力,均衡了他们梵天十二神的神力,是谓永恒不朽。
后来初遇她时曾嘲笑过她残缺不全,也曾出言讥讽,但她性情温和,从不与自己动手。
再后来,他们也不必动手了。
想他十万余年一直对她了如指掌,但时至今日才真正领教她的能力,与那位殒身的不朽君竟所差无几。
芙允俯下身,点了点他的眉头,施法将他眉眼熨平。她望进他的眼睛里,轻声吐气,语意婉转:“多谢你,将我孩儿照看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