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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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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泽定定的望着她,不发一语。
芙允想起方才禾温仙君在来时交代的那些事。
在禾温仙君描述的故事里,自己家的神君受了多方磨难,自幼为父母双亲所抛弃,为人的一生踽踽独行,行医四方却遭病人坑害,为官清廉又逢乱世被贼子所伤,最后被饥饿的百姓分食,本以为已至阴曹地府,却不想被路过的仙人救下,缝了这副新骨后再世为人,然他仍未脱离乱世,于是借由一身医术,加之仙人所赠之身躯,以身饲人,最终感化百姓,死后受乱世百姓以香火供奉得道高升。
故事到这里好像可以结束了,但是芙允却又问禾温仙君:“若真是如此,你家神君怎么会伤了一双腿?”
禾温仙君微梗,他说的尽然都是实话,不过神君是小神君,仙人是圣君罢了。
至于那双毫无生气的腿,他却是编不出来的,毕竟这双腿是被小神君神力侵蚀腐朽的,实在料想不到会有今天这一幕,让他来不及编些谎话替小神君圆谎,只能闭口不言,少说少错。
奈何芙允不肯罢休,停了脚步又封了他神识,叫他不能及时和圣君商量对策,只能暗自叫苦不迭。
“让我来猜。”
“我初入毗南宫便被这里充盈的仙气所震慑,是以与竼竼初见时并未觉察到什么,等与他一同离开毗南宫后便察觉有一丝不妥,许是因为关了太久,并不明白到底是何不妥,待到山下我三人相见时,才恍然明白,竼竼身上有香火供奉之气。”
“是以不妨我大胆猜想一下,他会否有让重泽神君不得不出手救下,并将他的香火分食给他的理由。”
才使他双腿腐朽。
寒风中矗立的禾温仙君无比庆幸方才芙允神女封住了他的神识,控制住了他的躯体。
否则他早已露馅。
他眼神直勾勾地看向别处,不敢看她。
“其实不必仙君表态,我同你说的这些,不需你确认真假,只有一件事我目前尚弄不明白。”
“恕我无礼,不经仙君同意便探你传音之实。可是,你为何唤他圣君?”
………
芙允被他这样看着,浑然未觉自己脸上泛起的一丝红晕。那样炙热的眼神…像是在凝视什么珍爱之人。
二人静默一瞬,被芙允轻咳声打断。重泽回神,兀自冷笑了一下:“我有什么理由教养你的孩儿,他自己有爹。”
尾音咬合地抑扬顿挫,听着倒像刻意为之。
她错开那样真挚的目光,无法认下那样的眼光是对着自己的。
只轻轻的反驳说:“彼身满盛香火之气,却肯分他一些。若非看重他,你缘何如此?”
他接过话,也不否认,只道:“早闻神女心细,不妨神女一并也猜猜,为何你的九岳魔舌之毒许久不曾发作?”
芙允被他问住,恍惚了一下。是也,她自旭阳山时便有所察觉,可不解其理。
这九岳魔舌已不如开始时微一使力便生碎骨之痛,只微微觉得仍然受它控制。更奇怪的是她自出了昆仑,发动的每一次神力都没有太多疼痛之感,除了那具盛之药不时来临的揪心蚀骨痛,其他再没别的了。
但即便她可以自如的发动神力,却让她始终想不通的是,她明明还能感知到九岳魔舌的毒性在,她掩藏了的指甲中的黑气便是最好的证明。
她望向他,不确定道:“是你?”
他声音低沉又喑哑,眼眸深邃,却似利剑一般朝她看来。
“所料不错,那你再猜我缘何救他?”
此刻他却任她打量的视线逡巡,将自己的心意一览无余的摆在她面前。
她眸光微闪,只问他说:“你为何救我?”
她亦发出一问,重泽不知她内心所思所想,只以为她想明白了,无非是不肯说。
心里也劝慰自己,她自出了昆仑,一路过来,仅遇上了自己没有去见别人。且记忆缺失,若是真要计较,慢慢来便是。
可看她宁静出尘的样子,他就冒火。无端就记起以前的事,且都是那样深刻,那样令他难过。
相识时他追着她的背影,相爱时他读不懂她,本以为相守了两三万年,最终她却悍然离他而去。
那么久了,他还是忘不掉。满心满眼都是两人在一起时,她微勾着嘴角,眼底里盛满了柔情蜜意,她被林中山雾打湿了眼睫,动情地那副模样。
除了她,还是她。
昊天大帝真是找了个好帮手,将他压入深渊,将他沉入江底,将他坠入地狱。
好叫他在她面前,永世不得翻身。
他压下心中叫嚣的火焰,眸光闪烁如星辰,声音嘶哑着反唇相讥:“怎么,你不知道?”
芙允回:“尚且不明,不过倒是有一桩事,被神君这么一提,突然想起来了。”
她依旧冷静。
她疯狂的想起,出穹祁神宫后,是花旗仙子嗫嚅着要留她一叙。她深谢三千年来她的照看,至她虽有意赴死,但因这份真心而仍存了一丝气力存活于世间。
却在入她宫门后经她口中所述,颠覆了她以往所有的认知。
她将神瞿与琉勿幽所谋所盼和盘托出,又与她说了许多至今她想不明白的话。
其中有一段令她最是难忘:“殿下,花旗受多人所托,除了照看您,仍需牵制您。蒙您不弃,虽遇险情却不肯放弃小仙,小仙铭感五内。但小仙亦不瞒你,这么多年穹祁神宫都安然无恙,实则有人仔细守护着,使我免于灾祸。原先总是担心我只是个司监仙子,无法报答他,如今明白他所思所想,便知自己仍有用武之地。”
“我只是想,替他卑微的求一求殿下的怜惜。”
起初她便把目光放在了那个曾求亲的北天境仙君身上,因花旗仙子不肯同她说是谁,总是不停说自己可助他一臂之力了,最后甚至有些疯魔。
她去找尔孚除了花旗仙子所嘱托的那几桩事里的其中一件,还有一件便是她自己心中千年的疑窦。
可惜花旗仙子只将她所见告知,紧接着才说了句:“我不想殿下如此轻易便能知道那人是谁,也希望殿下能受一受那位受过的罪。”
她为数不多的记忆里除了清楚明白止辛的心思,也曾含含糊糊的接受过行衍神君投来的信笺。
情之一字最是消磨,自她有意识起便抵触这个东西,是以初初见止辛时,确认自己对他没有所感,欣喜之余答应了他出山之邀。
思及此她心绪开始烦乱,恍恍惚惚间觉得自己好像解开了这个谜团,又好似越缠越乱了。
她抬头迎上他摄人的眼眸,此刻却慢慢定了下来。
从来没有一个人肯对她上心,如果不是他,那便再没有别人了。
她忽然无比确定,那天火势燎原,三清途火将穹祁神宫烧的神木横梁已经摇摇欲坠时,那个愤然不顾前来火中取栗救她的,而她昏过去之前所见的那个模糊的高大身影,是他,不是她所料想的行衍君。
而那个只有她记得,自己还有一个荒唐因果未能偿还的主人,应该还是他。
罢了,她压下心中其他疑虑,捏诀将手指指在眉间,阖眼施法。
面前那人淡淡的说:“我晓得你弄这番阵仗是想做什么了。”
“不必,你救不了的。”
他古水无波的眼睛里,泛起丝丝涟漪,只可惜不过一瞬,便都没了。
确定了心中不明的几件,只待她去证实即可。眼前至少就有桩事与他相干。
她本意来寻弦婴只是想阻止他去做止辛的帮手,不想来这一遭却发现了一些令她措手不及的事情。
弦婴的神力绝不是承袭她的那么简单,明明已八百来岁,却比三百来岁的小精兽还要小一些。更勿论他那一身的香火之气,若非她提前得见重泽身上有,否则她实在不会想到这一茬上,那丝气力早已融入骨髓,并非一朝一夕能发现的。
她有心想探一探这孩子的神识,但未免有怀疑他身份之嫌,怕误伤孩子,只得暂且作罢。
且眼前这人…
除了欠他一个要偿还的果,除了他疑似压制了她的九岳魔舌,也除了他大概是一千五百年前救了她和花旗仙子的那个人,还有…
太多疑点。
“你腿脚不便,我不曾强求过谁,现下便破个例,只当偿还您的恩情。”她说着便上前去,手心此刻载满了仙力,只需轻轻一扫便可一探虚实。
还未等她上手,这位大爷一般的人物已解开颠魂鞭,拂掉了她伸来的手。
“你不好奇我怎么知道九岳魔舌?”他问。
她目光淡然:“不好奇。”
待他神色黯然又要生她气时,就听她补了一句:“神君身上有许多我目前看不透的东西,不过应与我和弦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都要好奇,怕今天金乌下了车我也问不明白。”
然后慢慢蹲下身:“现在请您坐好,我来给您看看可以么?”
目光诚挚又纯净,引他生心魔,引他堕落。
重泽心胸一颤,这一声温柔的劝慰正以灭堤之力击溃他的心。他甚至不自觉的发出一声:“嗯。”
沙哑艰涩,仿佛等了很久。
什么逆天而行,什么昊天大帝,都开始土崩瓦解。他目光在她身上逡巡,贪婪的想。
虽然如今这场景,是他奢侈了。
他又凄柔地敛目,内心虽似有些知足,但更至深处,仍是无穷无尽翻江倒海的欲望。
因掩藏了太久,正叫嚣着要索取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