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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禾温转身,澍池走的急忘了拿重泽给的那件物什,他打算给神君送过去。

      重泽拦他:“不急。”
      随即站起身,上身不稳,有些许摇晃,禾温瞧见忙过去扶,他慢慢挥开手,摇头不让他扶。

      待他站定不动,确定不会摔倒后,开始艰难的挪动脚步,两条腿似灌了铅,每走一步便将陈年的伤口撕裂几分,但那痛楚他没有表现出来,经年不练的骨骼此刻与腿肉翻搅在一起,甚至发出了响亮的咯吱声,禾温抬眼看去看神君的神情,重泽似无所感。

      他起先只拖着病腿走了一步,发现自己可以承受如此程度的疼痛,便复又徘徊几步。

      这几步仍走的十分艰难。

      这双腿将他困在此处如此之久,行衍自那日后也不愿再同他讲起穹祁神宫的事情。

      他等的心焦,这副皮肉实在太低劣,困住他的心神,令他一时无法脱身。

      他勉力迈出几步,鬓角延出绵密的细汗,每一步都仿若要倾倒在地,禾温在前方站定,最后还是心有不忍,违抗他的命令,伸手扶住他。

      “圣君务必当心,若是有何闪失,我无法同小神君交代。”他出言相劝。

      禾温只在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会唤他一声圣君,尽管重泽已叮嘱他勿要再提。

      重泽脱力地依靠在禾温侧,使了术法将轮椅显现在他脚边,扶着把手,坐了回去。

      他仰靠在轮椅上轻合双目,长吁一口气,心下有了分明。

      这么多年来,仅今日与这副躯体最为契合,想来不用再等千年他便能身归原体了。

      禾温折回内殿沏了一壶茶送来,重泽饮罢同他道:“弦婴不久应会过来,你将他喜欢吃的备好,山门前的无象驹野惯了,你去将他唤来。主人既来了,他也应收心了。”

      禾温低声应诺。

      随即便匆匆离去。

      不过一两个时辰,弦婴便出现在山门前,无象驹已等他许久,他熟稔的爬上马背,骑着无象驹驰骋在茫茫无边的雪山上,马蹄溅起的白雪,是自他出生一来便陪伴着他的东西。

      每当无象驹碎声急喘,纷纷积雪被马蹄翻腾扬起又随无象发出声声嘶鸣打着旋儿落下时,他就会有凌然于雪山之上的泄愤感。

      他将无象停在殿前,自己风尘仆仆地跑到内殿,远远只看见在天池边站着的禾温,走近一看才发现边上闲坐的重泽,顿时喜上眉梢。

      “父神!”弦婴喊道。

      未等重泽有反应,弦婴已闪身至他跟前,倾身给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孩儿想死你了!”
      他说着抓心挠肝的话。

      禾温看着眼前的父子温情,知礼的退出了殿门。

      待禾温走远,重泽才拂开弦婴,看着面前这个明明长的像止辛却是他儿子的人,一时还有些膈应。

      仔细才能看到芙允的些许风韵。

      他问:“见过你母亲了?”

      弦婴回:“未曾。只听有人传母亲在东方八天出现过。”

      重泽点头,穹祁神宫的仙子是同他说芙允已离开昆仑山。

      弦婴如今的这副躯体才将比他轮椅高出一半不到,此刻他坐着,与弦婴平视,看着这个肉身与神格高度融合的儿子,他又有些欣慰。

      万年前他将弦婴幼小的神魂困在成人的身躯里,致使他除了晨昏定省,每日几乎都关在房门里不能出来,举止更带着与身躯不符的稚嫩。

      现今的这副躯体正当人间孩提的总角之年,与他开朗活泼的脾性倒也相符。

      重泽放下手里的佛经,示意石桌上的茶点是给他留的。

      弦婴落座,十分开心的拿起一小块,囫囵吞了两块,怕重泽会盯他礼仪不周,又换成了小抿,待口中的糕点嚼不出味道,才咽下去。

      他实在太幸福了,又能吃上禾温的茶酥又可以见到父神,这应是两百年来最让他开心的事儿了。

      重泽缓声和他商量:“若日后见到你母亲,不要提我的事情。”

      弦婴闻言问:“母亲本也不记得你,提了也无妨,父神为何有此一说?”

      他尚无灵智时,母亲便离他而去。这万余年他都是跟着父神长大,本也对这便宜母亲没什么感情,只父神每每提起伤神时他才安慰似的同父神说自己也十分想念母亲。

      父神说母亲记忆有缺失,将他们父子俩忘了一干二净。

      弦婴未具完备的神格时对这份托辞深信不疑。

      后来他已初具神力,对这五方五天的大多事也有所了解。

      他从没听过神仙也有记忆缺失的,慢慢对这份说辞生疑,如今心下已有了分辨。
      他认定是母亲抛弃了他。

      重泽看弦婴吃得如此香,自己也捏了一块,放在手心细细打量。

      茶酥的配方是他教给禾温的,而他却是跟芙允学的。
      他已许久未敢品尝,尽管那滋味早就深入骨髓。
      他只恐牵一发动全身。

      茶酥零落散在手心的粉尘被他用指腹细细研磨,从前芙儿叮嘱过,酥饼皮不可太细腻,吃起来会不爽快。
      如今禾温做的,却是细腻的发紧。
      也不知口味是否有变。

      他想起弦婴问得话,回神曼斯条理的说:“你母亲性子执拗,若是旁人同她说一些她不曾听过的,她会钻牛角尖。

      只不要提我同她的往事便罢了。”

      弦婴应下,又听重泽问起:“怎么想起来我这里?”

      自从八百年前从母亲处得了这副身躯,弦婴被神官抱离昆仑山起,他都未再踏足过毗南宫。

      这许多年中,二人都是书信往来。

      弦婴咬了两口糕点,吞下去后神情渐渐变得怯懦,他看了重泽两眼,心有戚戚道:“我和帝君的天兵去了一趟泣脂…”

      剩下的话不停地翻滚在他舌尖,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重泽眼神飘过来,这一记眼刀虽不太冷但他害怕的发毛,于是怂着肩泄气:“我从来没遇到过那样的场面!太可怕了…”

      重泽温言道:“你总要长大的,从前出不去,不能撒开腿了解这世界,你仔细说,是怕这场面,还是怕自己被困昆仑山?”

      弦婴拧眉,小声嘟囔:“这怎么能比…”

      重泽怔愣了一下,随即和颜悦色起来,伸手揉了揉他低下的头,问他:“所以呢?”

      因重泽动作轻柔,弦婴的纠结被轻轻揩拭,内心有所疏解,但还是孩提的样子,撒娇道:“我能不能不去东天境当那个人的儿子了?”

      起夜了,夜里的冷风总夹着雪,刺的人脸生疼,弦婴说完还有些委屈,双眼肿胀发潮,鼻头微酸,他害怕重泽训斥,于是又找补道:“孩儿其实不怕那场面,只是周围都是陌生的事物,还要装作是别人的孩子… 我…我有些累。”

      重泽手势一挥,支起整个毗南宫的屏障挡住了外来侵入的风雪。
      确实有些为难他了,重泽心道。

      他问弦婴:“你离开昆仑山前我有和你说过什么?我不太记得了,你复述一遍。”

      弦婴怯怯的看了他一眼,确定父神没有生气,便扬起稚嫩的嗓音说:“父神说…我与旁人不同,我虽天生神格却无灵躯,盖因父神违反天命,父神的罪业却反噬在孩儿身上,十分愧对孩儿。”

      重泽嗯了一声,问:“还有呢?”

      弦婴又回:“还有…还有…今日有此良机使孩儿得以重生,是母亲给的造化。叫我务必不要再次逆天而行…”

      重泽挥袖又将承虚殿内殿的旧墙露出来,内殿立刻被劈开一道小路,那路的尽头极其幽深,不见触底。

      弦婴看过去,窒息之感油然而生,本就泛潮的眼睛里,此刻塞满了砖块一样,似乎只有流下了砖块那么大的泪珠才能消融他长久以来的委屈。

      他略带哭腔:“我知道,孩儿明白。虽是父神的业障,可这皆是因我而起,父神却同孩儿一起没少受罪。”

      旧墙上的砖块瓦砾,见证着重泽的罪业。他将瓦砾上细小的字体引展开来,显现于半空中。

      弦婴一字字看过去,是父神这些年所积的功德和罪业。功德上的字迹尤还崭新,像是不久前才添的。他此刻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他扒着轮椅的扶手,头伏在重泽膝间,嚎啕大哭。

      边哭边哽咽道:“是孩儿的错,都是…孩儿的错…父神…父神莫要再伤神了…孩儿…嗝…孩儿会乖乖回去的。”

      重泽抚摸着弦婴的头,神色柔和的和他说:“此刻我并未伤神,只是你勿要忘本,能有今日我们该满足了。”

      弦婴呜咽的点头,内心的委屈更加膨胀,已快要将他撑破,可是他知道,他的确和别人不同。

      自他有神识起,父神便事无巨细的同他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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