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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飞升 ...

  •   此刻雷鸣落向的地方正是南岳山的谷底处,它们仿佛得了统一的指令,纷纷落在宁昭的四周,将他团团围住。九首幻兽扭头便往山谷外逃去,而此时的宁昭别说去追它了,光是躲避源源不断的天雷都已令他自顾不暇。
      狂风鼓动起山火,夹杂在电光中的急雨被火焰一口吞下,不过片刻间便在山谷处升腾起无数热气,这使得宁昭更难辨清环境。他瞥见相隔不远处的苏屹正企图朝自己这里靠近,然而只要苏屹的距离稍稍同自己缩短一步,立刻就会有天雷落到他的脚边,将他又生生逼退回去。
      在宁昭的身边,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圈将他禁锢在里头,旁人靠近不得,他也走不出去。
      宁昭突然想起来南岳山之前,星霁曾同自己玩笑过一句,说这天气如此异常,积云浮空却始终不见下雨,不知道是不是哪位道友要来渡飞升之劫。今日雷声说来就来,跟开了眼似的,专往他身上劈,该不会那位渡劫的道友好死不死就是自己吧?
      宁昭眼皮一跳,赶紧冲苏屹喊道:
      “苏屹!别过来!你先离开这里!”
      但雷声已淹没了他的喊叫,他瞧见苏屹也抬头看了眼天穹,神色突变,虽然不再靠近,袖中的灵纹却已经朝自己飞来,灵纹在宁昭的腰上缠了一圈,苏屹手臂用力,宁昭的身体却没能被他拉走。
      风越来越急,宁昭被烈火包围着,渐渐不适起来。纵然有苏屹的丹药助益,说到底他也只是肉体凡胎,真火像顺着身体一直烧进了他的肺腑,大有将他全身的血液都点燃之势。他不得不将韶光召出,剑影重重叠叠将他围住,暂时缓和了身上的灼热感。
      不知不觉间,火势已比方才高了数丈,火光将宁昭的视野烧得一片通红,有什么东西正顺着他的经脉流窜到身体的各个地方,它们仿佛在酝酿一个合适的时机,刺破他的皮肤喷涌而出。
      雨点似乎比方才更大更密,虽未成倾盆之势,但也足以引起苏屹的注意了。这些雨是无法熄灭真火的,但却提醒了苏屹,他不再执着于将宁昭从雷电的包围中救出来,而是将灵纹收回,掉转身子朝半空中飞去。
      而后,灵纹在空中碎作无数纸片,每个纸片都化成一股巨大的水流,这些水流不断朝宁昭的方向飞来,虽然瞬间便被大火烧成了热气,但下一刻又会有新的水流补上去,硬生生将原本已拔高了数丈的火势又压了下去。
      韶光的剑影与水流化成的热气似乎形成了新的屏障,它们正与被风助长的山火抗争着。
      而被这些屏障笼罩着的宁昭,正感受到体内的不断变化,他的身体仿佛一个吹满气的布袋,下一刻就要爆裂开来。剑影开始飞快移动,仿佛连风的方向也被剑气搅得乱了分寸,剑影同疾风混在一起,逐渐形成漩涡,而宁昭站在漩涡中心,他闭上眼,调整身体的灵气运转,目难远视之后,身体的其他感官便更加敏感,周身的运转在脑中变得清晰起来。
      水与火,风与剑,无数气息堆叠在一起,包裹着他,逐渐吞没了身影。
      苏屹在半空中眼见宁昭被水气遮住,心中正感到不妙,突然听见漩涡中心传来一声闷响,剑光汇聚,韶光从中刺破屏障,带着绞在一起的水气与火焰,直往云霄冲去。剑身刺入云层,像打开了机关,无数雷电瞬间倾泻而下,引得地面震颤不断,颤动顺着土壤一路向外扩散,甚至连遥隔万里的冥府也受到了震动。
      下一刻,压抑多日的高空终于泼下了滂沱大雨。
      “什么声音?”诡异的颤动使身处冥府里的星晨眉头微皱。
      他身旁的度厄星君也抬起头,笑眼中难得充满凝重,他冲着某个方向望了望。
      “好像是南岳山传来的。”
      “南岳山?”
      “估计是哪个倒霉的家伙在渡劫吧。”度厄星君说道,“这阵仗未免也太大了。”
      星晨听他提到南岳山,心里一动,南岳山终年真火不熄,若在那里渡劫,恐怕比常人要更艰难。
      “大哥你听。”度厄星君微仰起头,“上头下雨了。”
      从地面传来的雨声经过层层阻隔,声音已经十分模糊,但却依然可以感受到这场暴雨来势汹汹。
      而被暴雨裹挟的韶光,终于从苍穹中落下,像一块重铁砸向地面,嘭的一声,巨响再次惊动了三界。
      星晨在这声巨响抵达冥府的时候,只觉脑子里也跟着嗡了一声,他收紧拳头,被自己突然冒出的念头吓出满身冷汗。
      这声音……很多年前,蛟灵自乾灵宝境降世的那日,似乎也响过这样的声音,那时天地晦暗,漫天大雨,然后……
      “我去趟南岳山。”他留下这一句话后便消失不见。

      雷声已止,南岳山上的火势也不复方才,大雨冲散了扬起的白色水气,原本阻隔着苏屹靠近的那道看不见的屏障似乎也随之消失。白色的身影从半空中跌落,像包围着他的那些白色纸片,被雨水拍打进泥土里。苏屹颤抖着站起来,剧痛从心口顺着脉络爬满他的全身,誓要将他的身体绞碎一般,连最轻微的动弹都能引来铺天盖地的疼痛。
      他向前踏一步,却因力衰跌倒在地,他又站起来,继续往韶光的方向靠近。
      每一步,他都要耗费许久,但每一次,他都会重新站起来。
      白色的长袍被泥水染脏,最后的热气也已散尽,半个剑身都没进土里的韶光就在他的跟前了,它的身旁横躺着一个人,双眼紧闭,狼狈非常。
      苏屹跪下来,颤抖着将他抱进怀里,他收紧双臂,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真切地感受到怀中的存在,才能压制住心里的不安。
      水幕将周遭的一切都隔绝起来,只有他和怀里的人,始终依偎着彼此。
      当星晨赶到南岳山时,并没有看见预料到的情景,只有那位师出自玄都玉京的玄砚仙君站在火焰中,他衣襟散乱,脸上带着倦色,横抱起一个已经昏迷的人。
      星晨想看清他怀里的人,脚却钉在原处,始终没有勇气再往前一步。他身后响起另一个声音:
      “玄砚!宁昭!你们,你们怎么样了!”
      待声音由远及近,身后的人才看到星晨,音调当即变了,慌乱道:
      “大…大哥怎么也在这?”
      星晨转过头和他对视,又望向不远处的两人,心中的疑惑更甚,不等他开口询问,苏屹已经走近他们,他在星晨和星霁的身旁停了一下,侧头道:
      “先回草庐再说。”
      而后不再顾及他们,独自带着宁昭离开了。

      “呃,事情大致就是这个样子了……”
      星霁磕磕绊绊地解释完,与他并肩站在一起的人依然无言,点点头,神色比方才放松了一些。
      他们四人已经从南岳山回了草庐,宁昭依然昏迷不醒,苏屹也寸步不离地守在他床边,他此刻肯定是无心替谁解惑了,只得由星霁在一旁给自己的大哥做解释。
      “那些凡人呢?”星晨问道。
      “已经送回山下了,我给他们一一施过法,今天的事情不会有谁再想起。”星霁赶紧回答道。
      “嗯。”星晨背着手,目光重新落到床榻上,依然无法将床上躺着的人同记忆中的旧友联系在一起。
      “不过…有件事我觉得奇怪。”星霁迟疑道,“按理说,宁昭既然与玄砚互换了命格,那他飞升的时机就不该是这个时候,况且当初我们在天机石上看过他这一世的命格,也没瞧出他命里有这么个天劫啊……”还是在南岳山这等凶险的地方,无怪乎刚才见到玄砚的时候他脸色那么差。
      “命格本就变化无常,南岳山终年大火,又遇疾风,想必水神当时一定引水扑火,再加上这几日天色暗沉,暴雨积压多日,水、火、风、雨四神之力齐聚…”星晨分析道,“玄岐当初修炼时本就承了这四种力量,湮灭后仙元自动封印,如今由四神之力激发他尘封的力量,自然就到渡劫之期了。”
      “这么说……”星霁瞪大眼,“宁昭这是渡劫成功,飞升成仙了?”
      原本守在床边的苏屹此刻也因为这句话转过头来。
      “嗯。”星晨肯定道,脸色终于缓和下来。
      “这,这也太突然了。”星霁高兴地笑起来,“原本还替他担心,他修炼的时间短,万一承受不住天劫可怎么办?没想到追捕恶灵,反倒阴差阳错地解开了他自身的封印。”
      提到恶灵,星晨脸色又沉下来。
      “恐怕不是阴差阳错。”他说道,“风是靠法阵召唤来的,人也是他让九首幻兽引进山谷中的,四神之力可不是说凑就能凑齐,想必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就等着你们入局。”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真是有心之人在帮宁昭?”星霁挠挠头,看向星晨,“如此不辞辛苦地助他成仙,除了玄砚之外,我只能想到大哥你了。恶灵难道是你的?”
      星晨冷冷地斜了他一眼,吓得星霁立马缩着脖子噤声。果然在凡界混太久,自己胆子都变肥了。
      星晨叹了口气,无暇去在意星霁的胡说八道,他心中有别的担忧,新神飞升,仙族很快就会知道玄岐的存在,到时候去了九重天,玄岐又会面临怎样的处境?仙族当真会既往不咎吗?
      陪在榻边的人一直没有说话,除了刚才提到宁昭的时候他转了次头,其余时候,他的眼睛片刻也没离开过床上的人。
      星晨的眼神此刻也落到那个白色的背影上,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没想到最后找到玄岐的人居然是这位玄砚仙君,更没想到,他曾和玄岐有过这样一段师徒缘分。星晨对他的印象不是很深,只知是他甫一飞升便拜入玄都玉京,短短数百年间已经身居高位,很是得天帝倚重,风光无限。他因玄岐的事情,对玄都玉京和天帝总存着一股复杂的情感,因而也就刻意避着这位水神,与他关系生疏。
      “水神当时在场……可知道玄岐究竟伤到何种程度了?要不你问问?”星晨低声对一旁的星霁说道。
      “现在问?”星霁皱起眉头,看了看那个略显沉重的背影,“不好吧……人都还没醒呢,水神现在哪有心情跟我们聊这些。”
      星晨正欲再说些什么,忽然听到星霁提高嗓门嚷道:
      “动了动了!你看他的手!”
      原本躺着的人指头动了下,长睫轻颤,缓缓睁开了眼。
      “醒了!”星霁喊道,忍不住一把抓住星晨的袖子,拉着他赶紧走到床边。
      宁昭的眼睛最先落在床边那抹月白的身影上,四目相对,仿佛无数的话语已在无声中传达给了彼此,他冲苏屹笑了下,又将头侧向一边,看到星霁,也看到了他身边的人。
      “星晨。”
      分隔了千年的时间,他如今的模样与印象中的那个人大不相同,星晨心中总有些别扭,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直到他这一声名字出口,时光的隔阂似乎一下从他们之间消失了。
      “嗯。”他亦对他报以微笑。
      “你…你想起来了吗?”星霁叫道,“所以,你现在真是那个传说中的翊圣真君了?”
      宁昭被他这个形容弄得哭笑不得,点头承认。
      他昏迷时,觉得自己的魂灵好像被困在一方狭隘的空间里。无数的记忆层层压向他,辗转多年的轮回,永远沐浴在天光下的玄都玉京,围剿之战时他眼前的数万天兵,沉重的呼吸和血的味道覆盖着他,像要将他的身体撕裂一般。
      然后他看见有个白色的身影从远处走来,小兽般湿润的眼睛里盛着星光,抬手攥住自己的衣角,低低地唤他小师父。所有的痛苦突然便消失了,他伸出手,掌心多了个微凉的小手,努力地握紧他。真奇怪,明明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儿,却叫人觉得安心。
      屋里没人再开口说话,一时静了下来。星霁忍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轻咳一声,看着苏屹说道:
      “玄砚都快担心死了,必定有很多话要跟你说,那…那我们就先出去啦!”说完,对着身边的星晨拼命使了使眼色,然而兄长似乎并没有接收到他的暗示。
      “大哥……”星霁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催促。
      “怎么了?”星晨一脸茫然。
      “走啊……”
      星晨愣了片刻,看看床上躺着的人,又看看床边坐着的人。
      “水神跟玄岐说话,为何要我回避?”
      星霁着急地眨眨眼,也不顾自家大哥会不会出手揍他了,将人强行推出屋子:
      “先出来,我跟你慢慢解释……”
      出去时,还十分贴心地为他们关上了屋门。
      “怎么回事?”星晨还是没有反应过来,站在院中皱着眉。
      “大哥看不出来吗?他们的关系非比寻常,这大难不死的,想必要单独待一会说两句贴心话,咱们在那里站着多尴尬啊。”
      星晨道:“非比寻常?你不是说水神飞升前是玄岐收的弟子吗?”
      “是师徒没错。”星霁无奈道,“但他们俩…又不止是师徒。”
      “那是什么?”
      “严格来说,宁昭如今已飞升成仙,那他们俩应该算是…仙侣吧。”
      气氛凝固了许久。
      “仙,仙侣?”星晨话一出口,脸上先红了。
      这偌大仙界,他也不是没见过仙侣,但是……
      “可,可玄岐是个男人,水神也是男人啊……”他低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大哥这话说的可就狭隘了,男人和男人怎么了?咱们修仙问道,什么样儿的没有?这仙族里也不个个都是凡人啊。”星霁打断道。
      “这……”星晨一时语塞,“也可以吗?”
      “只要两情相悦,不做祸害他人的事,有什么不可以的。”星霁挺直背。
      “倒也没什么有违道义的地方……”星晨虽然心里依然别扭,却没有再像方才那样震惊,“他人之事,我们本就不该随意置评。”
      他又看了看星霁,问道:
      “玄岐的事暂且不提,你呢?查了好几个月的恶灵,还没查出结果吗?”
      星霁头皮一紧,顿时感觉全身汗毛都竖起了。他结结巴巴地回道:
      “大,大哥怎么知道……”
      “九重天的大部分仙僚都知道这件事,真当大哥在冥府眼瞎耳聋了吗?”星晨目光严厉。
      “我还不是怕大哥不同意嘛……”星霁垂头丧气地小声应道。
      “既然应承下来就要认真对待,负起责任,把事情办好。”星晨沉默了一瞬,看着眼前最小的弟弟,声音比方才要轻上几分,“南星宿宫是六位星子,不要听了外面的流言蜚语就怀疑自己,你不需要证明给任何人看。”
      星霁抬起头,有些惊讶地望着星晨。
      片刻后,他站直身子,坚定地对星晨说道:
      “我不是做给别人看,大哥,我只是想看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能耐。”
      星晨赞许地点点头:
      “光嘴上说说可不行,你接下来打算怎么查?”
      “宁昭身份敏感,有些事情我没法一一向天帝禀告。但我其实已经发现一些线索了。”星霁正色道,“我想过阵子回一趟胴城,恶灵就是从那里冒出来的,当时被它附身的程家小姐一定和它有某种关联,我总觉得……那里有什么东西被我们忽略了。”
      “嗯。”星晨拍拍他的肩膀,嘱咐道,“你自己承下的差事,尽管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办就是了,但切记万事小心。”
      “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星霁自信地对他说道。
      他们在屋外等了会儿,星霁又觉得发闷,难得今日他的兄长看起来心情甚好,同自己说话也比往常温和,他便渐渐得意忘形起来。
      “大哥到底是怎么认识翊圣真君的啊?听三哥说,当初是为了我的事你才去的玄都玉京,不过我觉得吧……”星霁搓搓鼻子,“若是翊圣真君当年也是宁昭这样的性子,大哥应该不会和他成为朋友吧?”
      毕竟他的大哥为人最是严谨勤勉,从前星霁若修炼时偷懒,都要被他训斥一顿。像宁昭这样自由洒脱之人…怎么想都觉得他们二人更像是会互相看不顺眼的关系。
      司命星君被他问的一愣,大概是想起了太过久远的往事,他有片刻的失神。
      “有一阵子,确实是看他很不顺眼,做什么都不讲规矩……”星晨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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