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吹云解月

93、村民失踪（一）

　　天还未亮全的时候星霁就醒了，他迷迷糊糊坐起来，不知是不是昨夜天寒的缘故，他睡得很不安稳，总觉得屋子里少了些什么。
　　等星霁穿好鞋推开屋子，这才反应过来少的是什么，往常总要与他抢被子的毛毛已经不在草庐里了。
　　他站在屋门前，一时有些怅然。这是他们近来的固定活动，清晨要去山脚下的村庄里，买最新鲜的鱼虾给小白吃。星霁喜欢有凡人在的地方，吵吵嚷嚷的，比九重天热闹多了。毛毛总爱偷偷将小白揣在袖子里，有时小白嗅着鱼虾的味道伸出一截小脑袋来，会吓得毛毛手忙脚乱，抱着自己的袖子一下蹿出去好远。
　　其实星霁在小白的身上下过障眼法，普通凡人根本瞧不见它的。但他没跟毛毛说，他就爱逗着毛毛玩。
　　唉。星霁想到这，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这项活动的另外两个人如今已不在草庐了，自己却还是习惯这个时辰起床。他眼睛望向另一头的屋子，想拉上宁昭和苏屹作伴，又想到此刻最难受的人恐怕就是宁昭，终究作罢，自己一个人朝山下走去了。
　　星霁这趟下山一直溜达到了正午才回来，一回来脸色就很凝重，拉过宁昭和苏屹直接往屋子里头走。
　　“怎么这么迟才回来？”宁昭被他推进书屋时问。
　　“恶灵有新动作了。”星霁将屋门一关，视线立刻暗了下来，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白玉面具放在桌上。宁昭的脸色也冷下来，上前将面具拿起来端详，他很快就认出来这个面具与恶灵曾经戴过的相同，于是问道：
　　“从哪来的？”
　　“在集市碰上一个小孩，他戴在脸上。”
　　“那个小孩……”
　　“我检查过了，只是普通的凡人。”星霁说道，“而且这个面具不只他有，我在那个村庄转了一圈，问过许多户人家，少说有二十几个孩子都曾见过这个面具，还有好几个小孩拿来当玩具。”
　　“他们有说是谁给的吗？”宁昭急忙问道。
　　“大家都说，是一个修士打扮的人给的。村庄里有好些年轻男子都被要求试戴过这个面具，他从中挑出几个带走了，说是需要找几个人帮着修葺师门中的一些殿宇，给了他们很多钱。”星霁指了指面具，“他走了之后，这些面具也不曾收回，都留给村里的人，小孩们就拿去玩耍了。我特意问了那个修士的模样打扮，我觉得那个人十之八九是归离。”
　　宁昭盯着手中的面具，眉头紧锁：“他为何要将面具留下，还那么刚好挑在我们山下的村庄，他又不是不知我们在此处……”
　　“他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苏屹接过话。
　　“我也觉得有诈。”星霁挠挠头，“而且他带走凡人想干什么？不会又想杀人吧？”
　　宁昭摇头：“这不是他的风格，他若是想杀人，岂是骗几个凡人走就能满足。而且如此明目张胆，总觉得事情不简单。”
　　“有说将人带去哪里吗？”宁昭又问。
　　“说了个山名，但我问过土地倌，并无此山，应该是胡编的。”
　　“灵纹有办法找到这些人吗？”宁昭又扭头看苏屹。
　　“可以试试。”
　　苏屹说着，袖中的灵纹已经飞出来，拆做一个个小纸人将面具团团围住，不一会儿，它们又纷纷四散远去。
　　“我们不能坐等，不管恶灵有什么目的，这些凡人落在他们手里终究危险，咱们明日再下山一趟，看看能不能多打听出一些消息来吧。”宁昭道。
　　但他们这次却没有什么新的收获，三人挨家挨户又问了一遍，除了星霁一开始带回的那些消息，其余什么也没问出来。九首幻兽具体将人带去了哪里，带去做什么，竟无一人知道。
　　“这些凡人也太没防备心了吧，这样随随便便就跟人走了？”星霁回去的路上忍不住说道。
　　“凡界对修仙问道之人大都心怀敬意，九首幻兽用这个身份很容易让他们放松警惕。况且，说不定他还使了些别的法术，你没见许多人再回想起此事时记忆都有些混乱了吗？”宁昭道。
　　“那怎么办啊？”
　　宁昭敲了敲自己的手肘，若有所思：
　　“他若真是有意选了这个地方，绝不会就透露这点线索给我们，一定还有后手。”
　　“我和山下的土地倌交代过了，这几天密切注意着，一旦发现恶灵和九首幻兽的踪迹，立刻会报给我。”
　　“嗯。”宁昭抬眼往山上望去，目光一顿。
　　“你们有没有觉得……”他鼻尖轻嗅，“这天气有些不寻常？”
　　苏屹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空中，有浓云正缓缓朝此处聚合，冬日的天色本就晦暗，奇怪的是，这些浓云虽厚，却并未让人觉察出天象的变化。
　　“雨神怎么回事啊，这大冷天的降什么雨……”星霁不满地嘟囔道，忍不住抖了抖，自从毛毛不在之后，他夜里总要被冻醒好几次。
　　“就怕不光是下雨这么简单。”宁昭眯起眼睛。
　　“灵纹还是没有找到他们吗？”他又问苏屹。
　　“没有。”苏屹答，“照这么看，应该被带去挺远的地方了。”
　　“那就再等等吧…”

　　天一连阴沉了好几日，乌云一层又一层地堆叠起来，越压越低，大有将天地一口吞下的气势。
　　披着白色斗篷的人站在山顶高处，俯瞰远处那片火光滔天的地方，即使现在寒冬已至，他依然能隐约感受到空气中弥漫开的热气，那是从他目光所及处传来的。
　　“时辰快到了。”他轻声说。
　　站在他身后的人微微弯腰：“必将不负所托。”
　　“以你之力对付不了他们，只需将人引进来即可，不必恋战，我已在南岳山内布置妥当了。”
　　“我担心…他们一旦有所警觉，不会轻易追来。”
　　“一定会的。玄岐就算失了记忆，骨子里的东西还是不可能改变的。”恶灵勾了勾嘴角，显得胜券在握，“那家伙好管闲事，既无畏又自大，有时候真的很让人讨厌。”
　　风刮来了更多的热气，包裹住白色的长斗篷，他的脸庞被招展的热气遮得有些朦胧，白玉面具已经摘掉，露出的侧颜像精雕细琢的塑像。
　　站在他后头的九首幻兽忍不住抬眼偷看他，又在他偏头时慌张地垂下了眼睛。而他并未因为九首幻兽的失礼而恼火，反而笑了起来，望着远处烈火滔天的南岳山，神情有些恍惚。
　　“归离，你离开昆仑山多久了？”
　　九首幻兽抬起头，一时失了神。
　　恶灵指了指自己的脸庞：
　　“怎么？听我用这张脸叫你的名字，很不习惯吗？”
　　“只是一时难以适应。”归离低头，恭敬地回答他，“从我们举族迁离至今，已有一千零四十六年。”
　　“啊……”恶灵扬起下巴，“都过去这么久了。”
　　“当初他答应你一旦事成，便将九首幻兽一族提至九重天，可后来却任由你们族里那些老家伙们蛊惑众人，将全族迁到与世隔绝的海岛上。”恶灵摇了摇头，似乎对此做法颇为不满，“他从前修习化灵之术时，你不是还满心希望他能选择开明兽，届时你便献出真身助他召唤上古神兽吗？可惜啊，他总是要被一些无用的情绪左右了自己。”
　　恶灵停了一下：“你恨他吗？”
　　身后的人沉默许久，却反问道：
　　“他舍弃了你，你恨他吗？”
　　“我啊？”恶灵微微一笑，“我不恨。他向来如此，一心想得到别人的认可，为此什么都愿意牺牲，却从未真正相信过自己。我早已看清了，不过是他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若我不逼他一把，他永远踏不出那一步来。”
　　“我们做了这些事，他真的还会接受你吗？”
　　“他会的，从当初做那个选择开始，他就没有退路了。”恶灵道，“事情做了便是做了，无人知晓，难道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吗？这世上的罪恶不论藏得多深，杀人者是永远不会将它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