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吹云解月

92、柔荑（下）

　　“两个元神？”宁昭又重复了一遍。
　　“还有一个元神是蛟灵的。”苍术说。
　　“所以当日被恶灵取走的元神，果真是放到柔荑小公主体内去了？”星霁叫道，“上古之力非同凡响，一般灵兽根本无法承受，怪不得那日她会发狂失控。”
　　“你说他们的元神正在相融又是什么意思？”苏屹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同族之间的元神会相融吗？”
　　“在大型的灵兽之间偶然会有这种情况，但不是相融，而是一方的元神将另一方的元神吞噬，从而占据这具肉身。”苍术说道，“蛟灵的情况又有些不同，它本不属于这里，乃是自上古受召唤而来，借由乾灵宝境降世，再进入准备好的肉身中与之元神相融。”
　　“那…那小白…会，会不会有事啊？”毛毛听得似懂非懂，但也知道事情严重。
　　苍术绿色的眼睛幽幽瞥向他，似乎对这个名字很是不满，却依然回答道：
　　“柔荑究竟会如何谁也不清楚，化灵之术乃是仙族最为高深的术法之一，这其中奥妙恐怕只有修习过的人才能真正参透。不过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她的元神暂且算稳住了，只是那日发狂使她的心智受到了影响。”
　　宁昭问道：“那接下来我们该为她做些什么？”
　　“你们做不了什么。”苍术长袖一挥，周身的森冷之气已经散开，“我会为她辟座偏殿好生休养，暂时不能再让她受到刺激了。”
　　宁昭道：“你的意思是，要将她留在魔宫？”
　　“她本就是我魔族之人，自然要留在魔宫。”
　　其余几人沉默下来，互相看了一眼，宁昭率先开口：
　　“柔荑小公主如今失去记忆，之前又受了惊吓，魔尊现在将她强行留在魔宫中，恐怕会适得其反。”他又看了眼苏屹，继续道，“不如让我们先将她带回去静养，苏屹的草庐很安全，我们必然会好好照顾她的。”
　　“不行。”苍术拒绝得很干脆，“你们几个如何照料她？更何况恶灵对蛟族一直纠缠不休，留在你们那太危险了。”
　　他说完，伸手便要将小白拉过来，吓得小白身子一缩，赶紧又躲到毛毛身后。
　　“不…不能让你带走小白……”毛毛张开手臂护住身后的人。
　　“让开！”苍术冷冷地呵斥道。
　　毛毛抖了一下，却没有避开，他挺了挺胸膛，说道：
　　“不…不准你带小白走！”
　　苍术抬手，指尖已经朝毛毛而去，被宁昭眼疾手快地拦在半空中。
　　“别动毛毛。”
　　苍术眯起眼睛，眼底浮起危险的光。
　　气氛一时僵持，但谁也没有先让步，突然，白色的影子扑上来，苍术眉间一皱，竟然是小白冲着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
　　“小，小白！”毛毛生怕她惹恼苍术，赶紧上前将她拉开，“快，快松口。”
　　苍术虽然一时不察被她咬住，却没有挣扎，只沉着脸任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手臂。
　　“小，小白……”毛毛在她脑袋上轻轻摸了摸，心急地安抚道，“不要怕，快点松，松开……”
　　手臂上的力道慢慢松了，小白抬起巴掌大的脸，一双泛白的眼睛恶狠狠盯着苍术，苍术眼睛一眯，抬手在她双眼处晃了晃：
　　“她能看得见？”
　　“一开始看不见，后来慢慢就恢复了些，不过毛毛说，现在还是瞧不清楚太远的东西。”宁昭在一旁答道。
　　苍术却将目光投在了毛毛身上，他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片刻后，长袖一挥，冲殿外候着的小妖招招手，吩咐道：
　　“将公主住处旁的偏殿一块清理出来。”
　　他又指了指毛毛：
　　“一会将他带去偏殿安置。”
　　宁昭上前一步拦在毛毛身前：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苍术眉头一皱，不耐烦道，“你们既然不愿意将柔荑独自留下来，那就再留个人陪着她吧。”
　　“老大……”毛毛往宁昭身后挪去。
　　“不行，毛毛从未在魔界生活过，况且这里乃是海底深处，他一个凡人多有不便，我不能将他留在这里。”
　　“你们其他人若是想一块留下也行，我的魔宫也不是容不下。”
　　“魔尊何必与我兜圈子，今日我们几个人来此处，就得几个人回去。”宁昭说着，周身气息已经张开。
　　“噢？”碧绿色的眼睛毫无在意地俯视他们，“你可认清楚这里是谁的地界吗？”
　　星霁在一旁看得着急，怎么好好的说着话，气氛就变得如此剑拔弩张了？他们如今可是身在人家的魔宫里，万一真打起来哪有胜算。更何况，他与苏屹是仙族的高位神官，与魔界的魔尊互斗，这事要是传到天上去可不是小事，必须制止才行。
　　“玄砚……”星霁小心地扯了下苏屹的衣袍，本想着让他帮忙出面劝劝这二位，却见他也是满脸严肃，灵纹都从袖中探出一截身子，大有随时准备冲上去支援的架势。
　　星霁忍不住在心中哀嚎一声。
　　自己居然忘了他从来都是坚决站在宁昭这一边的。
　　星霁正涨大了脑袋想着怎么劝架时，却听身后响起毛毛的声音：
　　“老…老大……”
　　众人皆把眼睛投向他，毛毛一撇嘴，已经松开抓着宁昭的手，他站直身子，从后头走到了宁昭和苍术二人之间。
　　“别…别打架……”他说道，“我，我可以留下来，照，照顾小白……”
　　“毛毛！”宁昭担忧地看着他，“我们不会把小白丢下的。”
　　“可是…可是这里不是小白的家吗……”毛毛看了眼还躲在宁昭后头的小白，眼睛垂下来，“小白虽然，虽然现在没有记忆了，可是她也会…也会想家的吧……”
　　“我可以留下来陪着她，等她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到时候我再，再回去找老大……老大就和大仙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不用担心我们。”
　　宁昭拉过他的胳膊，盯着他看了许久，叹了口气，问道：
　　“你真的决定留下吗？就算你不留下来，老大今日也一定会将小白一起带回去的，绝不会让你们两个分开。”
　　“嗯……”毛毛闷闷地应了一声，把头别到一边去。
　　宁昭在他脑袋上摸了摸：
　　“那你…你要照顾好自己，什么时候后悔了想离开了，一定要马上告诉老大，好不好？”
　　“好……”
　　宁昭的手指动了动，四宝便从他的衣领处滑了出来，跳到毛毛的肩头。
　　宁昭又抬眼看向苍术：“毛毛是我的至亲，就像柔荑小公主与魔尊的关系一般，还请魔尊务必替我照拂好他。”
　　苍术敛去气息，脸上难得露出了温和的表情，冲他点头道：
　　“那是自然。”
　　宁昭他们离开后，小白和毛毛被苍术带去柔荑的寝殿安置。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挂满了夜明珠，是整个魔宫唯一见不着眼珠子的地方。
　　因为方才的动静而受到惊吓的小白，此刻正蜷缩在宫殿的角落，将脑袋埋在双臂之间，身子不停颤抖着。
　　“小……柔荑……”寝殿中除了毛毛，其他人都已被遣退，连苍术自己都回避了。
　　角落的小人没有反应，毛毛只得伸出手，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
　　“你不要害怕，刚才那个魔尊虽然看起来凶凶的，可是他很关心你，也很疼你的。”
　　柔荑在他的安抚下，慢慢将脑袋抬起来，露出一双泛白的眼睛。
　　“原来你叫柔荑啊……”毛毛有些失落地笑了笑，“你的名字真好听，比我取的，好，好听多了……”
　　“我会在这里陪着你的，一直到你想起以前的事情为止。”毛毛说着，起身去桌旁拿了两个果子，朝柔荑递过去，“喏，柔荑，你都好久没吃东西了，先吃点果子吧。”
　　但柔荑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并不伸手。
　　“你怎么不吃啊，不吃会饿肚子的。”毛毛有些着急地又往前递了递。
　　柔荑的身子往后一缩，眼见又想将脑袋埋下去了。
　　“好啦，我，我不逼你了。”毛毛手忙脚乱地将果子放到一旁，长长地叹口气，“那你想吃什么呀，要我去给你煮点东西吃吗？”
　　他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回应，顿时觉得挫败，低头闷闷不乐地嘟囔道：
　　“你怎么连我都不理了，你在生我的气吗？”
　　一只微凉的小手轻轻碰了碰他，身旁的人轻声叫道：“小白……”
　　“什么意思啊？”
　　“小白……”身旁的人握住他的胳膊，“嗯！小白！嗯！”
　　毛毛嘴巴一扁，顿时觉得眼眶发热，他也握住小白的手：
　　“他们都说你叫柔荑，是魔族的公主。”
　　小白拼命摇头。
　　毛毛抹了一下眼睛，说：
　　“那我以后没人的时候，还是叫你小白好不好？不过我们要小心一点，”他压低声音，还瞟了一眼门口，“不能让魔尊听见了，他好凶的，不喜欢我喊这个名字……”
　　小白也学着他缩起脖子，轻轻应了声：
　　“嗯……”
　　毛毛挪到她身边坐着，将揣在怀里的果子递给她：
　　“那你快吃点果子吧，别饿坏了。等过一会魔尊走了，我再偷偷溜出去，给你找些好吃的。”
　　小白接过他手上的果子，大咬一口，那鲜红色的果液沾了满嘴，毛毛赶紧替她擦干净，擦完后，又忍不住看着她呵呵笑起来，小白便也跟着她呵呵笑起来。
　　“只要你高兴就好……”他望着小白呆呆地说道，仿佛是在安慰自己，“老大他们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不可以拖累他们，我只要陪着小白就好……”

　　深夜的蛙鸣声也渐渐停息了，宁昭在黑暗中轻轻翻了个身。
　　“睡不着么？”
　　“吵到你了？”宁昭睁开眼。
　　“没有。”苏屹答，“在担心毛毛吗？”
　　“嗯。”宁昭无声地叹了口气，“从我们离开毛府那年起，毛毛就没有和我分开过，魔宫又不是凡人生活的地方，我担心他适应不了。“
　　“你若实在放心不下，明日一早我们再去趟魔宫，将他和小白接回来。”
　　宁昭侧过身面对他，有些无奈道：“怎么接？魔尊今日的态度你都瞧见了，肯定不会放小白离开的。毛毛和小白那么亲，绝不会丢下她不管的。”
　　苏屹微一沉吟，道：“那咱们就抢回来。”
　　宁昭被他认真的口吻逗得笑出声，心中的郁结总算缓和一些。他抬眼直愣愣地望着漆黑的屋顶，许久后才又说道：
　　“其实我知道毛毛为什么要留在魔宫。上回我们被困囚魔阵，他一直觉得很愧疚，认为我们是因为小白才身陷险境的。你别看他平时嘻嘻哈哈的，好像什么也不在乎，其实所有事都悄悄藏在心里了，他总觉得自己是累赘，怕我有一天烦他了，把他抛下了。“
　　苏屹轻轻抱住他：”你不会的。“
　　”我当然不会了。“宁昭闷在苏屹的肩窝里，鼻尖是熏香的气味，这让他感到安心，”我们从小一起生活，一起饿肚子，一起流落街头，如果不是有毛毛陪着，或许我早就熬不下去，在哪条河里把自个溺死了。“
　　怀抱收紧了些，苏屹的手在他背上轻轻抚摸，像他每次安慰苏屹那样。
　　”我和毛毛的家人都死光了，我们就是彼此的亲人，我把他带出毛府的时候发过誓，这辈子都会好好照顾他。可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好多时候我都忽视了他的感受，他一定也感觉到了。以前遇上什么危险，我总是下意识把他留下来，担心他会受伤，或许这样反而更让他难受。那个恶灵…一直和过去的我纠缠不清，我真的不希望毛毛被他盯上，或许把毛毛留在魔宫里才是正确的选择。”
　　“那等我们将恶灵抓到的时候，再去把毛毛接回来，他不会怪你的，他最信任的人就是你。”
　　“嗯……”
　　宁昭轻轻应了声，他鲜少表露自己的脆弱，流离失所的生活过久了，便学会万事都只依靠自己。从前他习惯冲在最前面解决问题，但不知什么时候起，好像身边又多了一个可以与他并肩而立的人。他伸出手，也抱住苏屹，黑暗让他们的呼吸变得绵长，在空气中与彼此相遇，交融。
　　”苏屹，我亲亲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