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吹云解月

84、囚魔阵（四））

　　草庐的院中，星霁和宁昭并排坐在长榻上，正在静待屋内的结果。
　　苏屹的伤看着不严重，但此伤穿心而过，伤他的又是恶灵，所承之力至邪至阴，因此一回来，就被元始仙尊带去屋里疗伤了。
　　“元始仙尊不会怪罪苏屹吧？”宁昭一面要担心着苏屹的伤势，一面还要担忧他的处境，他可不觉得自己之前随口胡诌的那个身份能瞒得过去，这会儿元始仙尊替苏屹疗伤，说不定一探就知道苏屹炼化了一半修为的事情。
　　苏屹曾说此事有违仙规，那仙尊会如何处置？
　　“应该……不会吧……”星霁说着，想起元始仙尊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又变得很没有底气。
　　宁昭直起身子：“如果他真的想怪罪，那我来承担后果吧，本来苏屹也是因为我才违背天规的。”
　　“你别激动嘛。”星霁拉了拉他，劝道，“毕竟水神是他的亲传弟子，仙尊不会随随便便惩罚的。你们出来的时候，他还帮了一把呢。”
　　“嗯？”宁昭问道，“帮了我们？”
　　星霁说到这，有些激动地朝他凑近一些，像分享什么难以置信的秘密一样。
　　“你们出来前，暗门本来都要变化了，是仙尊出手硬是为你们缓了片刻。”
　　宁昭怔了一下，顿悟道：
　　“怪不得总觉得时间变长了些，原来如此。”他放心地点点头，“看来元始仙尊还是很护短的嘛，想必也是紧张苏屹的。”
　　“说到这个囚魔阵，你到底是怎么解开的，总不会是运气好吧？”
　　“运气嘛……”宁昭有些得意，“也是有的。”
　　他看了一眼满脸好奇的星霁。
　　“主要还是元始仙尊的那句话提醒了我。”
　　星霁的眼睛茫然地眨了眨。
　　宁昭跳下长榻，在地上画出囚魔法阵将解法讲给他听。
　　等听完了，星霁摇着头感叹道：
　　“居然还隐藏着这个奥妙，要是我肯定想不到，你是怎么想到的？”
　　“也是偶然走对了一次，我就想着试试看，没想到真给蒙对了。”
　　星霁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盯了一会，说道：
　　“宁昭，你知道这个囚魔阵是何人造出来的吗？”
　　“何人？”
　　“翊圣真君。”
　　宁昭了然地点点头，这一位还真是无处不在啊。
　　“你看到囚魔阵的时候，心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星霁又问。
　　“特别的感觉？”宁昭皱了皱眉，“就觉得…这个法阵设计得还挺精巧的。怎么了？”
　　“没什么。”星霁笑了笑，“总觉得你和翊圣真君在某些地方有些相像。说不定将来你飞升成功，也能有机会拜入玄都玉京，成为仙尊的亲传弟子。”
　　“亲传弟子？我怎么觉得他很不喜欢我，都懒得多看我一眼。”
　　宁昭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坐在长榻上等了一会，朝院子里扫了一眼，又问道：
　　“毛毛呢？怎么从回来到现在一直没见着他？”怪不得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啊，躲在柴房里呢。”星霁朝那头努努嘴，“他觉得你们俩是因为小白才被困在囚魔阵里头，这会正愧疚着呢。”
　　宁昭无奈地摇摇头，站起身朝柴房里走去。
　　一进门，就见毛毛坐在角落里默默垂着头，怀里盘着那条乌黑的小蛇。他没听见宁昭进来的动静，还在兀自跟小白说着话：
　　“小白……我是不是，是不是很没用？大仙那么厉害，星霁也那么厉害，只有我…什么也帮不到老大，只能给他惹麻烦。小白…你以后可千万不要再被人抓去了，否则，否则要是大家都不喜欢你，我，我也只能把你放回林子里了……”他吸了吸鼻子，“会不会有一天老大也不要我了啊……”
　　他脑袋上被人重重敲了一下，惊得一缩脖子，转过头，看见宁昭叉腰瞪着他。
　　“在这里胡思乱想什么呢！”
　　毛毛慌里慌张地站起来，将小白揣得更紧。
　　“老大……”
　　“老大答应过会一直带着你，怎么会把你扔下。要是把你扔下了，那谁给老大做饭？”
　　“可…大仙也会做饭啊……”毛毛撇撇嘴，“我只会拖累你……”
　　宁昭一时语塞，被他的逻辑堵得哑口无言，只得伸手扯着他两颊的肥肉道：
　　“你是第一天拖累我吗？以前被野狗追的时候，是谁害得我胳膊被咬了一口的？”
　　毛毛任由他蹂躏自己的脸，委屈巴巴地望着宁昭。
　　“老大从来没觉得你没用，你是老大的亲人啊。”宁昭停下手，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拍，“不许再有这样的想法了，也不许再跟小白说这种胡话了，你看小白都给你吓坏了。”
　　小黑蛇瑟瑟地抖了一下，委屈地爬到宁昭的胳膊上，默默缠紧。
　　“我，我没想吓唬它。”毛毛充满愧疚地看着小白，冲它道歉，“对，对不起啊小白……”
　　宁昭叹了口气，将小白从胳膊上拿下来，递回他的面前，说道：
　　“行了，别再别扭了，老大没有怪你和小白，大仙也不会怪你们的。”
　　小白瑟缩了一会，还是顺着毛毛的手臂爬回去，乖乖窝在他的怀里。
　　“快出来吧，一会儿苏屹醒了，咱们还要一起进去看他。”
　　毛毛点点头，跟在他身后一起出了柴房。才刚从屋里走到院中，苏屹的房门便打开了，星霁赶紧站起来，三人齐刷刷走向门口，却只见元始仙尊一人走了出来。
　　“水神怎么样了？”星霁替大家发问。
　　元始仙尊微微朝后侧了下头，答道：
　　“暂未醒来。”
　　宁昭忍不住又问：“他没事吧？要何时才能醒来呢？”
　　“今日就能醒，但他伤势未愈，醒后仍需静养。”
　　元始仙尊说完，自顾绕过他们往院中走去，眼见便要离开。
　　“诶……”宁昭望着走远的人，忍不住出声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喉间，又不知和这样一位在三界闻名遐迩的人能说些什么。
　　前头登云将去的人似乎听见了声音，偏过头，清冷无波的眼睛看向他。
　　“多谢仙尊…出手相救。”宁昭冲他弯腰一拜。
　　元始仙尊垂下眼，轻轻点了下头，不再说任何话，驾云径自离去了。
　　宁昭一直盯着那个远去的人影，直至他在远空中消失不见。星霁在一旁推了他一把：
　　“你怎么了啊？魂不守舍的。”
　　“没什么。”宁昭搓搓鼻子，转身往房间走去。
　　总觉得……他好像应该再和元始仙尊说些什么的。

　　苏屹睡得很安稳，众人围在他床边呆了片刻，便被宁昭以需要静养为由赶出来。但他自己依然留在房中，拉个张凳子，就坐在床榻旁等着。
　　元始仙尊既然已经替苏屹疗过伤，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苏屹没醒来前，宁昭总归是不能完全放心的。他一夜未睡，此刻却没有丝毫困顿，拧了块毛巾替苏屹将手心的血污擦干净，又解了他的上衣，将伤口处留下的血迹一一拭去，每擦过一寸地方，眉头都要多拧紧一分。
　　宁昭沉默不语地替他清理好伤口，又垂眼盯着自己沾了血迹的袖子，猩红的血渗透进衣服里，时间一长，慢慢变成了暗红色，看着愈发刺目。
　　这是苏屹的血。
　　宁昭闭上眼，苏屹在出口前背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又开始像幻象般在他脑中回放。
　　很多时候，他不是没有感觉到。苏屹看他的眼神，苏屹为他做过的事情，还有曾短暂流露出来的脆弱与依赖。一点一滴都在吐露着他小心翼翼压抑的情感。
　　宁昭看向床上紧闭着双眼的人。
　　其实在他向自己剖明心迹前，甚至远在他知道苏屹的心魔前，或许自己就有感觉到了吧。他去城隍庙找苏屹的那一夜，他抱着他的时候，有一瞬间甚至在想，就这么一直待下去也不错。
　　宁昭忍不住伸出手，修长的手指穿过苏屹的发间，将他散在肩侧的头发梳理整齐。苏屹的唇色比往常浅了些，眼下笼罩着淡淡的青影，被他墨染般的长发一衬，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破碎一般。他以前总理所应当地认为，像苏屹这样的神仙，注定长命百岁、安平一世。他忘记了，原来苏屹也会受伤流血，也会遇到危险。
　　他并非无所不能的，他也需要被保护。
　　灵纹断开的那一刻，宁昭突然害怕了，怕隔着暗门，他再也握不住苏屹的手。怕自己失信于他，无法安然无恙地将他从囚魔阵中带出来。而那些躲在害怕后面的，是朝夕相伴下积攒的在意。
　　星霁曾跟他玩笑过，问他后来为何愿意跟着苏屹修仙。他那时候回答不出，只觉得反正没有别的要紧事做，修仙也算个选择。
　　不过是个囫囵做出的决定罢了。
　　如今想，成仙当真不错，若自己能飞升成仙，至少下次再遇到这种危险，苏屹不必身陷这般进退维谷的险境中。
　　宁昭指尖一动，温暖的指腹划过苏屹的长睫。
　　快醒来吧，苏屹，我有许多话想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