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吹云解月

80、阴月噬日

　　苏屹摘下面具，被嘈杂的人声吵得微微皱眉，他凑近宁昭：
　　“你刚才说什么？”
　　宁昭笑着摇摇头，指着看台下某一处的两个人道：
　　“他们俩在那儿呢！”
　　最后一轮烟火也燃尽了，夜空中只余下淡淡的月光，照得四周也看不真切。人群慢慢往看台下散去，硝火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使方才被热气和酒气蒸得有些发涨的脑袋逐渐冷静下来。宁昭有些后悔刚才一时冲动问出来的话，所幸苏屹什么也没听见。
　　他拉了拉苏屹的衣袖，看着下方道：
　　“我们下去找他们吧。”
　　苏屹轻轻点了下头，他最后看了一眼远处的烟火余晖，似乎感到有些不舍。而后他垂下眼，默默跟着宁昭离开看台。

　　皎皎清光遍洒人间，在遥隔千里的海域里，海浪还在不停歇地翻卷着，像是献给月神的祝曲。在一处不起眼的礁石上，有一位少年默默站立着，宽大的白色斗篷被海风吹鼓得砰砰作响，一直罩着脸庞的兜帽被吹落，月光映在他苍白的面具上，虽然上头什么也没画，看着却比鬼怪阎罗还要森然。
　　他微微仰起头，盯着天上那轮满月出神。
　　“真美啊。”他喃喃自语，“只有月亮是真正无私的，它不在乎你的身份，它给所有人的恩泽都是一样的。”
　　站在他身后的人也跟着仰起头，望着那片银光，恍惚间似乎想起了某个影子。
　　“你说玄砚最近在打探受封印的凶兽？”
　　九首幻兽回过神，低头答道：
　　“是。而且他曾让冥府特意列了凶兽的名单，我担心…是不是南星宿宫从命格簿上察觉出什么了？”
　　“南星宿宫……”
　　恶灵森缓慢地重复了一遍，当初授命他们重修命格簿时，他就知道这件事迟早要被翻出来。没想到司命的动作这么快，果然那几个家伙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看来咱们的计划得抓紧了，否则还未等他着手处理南星宿宫，当年的事情就得被公之于众，到时候……可就真走到鱼死网破的地步了。”
　　“您打算如何做？”归离盯着前头的背影，不禁有些担忧。
　　“我还差一味心上血。”恶灵抬手按了按心口的位置，“我打算找玄砚借借。”
　　“以您如今的身体……这…这实在太冒险了。”
　　“不是还把那条小蛟留在他们身边吗？是时候发挥作用了。”遥远的海风袭来，将他的声音吹成破碎的断曲，“所幸那个家伙留了不少好东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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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经很深了，从山上往下望去，红色的灯笼黯淡了许多，像即将燃尽的星火。
　　毛毛特意从山下买了支新鲜的花送给小白，还在水池旁碎碎叨叨同小白说了一小会儿话，这才与星霁一同回了房间。
　　宁昭也打着哈欠推开房门，身处热闹的环境中总是很难感觉到累，可一旦回了僻静的山中，疲倦感便席卷上来。他囫囵擦了把脸，连外袍也没有脱，便瘫倒在床塌上。
　　若是往常，身旁的人必定会细心提醒他，但苏屹今日显得有些魂不守舍，布巾在手上握了半天，水都滴到地上了他还浑然未觉，对着水盆兀自发呆。
　　“回来时与星霁聊起了你近来查的事情，他说了个想法，我觉得有些道理。”
　　“什么想法？”苏屹这才回过神。
　　宁昭冲他手中的东西一抬下巴，拍拍身侧的床板：
　　“先把脸擦了，过来坐着说。”
　　等白色的身影在他身侧躺下了，他继续说道：
　　“星霁说，倘若这家伙真是躲起来了，必定要找个舒坦的地方，能让它千年百年地呆下去。你觉得什么地方是金暹觉得舒服的？”
　　他们曾认真讨论过金暹是罪魁祸首的可能性，在排除了名单上的所有凶兽之后，它似乎成了唯一的“希望”。
　　“金暹体型巨大，若要藏匿，必定要选个广阔的地方。”苏屹忍不住皱眉，“但三界如此之大，这样的地方数不胜数。”
　　这正是叫他一筹莫展的地方。
　　宁昭盯着他眉间隆起的两条褶皱，忍不住伸出手指摁平来。
　　“愁什么，不是还有我帮你么？”宁昭说道，“除了体型，咱们一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情——金暹的属性。”
　　“……火？”苏屹转头。
　　宁昭索性侧过身，与他面对面。
　　“金暹属火，虽然在水中也不会有恙，但若要它长久地生活在水域里，它肯定不愿意。”
　　“所以它一定藏在远离水域的地方。”苏屹的心思一下子通透起来，连语气都变得激动，“不仅是水域，若是潮湿闷热之处，时常降雨，它一定也不喜欢。”
　　“还有魔界。魔界大都是阴寒之地，它周身浴火，藏不住的。”苏屹越说越兴奋。
　　“你怎知道魔界大都是阴寒之地了？”宁昭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我从前去过。”苏屹回答，丝毫没意识到宁昭的神情变化，“魔界的山川百域我都走遍了，连魔族的习性我都摸清了七八成。”
　　“你去魔界是为了找我吗？”
　　苏屹怔了一下，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人。宁昭能从他的眼中看见自己，大概因为苏屹的眼睛很亮，所以映出的轮廓清晰无比。
　　但这一次似乎又和从前不大一样。这次苏屹没有闪躲，他静静望着宁昭，说道：
　　“嗯，是为了找你。”
　　宁昭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笑：
　　“那说不定，金暹这次也和我一样，躲在了凡界。”
　　“它躲在凡界的可能性确实很大。”苏屹接过话，“仙界虽地处辽阔，但以众仙家的修为不会毫无察觉。”
　　“那如果…是有人存心包庇它呢？”
　　仙家有属于自己的辖域，辖域之间大都相隔甚远，若是有人存心包庇，确实发现不了。但这其中的深意实在令人心惊，苏屹一时沉默下来。
　　“南星宿宫受命重修命格簿不过几月，司命星君虽然从中发现这些缺失的亡魂，但想要知道他们究竟是何时、何处、如何消失的，期间工程浩大，恐怕没有数十年是整理不出来的。司命星君将此事告知师尊，也是因为他心中有一个不好的猜测。”苏屹说道。
　　“什么猜测？”
　　“当年阴月噬日，蛟族在凡界引乱，致使凡界死伤无数，这场灾祸到底死了多少凡人，冥府当时并未盘点清楚，司命星君觉得，丢失的亡魂很可能就是死在阴月那日的凡人。”
　　“这么大的事情，为何冥府当时没有盘点清楚？”
　　“阴月噬日令凡界无数人的命格大乱，之后紧接着就是围剿之战，蛟族和翊圣真君顽抗，使仙族元气大伤，再加上之后魔族介入此事…当时正逢新帝继位之机，反正一切都乱糟糟的……南星宿宫后来提出重修命格簿，也是因为从那以后冥府的各项事宜就乱作一团了。”
　　“如果丢失的真是阴月时死去的凡人……那所谓的蛟族作乱一说，可就得重新查查了。”宁昭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星霁一直和我说，觉得恶灵和翊圣真君之间有莫大的关联，我心中也觉得蹊跷，明明我和他所查之事毫无关联，怎么查到现在都和翊圣真君扯上了关系。如果他们当年真是被冤枉的，那恶灵做这些事情，难道是想为自己的主子翻案？”
　　“不管恶灵到底是什么目的，它在霖州屠城，又在祭典上放出九首幻兽，光这两项罪责就十恶不赦了。它如今修为到什么地步了？”宁昭问。
　　“上次星霁与他交过手，说它恐怕已臻成熟。”
　　“和他的主子平分秋色？”
　　苏屹摇摇头：“还没到那个程度。它若想完完全全得到原主的力量，还需要有人替他打破这层禁制。”
　　“如何打破？”
　　“找一个和原主修为相当的人，获得他的心上血。但他的原主修为应当很高，想找个这样的人从他身上取到心上血，若非自愿，以他现在的修为还办不到。”
　　宁昭敲着手指，总觉得有些不安。
　　“你觉得有哪些人能和他的主人修为相当？”
　　苏屹正欲回答，身旁的人却突然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宁昭神情一凛，朝外看了眼，无声地对苏屹说：
　　“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