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吹云解月

8、胴城女鬼（七）

　　他们才走到程府的大门前，正遇上要出门的管家。管家自然还记得这两个前天晚上将自家老爷唬弄得团团转的江湖骗子，脸色一沉，当即冲着两边的侍卫挥了手，就准备将他们三人拿下。
　　“诶！等一等！怎么一见面就抓人呢！”宁昭一边挣扎着一边冲管家喊道，“我要见你家程大人，我给他带了个真正的神仙来！”
　　管家冷哼一声：
　　“偷东西都敢偷到老爷府上来了，你这猖獗小贼，一会自然会让老爷处置你！”
　　“谁偷东西了！我是去请高人的，不然我跑都跑了，何必又回来自投罗网呢？”
　　他这话起了作用，管家的表情变得犹豫起来。
　　“你带我去见程大人，我自己跟他说！”宁昭喊道。
　　“行，我倒看看你还要如何狡辩。”
　　管家朝侍卫点了下头，三人便被带到了大堂中。
　　程良正面色沉重地坐在里头，看见他们进来，脸上的表情愈发难看。
　　“抓着了？”他冲管家询问道。
　　管家赶紧上前一步，小声对他耳语：
　　“大人，他们是自己跑回来的，说是请了个高人来。”
　　程良皱了下眉，显然并没有被说服，他警觉地朝宁昭看去，又将站在他身旁的苏屹打量了一番。
　　“高人？怎么，又找个同伙打算故技重施？”
　　“大人误会了！”宁昭高声喊道，“小人昨儿深夜特意在您府内又探查了一番，发现这女鬼的法力实在高深，恐怕不是小人这点粗浅的修为能收伏的。小人又怕耽搁时辰害了程小姐，故而连夜离开，特意去把小人的师父请来了。”
　　他说着，指了指身旁的苏屹。
　　苏屹转过头看他，并未否认。
　　“去请师父？拿五十两银子去请的？”程良并不上当。
　　“这……收拾行李的时候匆忙，我这傻师弟将大人给的银两也一并带走了。喏！我已经带回来了，大人要是不信我们，大可将银两收回去。”
　　说着，宁昭将包裹解开来，将布巾包着的银子提出来。
　　程良冲管家抬了抬下巴，管家立刻上前将银两接过。
　　“自然是要收回的。”程良转向苏屹，“你是他师父？那你有把握处理掉女鬼吗？”
　　苏屹点点头。
　　程良思索了片刻，开口道：
　　“看着倒是比你这两个徒弟要靠谱些，我便再信你们一次。本官说到做到，你们若是能将胴城里作乱的妖物收伏了，这二百两银子一文钱也不会少给。但若是胆敢再弄虚作假……”
　　程良将眼睛转到宁昭的身上，厉声道：
　　“我也绝不会绕过你们！”
　　“老爷放心！”宁昭赶紧冲他鞠了一躬。
　　他们由管家领着，又去了一趟程家小姐的闺房。
　　路上，宁昭心痛地冲苏屹说道：
　　“你从前捉没捉过鬼啊，程老爷现在可气头上呢，要是救不了程小姐，咱们这次可都要去牢狱蹲着了。”
　　“放心，捉得到。”苏屹笑笑。
　　既然要认真对付这个女鬼，宁昭自然要将事情打听清楚，于是主动和管家攀起话来。
　　“程小姐到底是怎么一病不起的？”
　　管家虽然对他们不大信任，但事关自家小姐的安危，倒也知无不言。
　　“小姐大约两个月前开始，总会莫名犯头疼，找了大夫开药，也迟迟不见好转。夫人就去庙里给小姐求平安签，解签文的主持说，小姐可能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盯上了，夫人便偷偷去找了个江湖道士来。”
　　“你家夫人胆子可真够大，不好好上正经门派找修士，干什么偷偷摸摸去街上找江湖道士？”
　　“我们家小姐再过几个月便要出嫁了，夫人担心这事情万一张扬出去，有损女儿家的名声。”
　　名声还能比命重要？宁昭心里腹诽，但没有说出来。
　　“谁能想到那江湖道士也是个骗子……”管家继续说道，还顺便白了宁昭一眼，“在小姐的房内转了半天，说小姐被邪祟盯上了，命人张罗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那天夜里啊，就将整个房间用符条封死了，把小姐关在里头，他在门前点火焚烟，说是要将小姐身上的邪祟逼出来。”
　　“疯了吧！你家小姐困在浓烟里，不得先被熏死吗？”宁昭叫道。
　　管家心有所感地点点头，大概觉得他与自己想到一块去了，对宁昭的敌意放下不少。他小心地朝四周看了看，低声说道：
　　“当时老爷夫人听说小姐被邪祟附身都吓得慌了手脚，哪儿还顾得了这么多。我只记得那晚，烟熏了一刻有余，小姐呛得受不了，在里头拍门呼救，那时我便想求老爷夫人赶紧开门，结果话还没说完呢，就听到小姐在里头尖叫一声，等我们将门打开时，小姐已经倒在地上了。”
　　“那之后，程小姐就再也没有醒过来了吗？”苏屹问。
　　管家点点头。
　　“我们将小姐扶到床上，那道士在房中又探查了一番，说邪祟已经跑走了，大家还很高兴，以为小姐不过是被逼出的邪祟吓晕过去。道士临走前，老爷还特意摆了宴席酬谢他，谁知等了好几天也不见小姐醒来，找了大夫来看，只说小姐脉象平稳，没瞧出得的什么病，但就是不见清醒，就像个…像个……”
　　“活死人。”苏屹接话。
　　管家并未反驳，在程小姐的房前停下来，指了指房梁上还未撕下的一排符纸道：
　　“喏，你们看，贴的黄符都还在上头呢，也不知道是不是唬弄人的。”
　　宁昭朝上头看了眼，那黄符用黑墨描得弯弯曲曲的，看起来同他自己乱画的也没什么区别，他收回目光，率先走进房间里。
　　苏屹倒是很感兴趣的样子，停下脚步认真端详，末了，冲管家说道：
　　“不是糊弄人的，这符纸确实有些作用。”
　　宁昭昨夜进过一次程家小姐的闺房，因为还有程良和管家在一旁看着，所以房间并未仔细打量过。
　　这次来是白天，他在房间四处走走停停，将桌子上的物品都拿起来仔细翻看。
　　正忙着的时候，听见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丫鬟低着头率先出现在门口，紧随其后的，乃是个云鬓金钗的妇人。
　　妇人约莫三十有余的年纪，容貌妍丽，穿着也鲜艳华美，虽然脸上表情甚是伤感，但那双眼睛投射出的目光却很锐利，一看就是不大好相与之人。
　　管家一瞧见她，连忙转过身子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低声道：
　　“夫人。”
　　夫人？宁昭偷偷将她又打量了一遍，心里揣测着，这位估计就是程小姐的母亲了，看着如此年轻，竟像是程小姐的姐姐一般。
　　他也转身朝程夫人弯腰问候，还未行完礼，程夫人已经走到跟前来将他虚拦住，道：
　　“这位就是老爷请来的高人吧，快快请起。”
　　她说着，盯着宁昭的眼睛先是一红，眼眶中已经要溢出泪来。
　　“我女儿不知染了什么东西，要受这样的苦……请高人务必救救她……”
　　她抽噎起来，掩面开始低声啜泣，一旁的丫鬟赶紧把帕子递给她。
　　宁昭哪见过这般架势，头皮都有些发麻，只得僵着声音说道：
　　“夫人放心，我们一定竭尽所能，势必要抓住这只作恶的妖物。”
　　他说完，冲管家使了个眼色，抬脚往房间的另一头走去，继续翻看桌上的东西。
　　一路翻到程小姐的梳妆台前，他记起药草铺子的掌柜叮嘱过的话，于是向丫鬟问道：
　　“你们小姐可有……放头发的发篓？”
　　丫鬟急忙上前，冲某处一指，道：“这个便是。”
　　宁昭伸脖子往里头瞧了眼。
　　“嗯？奇怪了……”
　　苏屹此刻也走到他身边来。
　　“怎么了？”
　　宁昭道：“你还记不记得药房的掌柜和我们说过，女鬼专门偷年轻女子的头发，可是你看，程小姐的发篓里明明有头发啊。”
　　苏屹转向丫鬟问道：“这确定是程小姐的发篓吗？”
　　丫鬟点头。
　　“说来……为什么要在房间里头放这么个东西啊？”宁昭不解地问。
　　“这是我们此地的风俗，传说女子脱落的头发以后都要由阴间的母亲吃下，所以要将每日梳落下来的头发放进发篓里，定期掩埋，以免母亲受累。”
　　“这么说来，只要有女儿的人家，家里都备有这个东西了？”
　　“嗯。”
　　宁昭皱着眉，将手指抵在下巴自语道：
　　“别的女子家中的发篓都是空的，被女鬼害了的程小姐发篓里的头发却还在，这是什么道理？苏屹……”
　　宁昭正打算和身边的人探讨一番，一转头，却发现身旁空空如也，苏屹已经走到程小姐的床前。
　　他跟过去，推了推苏屹的肩膀：
　　“你在看什么呢？”
　　“管家说，程小姐被困在屋里时，曾发出一声惊叫，很可能是看到了那个女鬼的样子。”
　　“嗯，那怎么了？”
　　“如果她昏迷前看见了那个女鬼，我说不定也可以看到。”
　　宁昭睁大眼睛：“你还有这本事……”
　　苏屹抬起右手，掌心悬停在程小姐的面门上，闭上眼睛。
　　“这是在……”管家上前来刚要说话，被宁昭一把拦住，他冲管家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动。
　　苏屹就保持着这样一个姿势，片刻以后，收手睁眼。
　　大家都屏气凝神看着他，谁也不敢说话。
　　“瞧见什么了吗？”宁昭先开口。
　　“看见了。”
　　“是什么？”
　　“是一只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