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吹云解月

78、往事

　　玄都玉京里。
　　元始仙尊正往蓬莱峰走去，同匆匆离开的苏屹打了照面。
　　“师尊。”苏屹有些讶异，平日这个时辰，师尊一般都在房里清修。
　　元神仙尊瞥了眼他手上提着的两个酒坛，问道：
　　“这是要去哪里？”
　　“回草庐。”苏屹恭敬地答道。
　　“与人有约？”
　　“嗯。”苏屹迟疑了一下，又补充道，“是南星宿宫的上生星君。”
　　“他啊……”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元始仙尊笑了笑，复又惋惜道：
　　“还以为你今日又要去峰顶弹琴，正好前几日与老祖论道时，他赠了我一壶清茶，原想找你一同品尝，看来是不巧了。”
　　苏屹脸上露出愧疚之色：“师尊……”
　　“罢了。”师尊打断他，冲他挥了挥手，“去吧，既然与人约定，就莫要失约。”
　　“嗯。”苏屹点点头，又冲他恭敬地鞠了一躬，转身匆匆离开。
　　元始仙尊静静站着原地，眼神随着他离去的背影，落在他手中那两坛酒的坛口上。红纸封着坛口，在玄都玉京这样一个永远云缭雾绕的地方，颜色被衬得格外娇艳。红纸下栓着的细绳，悬在两根微曲的手指上，因为离开的身影有些匆忙，它便在他手中轻轻晃荡，仿佛也如此刻提着他的人一般心情急切。
　　元始仙尊的眼睛越过白色的背影，投向远处的高峰。他突然想起，不知是哪一年，也是今天这个日子，他偶然上了蓬莱峰，便看见峰顶处有人面朝断崖，独自坐在那里弹琴。
　　那人身前是云海万丈，身后是寥落空旷的玄都玉京。
　　琴音在元始仙尊走上前时戛然而止，弹琴的人抬起头，恭敬地朝他行了个礼：
　　“师尊。”
　　蓬莱峰巍峨高耸，从峰顶往下望去，穿过重重叠叠的云层，可以窥见清明的人间，那凡界遥隔万里，虽然什么也看不真切，今日却坠着点点红光。
　　元始仙尊于是问道：
　　“玄砚，我见凡界热闹纷繁，可是有什么节日？”
　　“回师尊，今日是月节。”
　　“月节？做什么的？”
　　“阖家团聚。”
　　元始仙尊垂着眼，望着云下的人间，许久没有说话。而后，他目光重新落回身侧：
　　“竟不知道你还会抚琴。”
　　“从前在凡界修炼时学了些琴技，会的曲子不多。”
　　元始仙尊看向琴身：“怎么不弹了，为师打扰到你了吗？”
　　苏屹摇摇头：“琴有所属，琴音却没有，天地万灵皆可听，没有什么打扰的。”
　　“如此，你也弹一曲给为师听吧。”
　　“徒儿学的都是些镇魂问灵的曲子，只怕师尊不喜欢。”
　　“无妨。”元始仙尊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有片刻的失神，“今日…就当是与这些亡灵重聚吧。”
　　元始仙尊轻轻叹了口气，他素来严格，这位小徒弟甫一飞升上来便被自己带到杳无人迹的玄都玉京，受他多番管教，想来心里很是郁结。饶是如此，也从未见他有任何抱怨与不敬，性子沉稳温和，行事躬身自持、进退有度。
　　只是……到底还是个几百岁的少年心性，在玄都玉京这样的地方呆久了，难免孤单。他记挂着今日乃是月节，本想同他坐在一起饮杯清茶，看来如今无需自己费心了。
　　元始仙尊微笑了一下，面露欣慰之色。如今他有人陪了。
　　只是可惜了这壶清茶，他看了看手上的玉壶，又仰头看向玄都玉京外的另一方向，沉思片刻，提脚离开。
　　也罢，去看看另一位徒儿吧。

　　凌霄殿的殿门刚被打开，从里头走出两个人，脚步快一些的是广白仙者，后头是不紧不慢的天帝。他们刚商议完事情，正是准备离开的时候。
　　“不知天帝近来可听过一个传闻。”广白仙者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担忧，“都说凡界新出的那个恶灵，与蛟族有关。”
　　天帝微微讶异，而后笑了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听起这些无根的传闻了？”
　　“司徒氏有两位门人死在恶灵手上，我当时就觉得不太对劲。”
　　天帝眉头轻皱：“哪里不对劲？”
　　“手法。”广白仙者回答道，“那时候他刚刚成形，按理说，要杀两个有一定修为的人，总会泄露出自己的一些痕迹，可他什么线索也没有留下，即便是我，也看不出它的属性，更不能猜测出它的原主是谁。若非修为高深，做不到如此程度。”
　　天帝道：“蛟族那里上生星君已经去查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论。”
　　“若是真的和蛟族有关…”广白迟疑了下，“或许离他归元之日不远了，届时天帝打算如何处置他呢？”
　　天帝转头看向身旁发问的人，他神情微冷，片刻后又将眼睛移向别处。
　　“若是在凡界，就赴轮回往生，若是飞升成仙了，就位列仙班，有什么问题吗？”
　　“可他毕竟……”
　　“广白。”天帝打断他，眼里寒气渐浓，“当年之事，他已经付出代价了。你司掌仙界律法，难道也要靠意气来判断对错吗？”
　　广白仙者沉默了一瞬，道：“明白了。”
　　等广白仙者离开后，天帝又独自在殿外站了一会。而后轻叹口气，转身朝自己的弥罗宫走去。才刚至玄真境内，就见自己的宫门前站着一个人。他眼睛微微睁大，有些吃惊地看着来人，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疾步迎上去，躬身作揖，笑道：
　　“师尊怎么来了？”
　　“我久未出玄都玉京，正好得了壶上等的清茶，便带来看看你。”
　　天帝扶他的手一顿，脸上的笑意更甚，他身形一晃，头上原本还带着的玉冠已经消失，一身金碧宽大的长袍也换做了精练的常服，乍一看，哪还有个天帝的样子，就像个在哪位仙君座下修炼的仙童，身姿落阔，翩似少年。
　　“师尊从前总是严厉肃穆，我继位以后就鲜少见您出玄都玉京，我还以为师尊不喜人打扰呢。”
　　“哦，对了，玄砚呢？怎么没跟着师尊一起来？”
　　“快进我的宫里坐坐吧，许久未和师尊讨论道法了。”
　　少年喋喋不休，兴致高昂，身旁的人偶尔应和几句，声音随着脚步，慢慢飘远，逐渐听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