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吹云解月

70、冥府来信

　　日过晌午的时候，草庐中的各位陆陆续续醒来。
　　星霁敲了敲发涨的脑袋，将压在胸口的手臂挪开，坐起身推了推身旁还在呼呼大睡的毛毛。
　　怪不得他昨晚一整夜都在做噩梦，梦见自己宫里的那块天机石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个张牙舞爪的大妖怪，一路追着他恶狠狠地喊：
　　“不许再坐我头顶上！”
　　他被追了一晚筋疲力竭，最终被天机石化成的妖怪捉住了，它重新变成大石头压在他身上，压了他大半个时辰，差点没把他憋死来。
　　星霁斜眼看了看毛毛那条又粗又壮的胳膊，抿着唇用力在上头打了一下。
　　“哎呀！”毛毛终于惊醒过来，一脸茫然地看着星霁。
　　星霁耸耸肩，一副与我无关的表情。
　　草庐另一端的房间里，苏屹的眼皮也动了动。
　　他没喝多少酒，因此醒来时身体并不难受，但不知为何，心底总有个惫懒的声音拉着他，让他不愿清醒过来。
　　昨夜……好像做了个梦。不是在梦幽花的梦境中做的那种梦，是他多年都不曾有过的，十分平和而美好的梦。但若要他细想梦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场景，他却迷迷糊糊再也想不起来了。
　　苏屹睁开眼，被床边的人吓了一跳。
　　宁昭拖了把木椅，就坐在床边，一只手支着脑袋，一只手在床沿的木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他似乎等了好一会儿了，苏屹醒来的时候他还有些出神，待回过神来，他下意识转头往外看了看日头，然后冲苏屹说道：
　　“醒了？”
　　苏屹有些怔然地点点头。
　　宁昭伸着懒腰，说道：
　　“你们可真够能睡的，神仙喝了酒都这样么？”
　　苏屹不好意思地笑笑，他素来没什么酒量自己是知道的，昨日一时冲动灌了一杯，也不知有没有出什么洋相。至于这个你们中的“们”，说的估计就是星霁了。苏屹记得昨日未醉的时候，星霁就已经在同身旁的人推杯换盏，想来喝得也不少，真不知昨夜他们这一群人是怎么被宁昭弄回来的。
　　“辛苦你了。”苏屹愧疚地说道，一边撑着身子起床。
　　宁昭伸手扶了他一把，带着他往外头走去，边走边说：
　　“清晨趁着你们没醒来，下山去买了些醒酒茶，你先喝一点儿吧，我去叫星霁和毛毛。”
　　苏屹听话地点点头，脑子还有些懵，他顺着宁昭手指的方向在木塌上坐下，接过宁昭递来的茶碗。
　　苏屹端起碗喝茶的时候，听见身旁咔哒一声轻响，好像是宁昭把什么东西放在他的身边。
　　“天冷得早，在山脚下遇见摆摊的小贩，就买些回来给你尝尝，也不知味道如何。”
　　苏屹放下碗朝身侧看去，木榻上搁着一盘柿子，橙黄的果衣光滑油亮，透着一股刚刚成熟的可爱。
　　苏屹一怔，冲宁昭问道：“你…怎么突然买这个？”
　　宁昭正往星霁的屋子走去，闻言停下脚步，侧头反问道：
　　“你不是最爱吃柿子么？”
　　宁昭将另外两位迷迷瞪瞪的家伙拎出屋子时，苏屹已经在啃手上的柿子了。星霁看见榻上颜色鲜艳的果子，方才还半耷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小跑过去拿起两个，朝毛毛的方向扔来一个后，晃着手上的东西问：
　　“这是什么呀？”
　　“小贩说这是早秋的第一批柿子，我晨起买的，你尝尝。”宁昭抱着手臂朝苏屹这头走来，弯腰凑近他问道，“味道如何？”
　　“好吃。”苏屹笑得眉眼弯弯，一脸满足。
　　星霁听了，拿袖子囫囵擦了几下，张嘴就咬了一大口。还没等他细细品尝，一股又酸又涩的味道就直冲口腔，惊得他一下就将口中的果肉吐了出来。
　　“怎么是这种味道！”
　　毛毛也皱着脸将柿子吐了出来，对宁昭说道：
　　“老大…这柿子好像还没熟啊……”
　　“嗯？是吗？”宁昭不解地转头看向苏屹，苏屹不是说好吃吗？
　　身边的人一脸坦然地将那盘柿子拿起来，放入怀中，对不远处的另外两个人说道：
　　“那你们别吃。”
　　草庐外突然响起笃笃笃的敲门声，声音不急不缓很有节奏。
　　宁昭向门口走去，冲外头望了一眼。从门缝中看出去，能看见一片黑色的影子。
　　他们这个草庐也不是第一次有客人来了，不过往常来过的那些严格来说得称为不速之客，一般都是直接闯进来的，这么有礼貌的倒是第一个。
　　宁昭好奇地打开门。
　　门一开，门口站着的人便收了手。一身又宽又长的黑色袍子将他整个人都罩住了，那袍子十分破旧，活像穿了百八十年没换过一样。而他的身体看起来十分瘦小，衣服显得空空荡荡的。
　　“你是何……”
　　宁昭这一句话还没说完，面前的人已经抬起头，一个森森的骷髅头露出来，对着他咧开嘴，牙齿发出咔咔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准备将他一口吞掉一样。
　　宁昭惊得叫了一声，后撤一大步，右手已经下意识地微曲起来准备攻击。
　　站在他面前的骷髅比他反应还大，被他一吼，也立刻朝后退了好几步，身上的骨头都晃得咔嚓作响。
　　它抬起袖子，露出的两截手骨挡在面前，慌慌张张地喊道：
　　“别，别，别打我！”
　　宁昭被他喊得一愣，这才收了手上的术法，但依然警惕地站在那，问他：
　　“你到底是什么？”
　　“小的，小的是冥府来的，来求见水神大人。”
　　冥府？宁昭眉间的褶皱松开。
　　他冲身后的院子指一指，道：“你们水神大人在里头，进来吧。”
　　说着，侧了下身子。
　　但骷髅却犹犹豫豫不敢动，两个黑洞洞的眼眶对着他，明明没有表情，却似乎带着忌惮。
　　怎么着，明明它自个儿更吓人啊！
　　宁昭正打算和它大眼瞪大眼洞僵持着，院里的人听见动静，已经走出来了。
　　那骷髅一瞧见后头的苏屹，立刻换了副模样，张开长袖就往他的方向扑去，喊道：
　　“水神大人！”
　　那声音如泣如诉，听得宁昭眉毛一颤。
　　怎么搞得仿佛是被他欺负了要去告状似的。
　　苏屹微不可见地抬眼朝宁昭瞄了下，在他转身之前已经收回了目光，落在骷髅身上。
　　“可是冥府让你来传信了？”
　　“噢，是是，小的传信来了。”
　　宁昭觉得好奇，这骷髅全身空空荡荡，就罩了个袍子，能把信藏在哪儿？
　　只见它恭恭敬敬地跪下，身上的骨头好像错开了一般，瞬间散了一地，唯有那颗骷髅头落在一堆骨头的最上方，一声脆响，头骨瞬间裂成了两瓣。
　　苏屹微微弯下腰，伸手在他的头盖骨中取出一封信笺。等他拿走骷髅脑子里的东西后，原本裂成两瓣的头骨又自动合上，碎骨头们一根一根接上，重新变成了方才的骷髅人。
　　它又冲苏屹和星霁鞠了一躬，待苏屹对它点头回礼后，这才转身往门口的方向走去，在门口处这里踩踩，那里摸摸，像是在挑选满意的地方。而后，宁昭看见它站定来，黑色的宽袍坍缩，落在地上，罩在里面的骨头就像融化了一般，很快融进了土里。又过了片刻，一只白骨爪从土里伸出来，将黑袍也扯下去了。
　　宁昭微张着嘴，直到骷髅人彻底消失之后，才终于将自己从震惊中拉回来。
　　冥府这送信的方式，还挺别致的……

　　苏屹和星霁显然已经司空见惯了，他们二人此刻正在研究冥府送来的灵笺。苏屹前段日子交代冥府去查的事情有了结果，信上列着长长的一串名单，他正在逐一查看。
　　“你查这些凶兽做什么？”星霁凑在他身旁，看完后问。
　　苏屹答道：“师尊嘱咐我查的事情似乎和它们有牵扯。”
　　“哪件事？亡魂数目的那件事？”星霁道。
　　苏屹抬眼瞥了他一下，而后点点头，继续看灵笺上的内容：
　　“看来你兄长已经告诉你了。”
　　“上次回南星宿宫时碰上我四哥，听他提了一嘴。”
　　宁昭不知道信上内容，但他知道苏屹在查某些东西，于是此刻也好奇地凑上前，问道：
　　“你们在说什么？”
　　“凡界的生死福禄皆由命格簿决定，命格簿轮转已有数千年，这其中的记录无数，庞大而复杂，再加上一千多年前出了点事情，使得命格簿上的记载混乱不堪。故而前段时间，天帝降旨命我南星宿宫重修命格簿，我大哥他们率先清点了如今凡界的生灵数量，发现与几千年之前相比差上不少。”星霁解释道。
　　苏屹见他很有兴趣的样子，继续说道：
　　“三界中生死往复，轮回不止，魂魄的数目一向稳定，冥府对这些魂魄的去向都有极为严格缜密的控制，虽然偶尔会有魂飞魄散的情况，但这些大部分都会被冥府登记在册，所以增减的数量都在可控的范围内，但是这一次却发现相差甚大。司命星君前些时日去了趟玄都玉京，将这件事报给了师尊，因为担心此事影响甚大，所以师尊命我先暗中查出真相。”
　　“相差多少？”宁昭问。
　　“一万有余。”
　　“这么多！”宁昭吃惊道。
　　苏屹脸色微沉，他冷冷说道：
　　“看来曾有一场巨大的杀戮被掩盖起来了。”
　　“那你打算怎么查？”
　　“若是这一万有余的生魂是同时丢失的，去向无非两条。一是被人困起来了，这三界中除了冥府外，我想不出还有哪个地方可以同时容纳这么多的生魂。所以前段日子我去了趟冥府，拜托他们替我去找一找。鬼刑司里的鬼差鼻子最灵，若是有生魂的味道，他们第一时间就能闻到，而且他们行动迅捷，在三界中分布广阔，所以冥府许了我半月期限，今日来就是告知我结果的。”
　　宁昭问道：“找到了吗？”
　　苏屹摇摇头：“并未有这样的地方。”
　　宁昭皱起眉来：“你说两条去向，那第二条是什么？”
　　“第二……”苏屹微微眯起眼，神情肃穆，“它们已经湮灭了。”
　　“湮灭？”
　　“就是魂飞魄散了。”星霁补充道。
　　宁昭睁大眼。
　　苏屹继续说：“若是魂飞魄散，又分做炼和化两种。所谓炼，就是有人动用某种邪术，以魂魄作引，从而达到增加自己修为的目的，我们之前在霖州城遇到的那个方鼎，用的就是‘炼’的方法。因这三界的道法之源，皆出自我师尊，所以我特意问过师尊，是否有这种修炼之法，需要牺牲上万的魂魄才能达成。但师尊说，这数目太过庞大，并没有与此类似的术法。不过，师尊也说，如今三界能人异士辈出，若有人研究出新的术法来也不是不可能，这一方面，还是不能一概而论。”
　　“那化又是什么？”
　　“化就好理解多了，简单来说，就是被谁吃掉了。此类事情多发生在一些凶兽身上，但也只是上古之时常有，后来仙族派人清肃过，以魂魄为食的凶兽几乎都被封印起来了，还没听说三界如今有此类新孕生的凶兽出逃在外。”
　　宁昭指了指他手中的名单。
　　“这些就是你让冥府查的凶兽？”
　　“对。”苏屹扬了扬手上的灵笺，“虽然已经被封印了，但为防万一，还是得去确认一番。”
　　宁昭听到这，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听完感觉你接了件极为麻烦的差事。”
　　苏屹笑了笑。
　　“确实麻烦了些，我本以为顺着这几条路查下去，总有一条能走得通。如今看起来，好像每一条都被堵死了。”
　　“那你接下来作何打算？”
　　苏屹微一思索，虽然手上有了这份名单，但若要逐一排查，不知道得查到何年何月。不过，说起天上地下的凶兽，有一个人可称得上了如指掌。
　　“还要再去一趟魔界，找苍术魔尊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