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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喜宴(四) ...

  •   他们在喜宴拖拖拉拉待了近两个时辰,待宾客尽数散去后,又被热情的秦苑儿和林生拉着聊了一会。等宁昭终于同他们拜别完,走回院中,时辰已近傍晚。暮色四合,天空中只剩最后一缕嫣红的彩霞依依不舍地停在远处。
      宁昭抬头看去,突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受。
      好像那一缕天尽头的彩霞,就如此刻的喜宴般,虽然美好却即将结束,被无边的夜色吞没。
      他晃了晃脑袋,自嘲地笑笑,只当自己喝了酒多想。
      再往院中看去,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苏屹呆呆站在院中,身姿笔直,但却眼神涣散。
      他猜到苏屹酒量浅,却没想到如此浅,从头至尾就看他方才喝了那一小杯,如今已是这般混沌不清的样子了。
      哎,刚才真不该调戏他。宁昭有些后悔地想。
      再往一旁看去,头就更痛了。
      星霁早已醉得东倒西歪,他醉酒却和苏屹不同,变得更加话痨,此刻正抱着院中一棵小树,誓要与人家一醉方休,见小树不理他,还孜孜不倦地劝着酒。
      “我,我跟你,讲,凡,凡界的,酒,真的很,很好喝!你,你尝,尝一口!”
      哎……宁昭又叹一口气。
      至于毛毛,倒还好办些,早已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林生走出来,见着院中乱象,有些愧疚地看了宁昭一眼,说道:
      “恩公们住在哪里?要不……我着人送各位一趟?”
      让林生送他们回草庐自然是不可能的。宁昭婉拒之后,走到院中,将熟睡的毛毛推醒来,安排道:
      “毛毛,你帮我扶着苏屹,我带着星霁,咱们先往土地祠那边走一段。”
      毛毛迷迷瞪瞪间听完话,赶紧伸手去扶还一脸茫然的苏屹,宁昭拉上星霁,往土地祠的方向走去。
      等好不容易将两个醉酒的人拖到土地祠,宁昭往四下里瞧了瞧,好在土地祠位置偏僻,如今又入了夜,没有人在附近。接下来该发愁的,就是怎么将人弄回去了。
      御剑肯定不行,毛毛不会御剑,他一人带着三个,剑恐怕都要给他们踏折了。再说这星霁摇摇晃晃的模样,一不小心就得从剑上栽跟头下去。
      只能靠来时的那艘木舟了。
      宁昭想了想,在星霁袖中翻了一会,终于翻出来,又捅了捅晕的七荤八素的星霁,问:
      “这法宝怎么用?”
      听星霁嘴里嘟囔了一句咒语,宁昭皱着眉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站起身,索性死马当活马医,将法宝抛到空中,口中咒语一念,那法宝还真的变成来时那般大的木船来。
      他将星霁和苏屹扶上去,嘱咐毛毛看好他们,自己站在船头,搓了搓手,深吸一口气,打算出发了。
      一路上倒是有惊无险,他是第一次用这东西,但好像也并不生疏,开头时摸索了一番,后来除了中途走神险些撞上一只飞来的大鸟之外,还算是顺利。等终于在草庐落下后,他心里提着的那口气才舒出来,抬眼看了看月亮,想来时辰已经很晚了。
      毛毛困得眼皮都要撑不开了,宁昭和他一起将昏睡过去的星霁架回屋放平后,他在星霁旁一躺,立刻便响起呼声。
      宁昭有些无奈地替他们二人将被子盖好,一边揉着酸痛的筋骨,一边往院子里走——苏屹还被他晾在外头呢。
      好在苏屹乖巧,从离开林生家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安安静静地待着,叫他做什么他也乖乖照做,要不是他一双眼睛直愣愣不甚清明的样子,宁昭都要怀疑他到底醉没醉酒了。
      宁昭走到院里,发现苏屹正坐在院中的长榻上,眼睛望着某一处发呆。入秋了,夜晚的凉风一吹,宁昭忍不住抖了下身子。他走上前去,问道:
      “你在看什么呢?”
      “那儿。”苏屹指了指远处的一角。
      宁昭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院子的一角,明白了他的意思。
      苏屹看的那个地方,正是原先柿子树长着的地方。苏屹站起身,步伐有些摇晃地朝那里走过去。
      “喂……”宁昭担心,只得上前扶住他,跟着他一起走到角落。
      苏屹低着头,继续对着地上发呆。
      “那棵柿子树……”苏屹磕磕绊绊地说道,“结了…四百七十二年的果子。”说到这,苏屹轻轻扯了下嘴角,“我飞升的时候,它的树干,被雷劈做两半,但依然长着叶子。”
      “每一年,都会…结果子。”
      苏屹微微抬头,好像这里真长出了一棵树,而自己此刻正站在树下,一抬头,就看到那人躺在树干上打盹。
      树叶的影子落了他满身,斑斑驳驳,好像为他裁了件新衣裳。
      苏屹总是不急着将他叫醒,会在树下静静地看一会,好像只有趁他睡着时,才能肆无忌惮地任凭目光泄露自己藏在心里的情愫。
      然后,苏屹会轻声唤他:
      “小师父,下来吃饭了。”
      那人的眼皮就会抖一抖,从树干上坐起来,一跃而下,等在地上站稳了,才不舍地睁开眼,好像能多睡那么片刻也是舒坦的。
      他总在小师父睁眼的那瞬间走到他面前,等他将自己瞧清楚了,就会笑着在自己头上摸一摸,吸着鼻子问:
      “今日又煮什么好吃的了?”

      苏屹眨了下眼睛,眼前又浮现那个人的身影,只是自己的眼睛好像蒙了一层雾气,怎么也瞧不清他的样子。
      他抬起手,想碰碰他,却只抓住了虚无的空气。
      宁昭盯着苏屹的侧脸,看他神情恍惚,仿佛思绪已经陷入回忆中,于是忍不住伸出手在苏屹的头上摸了摸,像哄着他一样,轻声细语地说道:
      “你要是喜欢吃柿子,咱们再种一棵好不好?”
      苏屹转过身,看着他,看了很久,突然笑起来。
      原来在这里,他找到了。
      苏屹拉起宁昭,往一旁走去:“那这里,再,再挖一个池子。”
      “挖池子干嘛?”
      “养…养鱼。”
      宁昭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你答应过的,到腊月的时候,凿开冰,钓鱼给我…做…做生辰礼。”
      苏屹看着他,神情充满期待,仿佛普天下最好的生辰礼便是这一条鱼。
      “那咱们在这里垒一方池子,撒点鱼苗。”宁昭伸脚在地上划了一块地方,“两边种上树,现在人多,只种一颗柿子树,该有人要和你抢吃的了。”
      苏屹跟着他认真点点头,他喝了酒,话一下子又多起来。
      “柿子树要种好几年才结果子。”苏屹抬手比划了下,“树冠能长这么大,第一年结的果子,又涩又小,要等第二年才能吃。不过没关系,把叶子摘下来晒干了,可以泡茶喝。”
      宁昭又笑了,歪着头问:
      “你怎么懂这么多,谁告诉你的?”
      他刚问完就反应过来了。
      “小师父说的。”苏屹回答道,显然是提起了自己喜欢的话题,盯着夜空孜孜不倦地说起来,“小师父说万物皆有灵性,每一样东西都有它存在的意义。我们修道,就是为了守护它们存在的意义。”
      “他还说什么了?”宁昭看着他的眼神变得深邃。
      “他还说,众生平等,没有谁贵谁贱,所以,哪怕是最微弱的生命,也有用心活下去的权利。”
      苏屹眨了眨眼,好像那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他曾说,苏屹,你也是众生里的一个,不比谁低贱,有朝一日修炼成仙了,也不比谁高贵。但你永远是小师父要守护的一部分。所以,不要轻贱自己,要努力活着。
      苏屹闭上眼,那些沉默的年岁突然被情绪的浪潮推涌上来,堵住他的胸口。
      脑子好像又开始发涨起来,苏屹晃了一下,双脚愈觉沉重。宁昭赶紧扶住他,苏屹索性软下身子,头重重往宁昭的肩窝处一搁,就挂在了他的身上。
      “喂喂……”宁昭被他的发丝蹭得脖子一缩,笑着拍他,“你又开始耍无赖了……”
      苏屹张手搂住他的肩膀,撑着站直:
      “你以后不要抛下我好不好……”他突然凑近宁昭,微凉的鼻尖抵着他的鼻尖,像一只乖巧的幼兽,小心翼翼在示好,“就算我做错了事…也不要抛下我……”
      宁昭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了上来,即便不看,他也知道自己此刻必定满脸通红。但更叫他觉得惊异的是,他心里那股熟悉的感受又涌现出来。那似乎是现下的场景刺激着他所萌生的想法,又仿佛已经在他的心中尘封许久,只等着他某一天将其重新翻出。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小师父……我最…最喜……”
      若有似无的酒香混着苏屹的气息,在宁昭的鼻尖叫嚣,顺着呼吸迫不及待涌入身体,他听见躁若鼓点的心跳声,带着躲藏的爱意,撕开厚重的年轮束缚,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有风从远处吹来,晃落了一地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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