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吹云解月

64、旧时人

　　深海之下的偏殿今日倒很亮堂，苍术推门进去时，坐在位置上的人抬头瞪了他一眼，而后继续低头摆弄自己手中的东西，气鼓鼓的样子仿佛是刻意摆给他看的，连身后的尾巴都忘了收起来。
　　苍术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她身旁的位置坐下。
　　“还在生气？”苍术敲了敲桌子，但身边的人依旧连个反应也不愿给他。
　　苍术叹了口气，他年少时便承魔君之位，率领族人杀伐喋血，历战无数，束手无策的次数也比不得对着自己妹妹时来得多。
　　譬如前几日，他终于将柔荑从地宫里带了回来，还没来得及训斥她乱跑，她已经率先同自己冷战起来了。几日下来，令他头疼不已。
　　“你想去玩哥哥也答应你了，可你不声不响就偷偷溜走，这是不是你不对？”
　　柔荑手上的动作停下，不满地抿了抿嘴。
　　“诚然，我平日不让你去地宫见你的族人，是我过于严苛，哥哥以后会注意的，如果你下次想去地宫，直接告诉我便好，不要再自己一个人偷跑去，行吗？”
　　身旁的人依然没有言语，但已经抬起了头。
　　苍术见她终于愿意理会自己了，这才长长舒缓一口气，抬起一只手撑着脑袋，碧绿的眼睛悠悠投向远处，似乎在望着某个地方出神。
　　“哥哥今日心情不大好，你能陪我说说话吗？”
　　柔荑泛白的眼睛眨了眨，忍不住担忧地问道：
　　“怎么了？”
　　苍术闭上眼：“哥哥见到了一位故人。”
　　“故人？”
　　苍术手一摊，掌心处化出一块碧蓝的弯月形玉佩，那玉佩此刻正闪着光。
　　“它发光了！”柔荑惊喜地叫道。
　　“你还记得它吗？”苍术问。
　　“当然了！”柔荑嘟了下嘴，嗔怪地看着他，“小时候我看哥哥总佩在身上，就想找你要来，你宝贝得很嘛，还偷偷将它藏了起来。”
　　“后来我听魔君说，这块玉佩是从最深的无渊海底处捞上来的灵石所制。虽是石头，实则比鸟兽还有灵性，珍贵非常，极为认主，乃是当初仙族的一位仙君救下哥哥后送给你的，我便知道这玉佩对哥哥来说意义非凡，也就不再纠结啦！”
　　苍术撇着嘴角似笑非笑，道：
　　“珍贵倒不珍贵，但是难寻，只有无渊海之下才能找到，说来也没什么用处，打不了法器炼不出神兵，但总有些人闲着无事爱去寻这种奇石。”
　　他顿了一下，神情转淡：“我也不宝贝它，但送我这块玉佩的人恃才狂傲，叫我看着很不顺眼。我那时年幼，修为比不上他，他便同我约定，待我成年之时会再来魔界，到时候再与我一较高下。”
　　柔荑指了指那块玉佩：
　　“这块灵石认主，若是有了反应，不就说明那位仙君此刻已经来魔界找你了吗？”
　　她开心地看着苍术：“哥哥的愿望岂不是马上就能实现了？”
　　苍术摇了摇头，手指捏住那块月牙般的玉佩，碧蓝的光落入他绿色的眼眸中，两种光芒互相碰撞，仿佛都想将彼此吞噬。
　　“实现不了了。”他的口吻中带着一丝惋惜，“他太弱了。”
　　“就算胜了又有什么意思。”苍术重新恢复成往常那个睥睨的神情，手中的玉佩一抛，落到柔荑的怀中，“送给你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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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茫茫一片，一脚踏下去，宛如踩在厚厚的冬被上。
　　这里什么也没有，天地间只剩料峭风雪，化作利刃刮过他的脸颊。那股由心底弥漫开来的寂寥又重新出现了，宁昭有些茫然地四顾张望。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这里又是何处？明明看着十分熟悉，却怎么也无法回想起来。
　　不远处，终于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出现。
　　宁昭眯了眯眼睛，仔细辨认这白雪中难得唯一出现的人。
　　那人躺在地上，穿了一袭白衣。若不是黑色的头发散着，几乎要和雪景融为一体了。
　　是苏屹！宁昭辨认清楚后，高兴地冲他喊道：
　　“苏屹！”
　　但躺在地上的人并未有反应。他皱了皱眉，只得朝苏屹跑去。正在此时，远处又出现了一个人，朝着苏屹走过去。
　　那个人跪在苏屹的身边，似乎很着急的样子，拿手拍了拍苏屹的脸颊，又用力压了压他的胸膛。
　　宁昭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跪在苏屹身旁的人将耳朵贴在了苏屹的胸膛上，过一会，他直起身子，耸了下肩，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俯身，脸已经朝苏屹的脸凑上去。
　　“啊！”宁昭一下子坐起来。
　　他惊慌地摸了下自己的嘴唇，那柔软的触感太过真实，仿佛温度还留在自己的唇上。
　　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还好还好，只是个梦，吓得他冷汗都出来了。
　　不对……他怎么梦见这个了！
　　宁昭用力晃了晃脑袋，自己怎么又梦见苏屹了！
　　几天前从魔界回来之后，他就时常会做些奇怪的梦，有时候梦见苏屹软软地抱着他叫他小师父，有时候梦见苏屹发噩梦呓语，他坐在他身旁，握着他的手耐心安抚。
　　都是些那日在海岛上经历过的事情，可是今夜……今夜怎么居然梦见这个了……
　　宁昭苦恼地挠一挠头发，一想到方才醒来前那下真实的触感，他就觉得耳根发烫，连带着心里头也燥热起来。
　　他掀开被子，本想出去吹吹风，好叫身上的冷汗快些干，一摸床板，这才发现睡在身旁的苏屹不见了。
　　这半夜三更的，苏屹估计又去花圃中静修了吧。
　　宁昭穿了鞋，轻声推门出去，果然瞧见苏屹盘腿坐在花圃中央，脸色发白，正捂着心口喘着粗气。他突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快步朝他走去，也不顾苏屹原先的交代了，一脚跨过篱笆，走进花圃，在苏屹面前蹲下：
　　“你又做噩梦了？”
　　苏屹被他的突然闯进吓了一跳，牵起一个虚弱的微笑，答道：
　　“大概是太久没修炼生疏了，没事……”
　　“没事什么没事。”宁昭拉着他的胳膊，将人一把拉起，推着他往屋子的方向走，“非得叫你心智丧失，一辈子困在幻境里头了才叫有事吗？”
　　他将苏屹推进房里，一抬手，招火点烛，又拧了块湿布巾递给苏屹，没好气地说道：
　　“擦擦吧，别着凉了。”
　　苏屹乖乖地接过，一边将额上的冷汗擦去，一边问道：
　　“怎么半夜醒来了？”
　　“咳……”宁昭不大自在地撇过头，掩饰道，“做了个梦。”
　　“噩梦？”
　　“也不算……”宁昭转身避开他的目光，爬回床上，“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梦。”
　　烛火无声地灭了，身侧悉悉索索响起苏屹掀被的声音，凉风随着他的动作偷偷溜进来，挤在两人相隔的缝隙间，像一道无形的墙。
　　宁昭的眼睛眨动一下，海岛上的记忆又浮在脑中。他恍了个神，鬼使神差问了句：
　　“苏屹，你冷吗？”
　　苏屹在黑暗中道：“你觉得冷？”
　　“没。”宁昭闭上眼睛，“只是觉得…秋天好像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