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吹云解月

60、海岛（四）

　　与此同时，在临近海域的一个小渔村上，往常热闹的集市今日的气氛却异样非常。
　　小贩们蹲在自己的摊位前，双目呆滞，连来来往往的行人们看着也没什么精神，四肢僵硬地在街上走来走去。
　　“小公主还没玩够啊？我都要干死了，再不回海里，我鱼皮都快晒裂了。”坐在地上的小摊贩冲身旁的同伴抱怨道。
　　“都三天了，应该快回去了吧。”他的同伴回道，白白的鱼眼睛无聊地突出来，又缩回去，嘟着嘴正在吐泡泡。
　　“诶诶诶！来了来了！”有人轻声叫了一句。
　　灰发碧眼的男子牵着个只到他胸口的小女孩并肩走进集市，这一刻，原本毫无生气的人们突然发生了变化。
　　小贩开始奋力地高声吆喝起来，连行人也加快脚步，在不同的摊位前开始驻足停留。
　　“这几日玩得可开心？”苍术低头问身边的人。
　　柔荑嘟着嘴，正在摆弄自己手上的纸风车，闻言点了点头。
　　“好玩呀。不过凡人除了和咱们长得不大一样，其他好像也没有什么分别，看多了也不新鲜。”
　　苍术满意地摸摸她的脑袋。
　　“那你明日随哥哥回魔宫吧。”
　　“啊？”柔荑放下手中的风车，“这么快就要走了？”
　　“你不是都玩遍了吗？”
　　“可咱们绕来绕去，不就是在这个小村子里面嘛，外头都还没去过呢！”
　　苍术继续耐心劝道：
　　“外头也是一样的，凡界就是这个样子。”
　　柔荑撇撇嘴，嘟囔道：“这样啊……”
　　苍术满意地微笑一下，正要开口，眼睛往身后一撇，那个正从街角处匆匆忙忙朝他走来的小妖便赶紧停下脚步，他再看向柔荑，神色已恢复如初，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小摊冲柔荑说道：
　　“我刚才看见那里卖些贝壳做的小玩意儿，你要不要去挑一些带回魔宫？哥哥到前面给你买糖葫芦吃。”
　　“好啊！”柔荑兴奋道。
　　等看着人走远，确认她的注意力被小摊上的东西吸引住之后，苍术这才抬脚往卖糖葫芦的摊子走去。
　　“什么事？”他的手指在一串串糖葫芦上划过，状似不经意地开口。
　　“回魔尊……”卖糖葫芦的小贩瞟了眼柔荑，凑近苍术，仿佛在同他讨价还价，“长明灯越来越微弱了。”
　　苍术的手指停住。
　　“去洞里看过了吗？”
　　“没有魔尊的命令，暂时未去。”
　　苍术沉默片刻。
　　“知道了。”
　　“哥哥！糖葫芦买好了吗？”
　　苍术手一抖，将两支竹签拔出，在手上晃了晃。
　　“好了。”他说着，牵起柔荑就要离开。
　　“不用付钱吗？”
　　“不用。”
　　柔荑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看小贩，小贩赶紧咧开嘴回了她一个微笑，冲她摆摆手，示意没关系。
　　“好奇怪啊……”柔荑道，“刚才我去买贝壳，他也没让我付钱。可我听月婆婆说，在凡界买东西可是要付钱的。”
　　“可能他们比较热心吧。”苍术敷衍道，心里还在思忖着方才小妖报的事情。
　　“柔荑。”
　　“嗯？”
　　“魔宫出了些事情，哥哥要赶回去处理，下次我再带你来凡界玩吧。”
　　“哦，那哥哥回去吧。”柔荑乖巧地点头回道。
　　苍术停下脚步。
　　“你不跟我回去？”
　　“我还没玩够呢！”
　　“下次……”
　　“你先回去嘛。”柔荑推了推他，“我都这么大了，这里离魔宫又不远。你要是不放心，那就派个人跟着我，我保证不乱跑。”她诚挚望着苍术。
　　苍术叹口气：“那你得答应我，明日一定要回来。”
　　柔荑郑重地点点头，并开始挥手赶他。
　　苍术无奈地叹口气，一挥袖，人已消失在原地。
　　不多时，苍术魔尊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魔宫中。
　　“你去凡界保护好公主，叫其他人注意点。”他冲着身边的小妖吩咐道，又朝站在一旁的属将看了一眼，神情凝重：
　　“你跟我去一趟菡灵洞。”
　　整座海下的魔宫皆由无数蛟珠照亮，除却两个特别的地方，一处是柔荑小公主的宫殿，另一处则是蛟族生活的地宫。
　　这里唯一称得上可照明的东西，便是悬挂在菡灵洞口的长明灯。蛟族自出生起就会被夺去眼珠，而这一盏长明灯是唯一护着他们的法器，让他们不至于在失了眼珠子之后变成完完全全的瞎子。换言之，待这盏长明灯灭，蛟族就会彻底地陷入黑暗。当然，蛟族如今也并没有那么需要眼睛，因为他们永世都要待在这座地宫中，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这是一千多年前，他的父君为蛟族争来生机的条件。
　　苍术慢慢穿过地宫，往最深处的菡灵洞走去。
　　菡灵洞除了长明灯外，洞里还盘亘着一条巨大的黑蛟。
　　这条黑蛟，如今三界中见过它的人，要么已身登高位，要么已灰飞烟灭、死于非命了。它便是当年搅得三界震动的蛟灵，是那位鼎鼎大名的翊圣真君以化灵之术所召唤而来的上古神兽。
　　而洞口的长明灯，便是依靠它的灵力在维持光亮。
　　苍术站在洞口，望着高悬的长明灯，微微怔了片刻。而后，他抬手一挥，洞口的结界消失，他走了进去。
　　听见脚步声，原本盘踞在洞中的黑色巨蛟动了下，它睁开黄绿色的大眼睛，抬起头，看清来人后，它的头又重新垂下去，连眼睛也有气无力地半阖起来。
　　“你来了。”它说。
　　苍术站在它身旁，眼睛在它身上扫了一遍，眯起来。
　　“怎会这样？”苍术问道。
　　“大概时日到了吧。”它语调缓慢，沉重的鼻息在洞内回荡，好像叹气声。
　　苍术眉头紧皱：“还有多久？”
　　“数月吧。”蛟灵答道，“我与他之间的联系已日渐薄弱，终到了结之期。只可惜等了这么多年，心愿终究无法达成。”
　　苍术有些冷漠地别过眼。
　　“他早魂飞魄散了，你等一个不存在的人，等多久都是徒劳。”
　　“连你也觉得他死了？”
　　“不然呢？”苍术从鼻尖轻哼了一声。
　　蛟灵慢慢摇摇头。
　　苍术沉默片刻，神情变得更加冷峻。
　　“如果活着，怎么不来找你？整个三界都知道，蛟族如今在我魔界。”
　　蛟灵无言。
　　沉默的气息在洞中扩散，像绝望一样。
　　“待我修为耗尽，便会回到我该回的地方。我的同族们，还请魔尊替我照看，特别是……”它眨了下眼睛，“柔荑那个丫头。”
　　苍术握紧拳头。
　　“无需多言，我自会护好他们。”
　　蛟灵又道：“至于这具肉身，就长埋于此地吧。”
　　洞内重归寂静，许久后，苍术开口：
　　“你当真信他还活着？”
　　“我与他魂元相生，他若死了，我不可能还在此处。”
　　苍术张了张嘴，有一瞬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他只是低下一向高傲的头，碧绿色的眼睛里仿佛充满悲悯，垂眼看着蛟灵：
　　“若有一天他当真归来，必定希望你还在此处。但我宁愿他不再回来，当年仙族如此逼他，有什么可留恋的。”
　　苍术走出菡灵洞的时候，一位弓着身子的老者从他身旁经过，往菡灵洞里走去。
　　他停下脚步。
　　“站住。”
　　老者停下来，转过身，跪下来冲他拜了一拜。
　　身边的属将上前，在他耳边低语道：
　　“这是负责照顾蛟灵的月婆婆。”
　　哦，他想起来了。
　　苍术皱起眉，俯视着跪在身侧的人。
　　“柔荑原来是你照顾的？”
　　“是。”
　　“以后说话之前要想清楚，有些话不适合对公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