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吹云解月

59、海岛（三）

　　清晨醒来的时候，宁昭发现他们俩还维持着抱在一起的姿势，苏屹枕在他的一条胳膊上，面对他微含着头，一只手正揪着他胸前的领子，睡得十分安稳。
　　还没等他想明白他俩怎么睡成这副姿势，苏屹已经醒来，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歪着头端详了宁昭一会。
　　“怎么了？”宁昭被他看得心虚。
　　苏屹眨了眨眼：“好像隐隐约约又看清了一些。”
　　“看清我长什么样了吗？”宁昭凑近道。
　　“一点点。”苏屹抬起手，在他脸上摸索着，“眼睛…鼻子…嘴……”
　　“但很模糊。”
　　宁昭长舒一口气，不知这突然的紧张感从何而来。
　　“小师父，我饿了。”苏屹说道。
　　宁昭伸了个懒腰，斜了他一眼，对于他说的这句话抱有十分的怀疑。都是做神仙的人了，辟谷都辟了几百年，怎么还会饿？
　　苏屹摸摸肚子，可怜兮兮道：
　　“从昨天开始我就没吃过东西了……”
　　他这副模样成功说服了宁昭。
　　“我去给你找吃的。”
　　宁昭刚要起身，又被苏屹拉住：
　　“我跟你一起去。”
　　“好吧。”宁昭叹口气。
　　真是个粘人的家伙。
　　受了毒虫带给他们的教训，宁昭现在看什么都充满警惕，总觉得这岛上活的东西都带毒，指不定苏屹吃了又会变成什么样子。苏屹牵着他的衣袖，乖乖跟在后头，走了一段路，远远已能瞧见他们昨日上岸的海平面了。宁昭决定在海岸边摘点野果子，再去海里捞点鲜鱼。
　　“你坐在这里等我，我去树上摘点果子。”宁昭对苏屹说道。
　　苏屹点点头，眼神跟随着他的身影。
　　宁昭足尖一点，跃上一棵大树，在茂密的枝叶间寻找着，将看着成熟点的果子摘下来揣进怀中。树底下突然响起一声巨响，震得树叶都扑簌簌地落了几片。
　　宁昭低头一看，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往脑门上冲了。
　　苏屹正呆呆站在方才的位置，手上握着一个乾坤袋，而他身前，九首幻兽正睁着灯笼大的眼睛望着他。
　　“苏屹！”
　　宁昭纵身跳下，朝苏屹跑去，苏屹听见声音，眼睛朝他的方向看来。与此同时，九首幻兽的眼睛也朝这边望过来。
　　“快跑！”宁昭大叫道。
　　韶光同时飞出，幻出无数剑影朝九首幻兽的脑袋飞去。宁昭踏空升起，身影已经在瞬间移到了苏屹和九首幻兽之间，他悬在半空，见苏屹还愣在那里，低头又吼了句：
　　“躲起来！”
　　“小师父……”苏屹的身影动了下，仍然没有离开，抬头望着他。
　　宁昭无暇再顾，因为九首幻兽的攻击已至，九个脑袋往他的方向扑过来。
　　它果然已经完全恢复了，九个脑袋丝毫看不出被苏屹砍过的痕迹，宁昭心里一紧，他上次没打过九首幻兽，这次呢？
　　长剑飞回手中，宁昭的手指收紧，苏屹如今法力受阻，决不能再被九首幻兽误伤，他心里百转千回，瞬间已有了思量。
　　自己修为不及苏屹，若光要找九首幻兽的触手攻击，肯定要费不少功夫，还不如…直接砍它的脑袋！
　　宁昭的身体又一次腾空而起，他比方才更加迅速，宛若一阵疾风呼啸而过。
　　苏屹曾说，九首幻兽身形庞大，力量惊人，最忌硬碰硬。它受体型桎梏，灵活不足，须以动制静，越快越好。
　　宁昭的身体仿佛和长剑融为一体，不停在九首幻兽的脑袋间穿梭，虽然不足以造成什么致命的攻击，但却扰得九首幻兽不胜其烦，九个脑袋在半空中不停扭动着，想要将人撞下来。
　　宁昭一边控制着自己，一边凝神观察。
　　找到了！九首幻兽真正的脑袋……
　　韶光忽然停止飞行，剑气若张开的巨口，直扑其中的一个脑袋而去，深深扎入九首幻兽的脖颈。九首幻兽长吼一声，其他几个伸长的脑袋已经扑过来，将宁昭的去路团团堵住，其中一个张开嘴，将宁昭一口咬住，猛地摔到地上。
　　“小师父！”苏屹大喊一声，不管不顾地跑过来。
　　九首幻兽长尾一甩，打在苏屹的腰上，他一下子飞出了数丈远，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别过来！”宁昭话刚喊完，九首幻兽已经咬住了苏屹，将他衔到了半空中，脑袋一甩，苏屹的身子像落石般被抛向了海中。而后，它流着血的脑袋痛苦地晃了几下，开始往山林的方向逃跑。宁昭正准备追上，脚步生生顿住。
　　糟了！他突然记起，苏屹如今可不会闭气！
　　宁昭赶紧朝海岸的方向跑去，手上的韶光往地上一扔，一跃跳进海里。
　　水流裹着苏屹的身体，白色的衣衫像一片脆弱的纸片，在混浊的海水中被肆意地卷携着，浮浮沉沉飘向更远的地方。等宁昭好不容易追上，将苏屹拖上岸时，他的皮肤已经被泡得微微发涨。
　　“苏屹。”宁昭拍拍他的脸颊，有些不安地叫道。
　　但苏屹闭着眼，湿漉漉的眼睫紧贴着眼下的肌肤，水珠从上头滑落下来。
　　“你别吓我。”宁昭趴在他的身上，透过被海水浸湿的衣裳努力辨认他的心跳声。
　　苏屹是神仙，神仙怎么会被区区海水淹死呢？宁昭用力按着他的胸脯，想将海水压出来。但苏屹依旧毫无反应。
　　宁昭喘着气，他觉得前所未有的紧张，连手指都开始不自觉颤起来。
　　.
　　平静的海面突然翻起一阵水浪，星霁的身子突然从里头冒出来，紧接着，毛毛也从水里冒出来了。
　　“哎呀，终于找着你们了！”星霁一见海岸旁的两个人，激动地说道，“这里头什么东西啊，刚才吓死我……”
　　他拉着毛毛往宁昭方向走，待走近了，这才察觉到异样。
　　“玄砚怎么了？”
　　宁昭赶紧伸手将他扯过来，指着苏屹道：
　　“具体过程我一会再细说，他现在怎么也醒不过来，你先想想办法。”
　　星霁脸上的表情也严肃起来，伸手探了探苏屹的脉搏，问：
　　“是溺水了吗？”
　　“嗯，泡了有一会了。”
　　虽不知为何苏屹会溺水，星霁还是赶紧将苏屹扶坐起来，手掌按在他的后背上，开始源源不断地输送灵力。
　　苏屹却像一块铁板一般，不论多少灵力传进他的体内，脸色还是愈发煞白。
　　“怎么回事？”宁昭感觉苏屹的手指更加冰冷了，他赶紧用双手将苏屹的手指紧紧裹住。
　　“灵力无法在他体内运转。”星霁也急了，再探了探他的脉搏，已经微弱得几乎感受不到。
　　两人一筹莫展之际，宁昭胳膊被人捅了一下。
　　他抬头，见毛毛犹豫着说道：
　　“溺了水，不是该先，先给大仙渡气吗？”
　　他见宁昭楞在那，以为他不相信，又解释道：
　　“上次老大被水鬼拖进水里，不也是我渡，渡了气才醒嘛……”
　　星霁将苏屹的身子往宁昭怀里一放，激动地喊道：
　　“那赶紧试试吧，试试毛毛那个什么，什么渡气……”
　　宁昭看看他，又看看毛毛，反问道：
　　“我来？”
　　星霁道：“有什么问题吗？”
　　“这……”他瞟了一眼苏屹的嘴唇，咽了下口水。
　　“快啊。”星霁催道，还推了宁昭一把。
　　“你要实在避讳，那毛毛来吧。”星霁转头对身侧的人说道。
　　毛毛赶紧点头，伸手过来：
　　“哦，好好好。那老大，把，把大仙放地上吧。”
　　“啊？”宁昭微张着嘴，还没反应过来，怀中已经空了，苏屹被毛毛和星霁架着，在地上躺平。
　　毛毛将苏屹侧着的脑袋摆正，伸手捏住他鼻子，正在俯身凑上去，被一条伸开的手臂堪堪拦住。
　　“等一下…”宁昭不知哪来的紧张，竟不敢抬头看其他人的表情，“还…还是我来吧。”
　　星霁说得对，生死之际救人罢了，他有什么好扭捏的！
　　宁昭皱着眉，脸上挂着赴死的表情，他耳垂微红，大概因为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连手指都有些僵硬。苏屹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任凭他们摆弄，宁昭捏着他的鼻子，让他的嘴唇微微分开，深吸口气，覆住苏屹的唇。
　　微咸的海水气味传来，伴随苏屹唇瓣冰凉的触感，一种陌生而奇妙的感受顺着宁昭的血液汇进他的心脏，像一只百无聊赖的手，攥住他的心，握紧又松开，反反复复地逗弄他。
　　宁昭渡了几口气后，苏屹的脸上终于慢慢恢复血色，他贴着苏屹的胸口听了听，已经可以隐约感受到他的心跳。
　　他挺直身子，大口呼吸着，努力平复自己无端翻腾起的情绪，好像刚才溺水的人是自己似的。
　　三个人围着地上躺着的苏屹，静静地等待他醒来。
　　苏屹在大家的注视下抖了抖眼皮，胸口一颤，猛地咳了一声，这才悠悠睁开眼，宁昭赶紧伸手将他扶起来，问道：
　　“好点了没有？”
　　苏屹抬起胳膊看了眼自己湿漉漉的衣袖，指尖凝出一团光晕，先将湿衣烘干，而后问道：
　　“我…怎么了？”
　　“你法力恢复了？”宁昭不答反问，这么说来，心智也恢复了？
　　“法力？出什么事了吗？”苏屹看向宁昭。
　　大家的眼睛也随着他齐齐看向宁昭。
　　“这个事情啊…”宁昭皱了皱眉，“我们一上岸，你就被毒虫咬了，昏迷过去了。然后……”
　　他停了下，不知接下来该作何解释。
　　“后面的事情解释起来太麻烦了，反正就是，不小心将乾坤袋里的九首幻兽给放跑了。”
　　宁昭站起来，眼神飘向别的地方，不自在地说道：
　　“既然苏屹醒了，咱们还是赶紧去追九首幻兽吧。”
　　他的心中升起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只得率先往前走去，留下身后三人一脸茫然。
　　“玄砚，你什么都不记得吗？”星霁扭头问苏屹。
　　苏屹摇摇头，盯着前面的背影，怔怔地说了句：
　　“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
　　星霁叹了口气。
　　“行吧，那咱们先看看这个岛吧。”
　　三人追上前头的宁昭，一齐往海岛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