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吹云解月

57、海岛（一）

　　“苏屹！”宁昭挪到他身边，伸手推了推他。
　　苏屹没有反应，他双眼紧闭，好像昏睡过去一般。
　　宁昭不放心，又拉起他的胳膊，想再重新检查一番，看看到底有没有地方受了伤。才刚将胳膊上的衣服拉起来，就看见苏屹的手腕处密密麻麻布满了红色的小点，衣袖边沿正趴着一只黑色的小虫。
　　宁昭赶紧将小虫拍掉，并指一点，先给苏屹下了一个护身咒。
　　他越发觉得蹊跷，眼睛凑到苏屹的胳膊上仔细瞧，又认真回想了下，刚才自己转身处置伤口的时候，并未看见苏屹的胳膊上有这么多细密的红点啊，那是刚被咬的？
　　他忍不住皱起眉，进漩涡前带路的小妖就特别提醒过，要他们注意岛上的毒虫，因此他一直用法力护着周身，防止被毒虫近身。这些苏屹应该比他更清楚，怎么会大意到忘记给自己下护身咒的地步呢？
　　难道不是忘记，而是没法给自己下护身咒了？
　　宁昭偏头瞧了瞧苏屹的脸色，伸手在他额上摸了下，额上的温度有些高，苏屹应该不是睡过去，而是昏迷了。
　　他们逃出漩涡的那一刻，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苏屹好像受了重伤的模样，难道也被石棱击中了？可他明明仔细检查过，并没有在苏屹的身上发现伤口啊。
　　宁昭站起来，朝四周张望了下，这座海岛极大，他们现在刚上岸，目之所及处并没看见九首幻兽的身影。
　　这样也好，若是在这种时候遇到九首幻兽，宁昭可没把握能带着苏屹全身而退。现在当务之急是先照顾好苏屹，等他身体恢复后再进岛看看。只是……带路的小妖虽然警告过他们小心岛上的毒虫，却没有说，若是被毒虫咬了会有什么后果，该如何解毒，现在该怎么办？
　　岛上风声渐起，天空中乌云密布，宁昭动了动鼻子，眼眸微沉。
　　马上就要下雨了。
　　他将苏屹扶到一处茂盛的灌木丛下，又折了些干净的树叶垫在地上，让苏屹在叶子上躺平来。
　　若是中毒的话……小时候他被草丛中的小蛇咬过，那时候娘在他伤口处用刀子划了个十字放血，说这样就能清除毒血。宁昭解下韶光，对着苏屹胳膊上的那些红点左右比划了好久，始终没忍心下手。
　　这么密集的小红点，要都划上两道，苏屹的胳膊该得被他划得面目全非了。他拎起来端详了下，这细皮嫩肉的，留了疤会不会要自己负责啊？
　　伤口这么小，毒血挤也挤不出来，怎么办？
　　宁昭坐在苏屹旁边，有点为难。他盯着眼前白花花的胳膊发了会呆，眼珠子一动，偷偷斜了苏屹一眼。苏屹睡得安稳，仍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这时候做点什么，应该也不会被发现吧？
　　他用力晃晃脑袋，自己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想法，他又不是对苏屹意图不轨。
　　他拎起苏屹的胳膊，将嘴唇贴近，才刚碰着苏屹冰冷的皮肤，就惊得松开手，整个人往后仰了一下。
　　苏屹的胳膊软软地掉下去，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宁昭喉间一动，有些心虚地看了眼苏屹，见他并未醒转过来，心里竟松了口气。
　　他又一次凑过去，将苏屹的胳膊拾起来，嘴唇贴到伤口上，将里头的毒血吸出来。苏屹的手腕被海水泡过，带着点微咸的味道，他自鼻腔吸入的空气好像都混进了这股咸咸的味道，像一股海风吹过他的身体，在心里翻起一片浪花。
　　宁昭将口中的污血吐掉，又拿袖子把苏屹的手腕擦干净，顾不上把嘴里的血腥气清一清，又挪到苏屹的脑袋边，伸出手掌在他额头上摸了下。
　　好像越来越烫了。宁昭叹口气，抬头看看越来越阴沉的天空，看来今晚要过得艰难些了。
　　不知星霁和毛毛此刻在何处，还是得想办法放些消息出去，让他们尽快来会合。宁昭思及此，直起身子在苏屹的怀中摸索了一番，将他的灵纹掏出来。
　　他又对着苏屹束在腰上的衣带发愁了片刻，也一块解下来了。现在情况特殊，失礼点就失礼点吧。
　　心口的伤还隐隐作痛，想来真如苏屹所说，应该是伤到心脉了。宁昭站起身的时候，皱着眉轻轻摁了摁，快步朝海中走去。他将灵纹拆解成一个个小纸片，将它们放入海中，吩咐道：
　　“你们去找星霁和毛毛，将他们带到这里来。”
　　等看着这些小纸人灵活地钻入水中，顺着水流漂远后，他又将方才从苏屹腰上解下的衣带放入水中浸湿、拧干，叠得整整齐齐，快步走回去。
　　刚才给苏屹解腰带的时候弄乱了衣服，如今他外袍敞着，躺在那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乍一看，画面竟有几分香旎，宁昭连眼睛都刻意转到了一侧，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显得猥琐。
　　他将湿布放到苏屹的额头上，一边替苏屹将敞开的外袍重新整理好，一边在心里思忖着下一步的计划。如今苏屹昏迷不醒，他无法独自留下苏屹去探路，一直待在灌木丛里到底不是办法，还是得先找个能避雨的地方才行。
　　正想得入神，一只手臂被人抓住，侧头一看，苏屹脸色由白转青，此刻半张着嘴，正模糊不清地呓语。
　　苏屹抓着他的力气很大，想来此刻并不好受，宁昭将耳朵凑近些，想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别，别走……别丢下我……对不起……对不起……”
　　苏屹反反复复地道着歉，若不是他此刻双眼紧闭，宁昭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在哭了。
　　宁昭轻轻地拍着他，柔声安慰道：
　　“没关系，苏屹，没关系。”
　　苏屹的呼吸慢慢缓和下来，呓语还在断断续续着：
　　“不是我……不是我……”
　　不晓得他究竟梦见了什么，冷汗将他的手心也浸湿了，可苏屹依旧紧紧地抓着宁昭的胳膊，像抓着救命的浮木一般。
　　“小师父……对不起……不是我……”
　　宁昭皱着眉，心里像被针扎过一样，疼得厉害。
　　“小师父不走，别怕。”
　　他柔声安慰着，伸出另一只没有被苏屹抓住的手臂，将他额上的布巾拿下来，先擦掉苏屹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再慢慢掰开紧抓着自己的手指，细心替他擦净手心。
　　至于身上……宁昭斜睨了一眼尚在梦中的人，僵着手又一次准备去解苏屹的衣衫。
　　呐，他现在发噩梦，身上必定浸了冷汗，虽然不知道神仙穿了湿衣会不会生病，但苏屹如今还发着烧呢，想必身子骨不大好，可不能再染上别的病。
　　他在心里头安慰着自己，正准备替苏屹脱去外袍，阴沉了一整天的天空响起一阵闷雷来。
　　糟糕，雨要到了。
　　宁昭停下手上的动作，心中不住叹气。他将苏屹重新放平来，抬手给他的周身加了个护身的屏障，疾步朝外走去。这屏障维持不了多久，他得赶紧找到可以避雨的地方。
　　好在他运气不算太差，虽然没找着洞穴，但发现了一处阴面的斜坡，又找着一块巨石，用法术将巨石挪到了斜坡下，刚好能卡住斜坡形成一个容身的缝隙，虽然狭小，避雨是没问题了。
　　布置好这一切后，他又火急火燎地赶回去，将苏屹背到巨石下。大雨说来就来，他才刚将苏屹安顿好，没来得及喘口气，外边已经下起暴雨。
　　幸好。宁昭松口气，又检查了下苏屹的额头，已没有方才那么烫了，这缝隙着实小，苏屹又直挺挺地平躺着，膝盖以下已经被雨点打湿。
　　宁昭想将苏屹的身子朝自己这边挪进来些，可苏屹进来了，他自己的身体又被挤出去了。他十分郁闷地蹲在里头想了一会，决定将苏屹扶坐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但此刻苏屹的身子软得超乎了宁昭的想象，等宁昭将其扶起后，哪是靠在他身上，分明是整个人都贴在了宁昭的怀里。
　　“喂……”宁昭张着手臂，一时有些无措。
　　他长这么大，除了同毛毛住破庙的时候，半夜被毛毛的粗手臂压着胸口外，还没有同谁贴得这么近。
　　苏屹在他怀里动了动，似乎在调整最舒服的姿势，惊得宁昭汗毛都竖起来了，半晌后，怀里的人终于消停下来。
　　“苏屹？”
　　无人应答。
　　“真睡了还是假睡……”宁昭慢慢放松自己僵直的后背，倚在粗粝的石壁上，苏屹靠在他怀中，呼吸平稳，长睫时不时颤抖一下，但已经没有再发呓语了。
　　“该做个好梦了吧……”宁昭低头看他，柔声嘀咕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