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吹云解月

56、魔宫之行（四）

　　宁昭他们还未走多远，就见一队小妖匆忙往他们的方向赶。星霁还以为是苍术临时反悔，要将他们抓回去，警觉地朝后退了一步。倒是苏屹，不慌不忙，等领头的小妖走近了才问道：
　　“还有什么事？”
　　小妖毕恭毕敬地朝他鞠了一躬，道：
　　“魔尊吩咐小的们带各位大人去渤海。”
　　渤海广阔无边，若是让他们自己去找那片苍术口中的漩涡，确实太费时间，如今有人带路自然就方便多了。
　　“魔尊交代小的，有些事要提醒水神大人。进入海岛的的漩涡里机关重重，各位大人务必小心。那海岛终年与世隔绝，里头长着各种奇花异草，因此养出的虫蚁也毒得厉害，九首幻兽皮糙肉厚倒是无妨，但各位大人都是金贵身子，还是要注意些，当心别被它们近了身……”
　　小妖怪絮絮叨叨说了一堆，终于停住话头，脚步也停下了。
　　“水神大人，到渤海了。”
　　宁昭来时的路上还在心里庆幸，这位魔尊愿意叫人带他们进岛，真是帮了他们大忙。现在看来，他实在将魔尊想得太过善良了。
　　若说在渤海之中找寻漩涡犹如大海捞针，那么眼前这片漩涡之大，要从这数不清的漩涡中找出正确的一个，恐怕比在钱塘江里摸一枚掉进的铜板简单不到哪儿去。
　　“……哪个是入口？”宁昭出口问。
　　“这小的们可就不知道了。”小妖恭敬地回答道。
　　“只能一个一个找。”苏屹说完，抬头朝那一队小妖看去，他们见苏屹的眼睛瞧过来，齐刷刷往后撤了一步。
　　“水神大人莫要难为我们，魔尊只说将各位带到此处，可没有叫我们帮着找入口……”
　　苏屹叹了口气，四个人面面相觑。
　　“那咱们得分头行动，不然找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宁昭抬眼瞧了瞧没有尽头的海域。
　　“行吧。我和毛毛一起，你跟玄砚一起。”星霁一把将毛毛的肩膀揽过来，朝远处张望着，“我们往东南方向走，你们往西南方向走。”
　　宁昭抬起头：“毛毛得跟着我。”
　　“那不行。”星霁抬了抬下巴，“这里可是魔界，你们两个凡人单独行动太危险了。我和玄砚好歹是仙族的人，若真遇上危险，也比你们能打一些。”
　　“老大……”毛毛朝着宁昭走了一步，又被星霁拉回来，“毛毛，你怎么这么不相信我，咱们好歹是一起睡过觉的交情。”
　　“啊？”毛毛有些茫然地应道，“我没有不相信你，我……”
　　“那就这么说定了。”星霁拍拍他的肩膀，又冲宁昭说道，“放心，我一定把他保护的好好的。”
　　分好组，待走远了些，毛毛挠着脑袋不解道：
　　“星霁，你为什么非要跟我一起啊？”
　　星霁凑上前，玩笑道：
　　“因为我想跟你待在一起啊。”
　　毛毛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真的吗？”
　　“刚才我不是都说了嘛，你和宁昭都是凡人，两个凡人在魔界行动太危险了。”
　　“那你怎么不和老大一组？”
　　星霁停下脚步，无奈地白了他一眼。
　　“你瞧不出来吗？水神想和你老大一起走。”
　　毛毛瞪大眼：
　　“大仙？为，为什么想和老大一起？”
　　“因为他们关系不一般啊。”
　　“怎么不一般？”
　　“呐，你想想看，为什么水神只教他修仙，而不教你？”
　　毛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因为我比较笨嘛，教了也学不会啊。”
　　“你哪里笨了嘛！”星霁拍拍他的肩，“毛毛又会收拾屋子，做菜还那么好吃，在水下还能呼吸，多么厉害！”
　　“那，那是为什么啊？”
　　星霁神神秘秘凑到他跟前，眯着眼睛说道：
　　“因为他们两个有私情。”
　　“私情？”毛毛叫道。
　　星霁手抵着下巴，沉思道：
　　“他们两个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不一般的事。”
　　“不一般的事……那是什么事情啊？我天天都和老大待在一块，没发觉他和大仙有发生什么事情啊？”毛毛暗自苦恼着。
　　“当然不是指现在啦！是很久很久以前，在好几百年之前。”星霁见他依旧一副想不通的样子，摆摆手，“算啦，咱们赶紧去找入口吧。毛毛你要跟紧我，这里很危险的！”

　　魔族的人作壁上观，宁昭和苏屹只得抓紧时间寻找。这片海域一望无际，海深处水流湍急，形成了大大小小无数漩涡。苍术只说入口的机关藏在漩涡中，却没说藏在什么样的漩涡中，所以他们得逐个检查过去，不可遗漏。
　　“你抓住的那头九首幻兽如何了，它被你砍去了五个脑袋，又在乾坤袋中关了这些天，会不会死掉啊？”宁昭找得无聊，便同苏屹聊起来。
　　“放心，它死不了。被我砍去的脑袋已经重新长出来了。”
　　宁昭停下动作，道：
　　“长出来了？头还能再长出来？”
　　苏屹回道：“那不是他的脑袋，九首幻兽只有一个脑袋，剩余的都是它的触手。三界之中兽族无数，所擅长的术法也种类繁多，而这里头又以幻术尤为受到青睐。幻术一支中的佼佼者，便是九首幻兽。此族源远流长，可追溯到上古时期的开明兽，为了保护自己，故而幻化出了九个头颅用以迷惑敌人。它的幻化之术，很多时候甚至连仙魔两族的人都分辨不出来。”
　　宁昭恍然大悟：“我还在想，它好歹是魔界珍稀的兽族，你怎说砍就砍了。”
　　“九首幻兽的触手可以再生，就如壁虎续尾一般，无需为它担心。”
　　宁昭笑了笑：“你就不怕砍错了，将它真正的脑袋给砍了？”
　　苏屹回道：“九首幻兽的幻化之术虽然出神入化，但要分辨，也不是难事。”
　　“哦？怎么说？”
　　“触手是用来迷惑敌人的，为的是自保。既为自保，两方相战的时候就会有所顾忌，触手总是挡在最前面，真正的脑袋便躲在安全的地方，仔细分辨这其中的细微差别，总会发现玄机。”
　　宁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对了。”宁昭又说道，“既然抓住它了，怎么不问问它是谁指使的，何必这么麻烦去它的老巢找线索？”
　　苏屹摇摇头，叹气道：
　　“问过了，星霁连他兄长的长鞭都祭出来了，威逼利诱都没用，它什么也不说。”
　　“嘴倒挺硬的。”宁昭嘟囔了句，“也不知道它和这恶灵什么关系，值得冒此大险。”
　　“这幕后之人，恐怕来头不小。”苏屹道。
　　宁昭皱了皱眉，加快手上的动作。
　　海底光线晦暗，愈至深处四周愈是难辨，过了不知多久，苏屹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兴奋的叫喊：
　　“苏屹！我找到了！”
　　苏屹回头，只见宁昭的一条胳膊已经伸进巨大的漩涡中，另一只手正朝他挥舞着。
　　“快过……”他话未说完，整个人已经被水流裹着往漩涡里卷去，苏屹立刻转身朝他的方向奔来，手还没有触着宁昭，也被水流一块卷进去了。
　　漩涡里却是另一方天地，想来上任魔君在这里头费了不少心思，要将闯进的外人拦住。一阵乱石顺着水势的冲击朝他们的方向飞来，宁昭左闪右避，但奈何乱石的数量实在太多，他左右受敌，在漩涡中挣扎了一会，被水流冲得离苏屹越来越远。
　　“苏屹……”宁昭闪躲的空隙，艰难地寻找苏屹的身影。
　　苏屹显然也正在努力往他的方向靠近，一边张着嘴大喊，宁昭眯着眼仔细辨认，明白了他的意思，并指念力，在自己身前划出一道屏障来。
　　缓和了自己的狼狈后，他也朝苏屹的方向慢慢接近。
　　两个人并排而行，缓慢地朝着漩涡更深处游去。那漩涡如同一个没有尽头的黑洞，越往里水势越急，四周逐渐变得浑浊不清，行动也更加不便。
　　苏屹还在拧眉思索对策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人抓住了。接着便是一只手摸索着，握紧了他的胳膊。
　　“小心一点，这里太黑了。”宁昭没有看他，而是专心分辨前方的情况。
　　苏屹的胳膊只在被宁昭抓住的时候僵了一下，接着便轻吐一口气，认真对付起眼前的困境。
　　他们在视线漆黑的情况下紧张地前进了一小段路后，水势渐缓，远处竟隐隐伏着微光。
　　“看来我们要找的地方到了。”宁昭有些高兴地说道。
　　他比苏屹要往前一个身位，此刻心里稍稍放松，步子自然迈得更大一些。
　　脚下似乎触着了一片实地，他心中一喜，还以为马上要走出漩涡上岸了，握着苏屹的手抓得更紧，拉着苏屹继续往前走。
　　但眼前之景却并未明朗，反而有无数道尖硬的石棱猝然出现，齐刷刷直奔他们而来，宁昭惊得瞪大眼，迅速反应，侧身闪避，但身后的人比他反应还快，反手将他扯过来，一把按进怀里，背身挡住了重重的石棱。
　　叮！叮！
　　石棱撞击在屏障上发出无数声响，宁昭这才反应过来，从苏屹怀中挣脱出来，慌忙去看苏屹的后背。所幸苏屹反应够快，在石棱攻击到他之前已经撑开了屏障，背部并未受伤。
　　他松了口气，道：
　　“还好你没受伤，干嘛替我挡啊？”
　　苏屹却脸色一变，一手扶着他的肩膀，一手往他心口的地方伸过去。
　　宁昭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心口处正插着一根足有六七寸的石棱，石棱由粗及细，细尖的那头此刻刺破他的衣衫，插进他的血肉中，像一把锋利的匕首。
　　他们方才突然遭遇凶险，他全部心思又都放在苏屹替他挡着的那一下上，对心口处的伤浑然未觉。此刻终于反应过来，立刻有一股尖锐的疼痛自心口蔓延开，血迹已经渗出了衣服。
　　这股子疼与他平日受伤时的疼还不大一样，好像用钝器将装满水的水缸砸出了一个洞，里头的水正源源不断地流出。宁昭觉得身上正刮过一股阴冷的风，将他体内的热气不断吹散，连力气也慢慢卸了。
　　但他抬头看了眼苏屹，见他神色充满了担忧与愧疚，仿佛这伤是他扎出来的，他便决定不论多痛都要先将此事按下去。
　　“小伤。”他咬牙抬手在苏屹背上拍了拍，安抚道，“你别看好像挺吓人的，其实只是皮外伤，就没进了一点点。”
　　“怎么会是小伤，这乱石被人下了术法，伤的可不止皮肉，伤的乃是你的心脉。”
　　苏屹伸手想扒开他的衣服查看，被他抬手躲过。
　　“先出去了再看吧，水里终究不安全。”
　　说着，他牵住苏屹伸来的手，防止他继续来扒衣服，拉着他往光亮的地方走。
　　这次他们绷紧了心弦，身前特意划了护身的屏障，一路小心翼翼，好在并没有再遇到危险，不过片刻，已经冒出水面。
　　宁昭的脚在湿润的土地上踩了踩。
　　“看来我刚才想的没错，咱们果然上岸了。只是没想到上岸前还被摆了一道。”他隔着衣服轻轻按了按伤口，血已经不流了，现在暂时度过危险，得把石棱先拔出来再说。
　　他龇牙咧嘴地将心口的衣服按住，头也不回地冲身后喊道：
　　“苏屹，你帮我将石棱拔出来吧。”等了片刻，不见身后的人有动静，他回头，“苏屹？”
　　身后苏屹的脸苍白如纸，他正捂着自己心口的位置，弯着腰，几乎要跪在地上。
　　“苏屹！”宁昭顾不得自己的伤，赶紧上前扶住他的身体，“你怎么了？”
　　苏屹额上冒出冷汗，连同嘴唇也失了血色，他靠着宁昭，缓缓坐下来，吃力地说道：
　　“没事，休…休息一下就好。”
　　宁昭伸手在他后背摸了摸，又将他的胳膊、双腿各个地方检查一遍，没有发现任何伤口。
　　“你哪里受伤了？怎么这副样子？”他忧心地问道。
　　“是我自己的问题…”苏屹喘了一下，指着宁昭的胸口继续说，“你先把伤处理一下，我调息片刻就好。”
　　宁昭盯着他看了一会，待确认他确实没有外伤之后，点点头：
　　“那你先休息，我将伤口处置一下。”
　　他转过身，手上动作飞快，解开自己腰间的衣带，胡乱扎成一团，左手按住心口的衣服，右手握住石棱，咬牙用力，将那根已经没入一半的石棱拔出来。
　　他素来最怕痛，以前摔一跤都要叫几声，方才也是因为这样，才不愿自己动手拔出石棱。不过此刻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宁昭将揉成团的衣带按在伤口上，用力按了一会，待血止住之后，将它胡乱塞进了衣服的领口，就算是把伤口处置完了。
　　“好了。”宁昭重新转过身，想看看苏屹的情况，发现他已经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