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吹云解月

52、心魔

　　滔天大雨倾盆而下，像一条带着冷意的长鞭，驱赶着每一个人往外逃。在一片慌乱的惊逃声中，有个孱弱的身影，逆着人潮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小师父！小师父！”
　　苏屹袖中的灵纹在微弱地颤动着，他的衣服被大雨浇透，横冲直撞的百姓从身边经过，溅起的泥点已经将他白色的衣袍弄脏，但路人和他都无暇去管。
　　滚滚雷声由远及近，雨点密集得叫人睁不开眼，但它只是这场灾妄最不起眼的士兵，紧随着雷声而来的，才是真正的将领。
　　苏屹又一次用力地将脸上的雨水拭去，他抬头望向天穹，那里早已被暗云层层裹住，厚重的云层仿佛压在他的心口上，他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叫喊着：不要过去…不要过去……
　　苏屹还没想清楚这声音从何而来，惊慌逃窜的人们突然停住脚步，他们纷纷朝着城外的方向望去，城墙后面，正缓缓冒出一条巨大的黑蛟，它金黄的眼珠像挂在雨幕中的月亮，周身遍布的黑鳞熠熠生光。
　　“妖…妖怪啊！！”有人惊呼了一声，更多人附和起来，原本停下的人乱做一团，拥挤的人潮再次开始往外跑。
　　不远处的巨蛟嘶吼一声，似乎对人们的反应很不满意，伴随着他的吼叫声，巨大的水浪席卷而来，水浪被越推越高，离逃跑的人群越来越近，像一个张开的血盆大口，即将一口吞下自己的猎物们。
　　少年怔怔地望着黑蛟，胸前抱着的长剑开始嗡嗡颤动，似乎对眼前的对手感到兴奋。苏屹握剑的手指收紧，回头看了一眼即将被浪潮吞没的人群，将原本背在胸前的长剑甩到身后，右手五指弯曲，凝了道屏障甩向人群。
　　水浪打下来，又被屏障阻隔成无数细流，悄无声息地在地面汇聚。
　　“待在里面别动！”他冲里头惊恐的人们喊道。
　　再转过身，他抬头望着不断接近的巨蛟，咬咬牙，朝城墙的方向跑去。
　　长剑重新被抱在胸前，苏屹双手紧紧抓住剑柄，巨蛟已经近在眼前，喷出的鼻息好像还带着危险的热气，叫他额上都要冒出冷汗。
　　他想起不久之前的某个夜晚，执笔画画的人将他唤到跟前，指着纸上画的蛟对他说：
　　“苏屹，你见过蛟吗？”
　　他握着烛台摇摇头。
　　“若有一日你遇见它作乱，”他指了指画上的某处，“记着它的弱点在头顶第三块突出的骨头后面。”
　　苏屹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他的身影在空无一人的城墙上显得十分渺小，握着长剑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苏屹，害怕的时候，就想想开心的事情。”
　　他深吸一口气，又一次握紧剑柄。
　　他还要去城外找小师父，不能在此停留太久，他要快点将眼前的庞然大物解决掉。
　　白衣的身影被大雨模糊成一个薄薄的剪影，他在空中如同一道短促的闪电，倏然出现在巨蛟的身边。巨蛟的身形在不断扭动，狂躁的吼叫声伴随响雷，似乎要把天空也一并震碎。
　　当那柄长剑终于没入巨蛟的头顶时，韶光发出了炽烈而夺目的光芒，像是要从黑蛟的伤口处劈出一个太阳般。
　　天空中划过闪电，拖着长长的尾巴，密布的浓云被撕开了一条裂缝，光华转瞬而逝，在苏屹的身后突然出现，又很快被黑暗吞没。
　　“天神…天神下凡了！”
　　“天神大人救我们了!”
　　苏屹转头，有些茫然地望着城下的百姓，被护在屏障中的人们纷纷跪下，不断冲着他的方向叩拜。
　　剑尖还在不断滴血，大雨停了，欢呼声从不远处传来，吵得他耳膜生疼。
　　“苏屹。”
　　苏屹抖了一下，抬眼看去，那条摔在城墙上的巨蛟突然不见了，眼前站着一个人，青衫布衣，笑着看他。
　　“小师父……”
　　苏屹恍惚叫道，身子往前踏一步，被雨水浸泡后有些沉重的鞋子却突然无法提起，心跳随着呼吸越来越轻。
　　韶光的剑身不断颤抖，拉着他的手一直往青衫的方向去。
　　苏屹惊恐地瞪着剑尖，发现自己已控制不住身体，那柄剑离眼前之人越来越近，而青衫的少年却没有避开，伸出手，对着自己招了招：
　　“来。”
　　“不……”苏屹想叫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剑尖一点点没入，鲜血在青色上洇开，像一片绿意中盛放的花。
　　“不…不…”
　　身前的人好像终于听见了他的声音，眼睛盯着他，暖意全消。
　　“苏屹，你为什么要抢走我的东西？”他对着苏屹说道，“我如此待你，你却恩将仇报，是你害死了我。”
　　“我没有……不是……”苏屹惊恐地喊道，“我怎么会害你…我怎么会害你…”
　　似乎有人从他的心口处将什么东西抽走一般，苏屹突然失了力气，他手一松，长剑叮的一声落到地上，整个人扑进黑色的血泊中。

　　寂静的夜色中响起一声微弱的闷哼，幻萤开始悠悠地四散开，梦幽花收起盛放的花朵，将娇艳欲滴的红色花蕊藏了起来。
　　晨雾散去，那个在花圃中静静坐着的人显得了无生气，好像寒冬中被风雪摧折的鸟，失了飞翔的羽翼。
　　空中响起一阵闷雷声，这已是初夏的常事，总要在凌晨下一场雨。
　　过了很久，花圃中的人终于重重吐了口气，撑着有些发软的双腿起身。
　　为了不吵醒宁昭，苏屹将夜晚的修炼挪到了凌晨，此刻天已泛白，再一会，草庐中的其他人就该陆陆续续醒来了，他实在不愿让他们看到自己此时的模样。
　　苏屹走向自己的屋子，门轻轻吱呀一声，很快便重新合上。但床上的人还是动了动，眉间轻皱，掀开了一条眼缝。
　　“是苏屹啊……”他呢喃道，意识还未清明。
　　苏屹在床沿边蹲下，眼睫沾了晨露，显得湿漉漉的，像只受了伤的小兽。
　　“嗯。”他垂眼看着宁昭，轻轻应了一声。
　　方才掀开的眼缝又安心地合上，床上的人伸手在苏屹脑袋上揉了揉，似乎是习惯性的动作。
　　苏屹眼神一闪，乖乖将脑袋枕在床板上。
　　“小师父…外面打雷了。”他的声音很轻，好像只是说给自己听。
　　“嗯……”宁昭拍了拍身侧的位置，“那你便在这同我一块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