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吹云解月

5、胴城女鬼（四）

　　程良作为胴城的知县，府邸自然不小，方才管家带着他们去看程小姐的时候，宁昭就偷偷记下了院落的布局。如今已经夜深，虽有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在值守，但大都无精打采，想避开不是难事。
　　宁昭顺着记忆中的路线，又绕到了程小姐的房间前，站在门口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叹口气放弃了进去的打算。毕竟是女儿家的闺房，虽说程小姐如今已昏迷不醒，但大半夜的，他一个男子闯进去还是不妥。
　　和毛毛说来官老爷家骗个暖和的地方睡觉，只是怕他担忧，宁昭来这里的主要目的，还是因为那团看不见的黑气。
　　他很好奇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鬼魂？还是怨气？
　　他并非修仙之人，对此知之甚少，但倘若胴城里真有女鬼的话……十之八九应该就在这个府上了。
　　宁昭在程小姐的屋子外，绕着墙根走了一圈，他蹲下来，在带着寒露的草地上摸了摸。
　　草木葱郁，早春的绿芽已经冒尖，看来这“女鬼”还是只精致的鬼，瞧不上这些草皮树根，专挑人下手。
　　鬼魂本不属于凡界，想要留下来，就得不停汲取养分，大部分小鬼都没什么力量，所以见什么就吃什么。宁昭遇见过几次鬼，小的时候隔壁家里的婶娘被她丈夫掐死，怨魂不散，一直留在那座茅屋里，搅得屋子四周的草木都枯萎发黑，把那片地方的树根都快吃光了。当然，这些东西普通人是觉察不到的，但宁昭天生就能感觉得出来。
　　没办法，谁叫他是“天煞孤星”呢？
　　宁昭随手拔了一小撮青草，放到鼻尖嗅了嗅，气味很正常。看来他的猜测不错，这个“女鬼”只对人下手。
　　就是不知道她如今到底躲藏在何处，怎么自己逛了一大圈也没能“看见”她。他看程小姐的脸色诡白，或许真被女鬼附身过，那怎么刚才瞧不出有另一个“人”在？
　　宁昭蹲在地上思索了许久，也没想出点什么来，时辰已晚，他只得无奈起身，抖了抖身上的寒气，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窗扉吱呀一声开了，毛毛赶紧从床上坐起来，冲漆黑一片的空气小声叫了句：
　　“老大，是你吗？”
　　“嗯。”宁昭应了声，取出怀里的火折将桌上的灯烛点燃，“怎么还没睡？”
　　“我害怕……”毛毛委屈地嘀咕道。
　　“真被女鬼吓着了？”宁昭笑了笑，“我还以为程老爷家睡得这么舒服，你该要舍不得走了。”
　　毛毛用力摇摇头：“我才不想留在这里，你看程小姐都被女鬼害成那个样子了……”他轻声叹了口气，“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被女鬼给盯上了呢……”
　　宁昭正将包袱放在桌面上摊平，把角落里的那些银两一一捡进去，收拾好以后，还细心打结，放在手里掂了掂。
　　嗯。他满意地点点头，这样明早逃跑的时候不至于散掉了。
　　“老大！你…你在干嘛？”毛毛伸长脖子看着他收拾包袱，眼睛瞪大，“咱们骗了程老爷，还…还要偷他的钱吗？”
　　宁昭走到床边，伸出手在他脑袋上重重敲了一下，说道：
　　“你想什么呢？这钱是拿去请人驱鬼用的，要不然光凭那张告示，什么时候才会有真正修仙的修士上门给他们驱鬼？”
　　毛毛听完愣愣地点了下头。
　　“可是我们直接就把银两拿走了，程老爷应该会把我们当成小偷吧？”
　　“是啊。”宁昭已经脱了鞋子钻进被窝里，听他这么问长叹了一口气，“咱们现在已经骗了程大人一次，若是直接摊明身份，恐怕程大人不会再信我们所说的话了。与其等他们去请，不如咱们自己去，明早得跑快点，要不被抓着了，可就真说不清楚了。”
　　毛毛一听，赶紧躺了下来，片刻后，他又爬了起来，嘴里碎碎念道：
　　“忘记吹蜡烛了……”
　　“躺着吧。”宁昭眼睛都没睁，抬手把人又按了回去。
　　“老大，你要表演绝活了吗？”毛毛的声音突然兴奋起来。
　　“嗯。”宁昭微笑了一下，“数数吧。”
　　“三。”
　　“二。”
　　“一。”
　　空气中极轻地“噗”了一声，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摁灭了蜡烛上的火光。
　　黑暗蔓延开来。
　　宁昭这一觉不敢睡得太死，寅时更声刚敲过，他就急忙起身了。
　　摸黑将东西带上，再将睡得迷迷糊糊的毛毛拖起，二人顺着墙角根蹑手蹑脚地走到后院围墙边。
　　“你踩着我的背先上去。”宁昭冲毛毛小声说道。
　　后院的围墙不算高，不过毛毛因为胖，让他自己跳肯定是跳不上去的。
　　毛毛点点头，将鞋子在墙面上蹭干净来，小心地踩上宁昭窄瘦的肩头，攀住墙顶，翻身上去。
　　“老大……”
　　毛毛停在上面，冲下面的宁昭伸出手臂。
　　“你先下，我自己能跳得上去。”宁昭将手上的包裹抛给他，挥了挥手。
　　等听见毛毛落地的声音后，他皱着眉转了转有些痛的肩膀，后撤几步，猛地朝围墙跑去，右脚用力一蹬，伸长了手臂攀住墙顶，灵活地翻了过去。
　　等他自己也安全落地之后，宁昭长舒了口气，抬手在毛毛的脑袋上重重敲了一下。
　　“再不减肥我骨头都要给你踩碎了！”
　　毛毛吃痛地捂着脑袋，有些心虚地替他揉着肩膀。
　　“行了，赶紧走吧。”
　　“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啊？”毛毛跟上他的脚步。
　　“先出城再说。”
　　程良是胴城知县，比不得他们平日里坑蒙拐骗遇到的那些普通百姓，若是真派人来找他们，还是有些麻烦的。
　　趁着他还没察觉，跑得越远越好。
　　半月还挂在寂空中，好在今日天晴无云，宁昭和毛毛就着月色前行，等胴城的城门一开，赶紧出城往山林的方向逃去。
　　天光半遮笼着，扭扭捏捏尚未完全清明，林间草木茂盛，让他们的视线更加晦暗。
　　这山路其实就是一条被行人踏出的蜿蜒小径，毛毛早已走得气喘吁吁，宁昭只得放慢脚步鼓励道：
　　“咱们来时不是见过前头有个破庙吗？你再坚持一下，等到了庙里咱们就可以歇息一会了。”
　　毛毛大口喘着粗气，勉强咽了下口水，一握拳，冲着前方喊道：
　　“坚持！”
　　宁昭正感到欣慰，见毛毛脸上的表情僵住，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连嘴唇都颤了起来。
　　“老…老大……”
　　宁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小路前方离他们不足十丈远的地方，不知何时冒出个人来，一袭白衣长袍，黑发束得一丝不苟，正站在那儿盯着他看。
　　“那…那是女…女鬼吗？”毛毛往他身后一躲。
　　“什么女鬼，你看不出他是个男的吗？”
　　宁昭白了他一眼，这夜黑风高，突然凭空冒出个穿白衣服的人来，确实挺吓人。
　　不过他带着毛毛浪迹多年，别的本事没有，胆子还是很大的。
　　他当即拉过毛毛的袖子，平静地朝白衣人的方向走去。
　　山路狭窄，白衣人直挺挺站在路中央，宁昭倒还好，毛毛这个身材就很难过去了。
　　“劳烦让一让。”宁昭捏着笑脸抬头冲白衣人说道。
　　远远瞧着虽渗人，但走近来看，宁昭发现这家伙长得还挺好看的。
　　白衣人同他四目相对，眼神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看透一般。默了片刻，他开口道：
　　“宁昭。”
　　这一声叫的平淡，却好似已和他相识许久。
　　宁昭将他的面容放在脑子里绕来绕去寻了好几遍，始终没想起哪里见过此人，于是只得开口问他：
　　“你认识我？”
　　“嗯。”
　　宁昭在心里略略思索了下，看这白衣人的神情，应该不是自己的仇家，既然无怨无仇，那是什么人都无所谓了。
　　他转头朝胴城的方向看去，见城门处有隐约几点火光，暗道不妙，估计是程良派人来捉他们了。
　　路上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此刻自然没空和人叙旧，他敷衍地抬手拍拍白衣人的肩膀，说道：
　　“原来是认识的人，好巧啊今日在此遇见你，不过我现在有急事要走，就不跟你闲聊了，有缘再见！”
　　他朝毛毛努努嘴，正准备绕过白衣人。
　　却见白衣人顺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伸手拦在了他们前面。
　　“我来此处就是为了找你。”
　　“我？”宁昭吃惊地望着他，越发觉得这人出现得蹊跷，他又将白衣人上下打量一番，道，“你到底是……”
　　“我叫苏屹。”他说，“我来渡你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