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吹云解月

48、水神祭典（十）

　　“老大！老大！”
　　宁昭的脸上被人重重拍了两下。
　　“老，老大你，你别死啊！”
　　毛毛的呜咽声钻入耳朵，接着胸口又挨了一下，一口堵在胸腔中的积水终于吐了出来，宁昭睁开眼睛。
　　毛毛的大脸正凑在他眼前，两只眼睛红红的，湿哒哒的水珠和他的眼泪混杂着滴下来，砸在宁昭脸上，宁昭的嘴里似乎还带着一股咸味。他嫌弃地撇撇嘴，将毛毛的脸推开，揉着胸口站起来了。
　　“老大你，你可算，可算醒了……”毛毛又凑近来，“可吓死我了。”
　　“你吓归吓，打我胸口这一掌力气也太大了吧？”
　　毛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那我看你一直不醒，我心里着急嘛……”
　　宁昭觉得嘴上异样，伸手搓了搓嘴巴，惊道：
　　“不是吧毛毛，你该不会刚才……”
　　他指指自己的嘴巴，又指指毛毛的嘴巴。
　　毛毛点点头：“嗯，刚才看老大没有呼吸，我给老大渡了气。”
　　宁昭跳起来，瞪大眼睛。半晌后又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挥手道：
　　“算了算了，危急关头，反正男人之间也没这么多可忌讳的。”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衫，又叫起来，“渡气就渡气，你把我衣服解开来做什么！你这小子学坏了！”
　　毛毛急忙摇头，站起来辩解：
　　“我才…才没有解…解老大的衣服！我救你上来的时候，它…它就是松开的！”
　　宁昭正在将衣衫重新整理好，闻言停下手上的动作，又重复了一遍：
　　“我在水下的时候就这样了？”
　　毛毛坚定地点着头。
　　“难道是那水鬼抓散的？”他正喃喃自语着，苏屹赶到了。看见他们二人，着急地冲宁昭问道：
　　“你可是遇上什么危险了？”
　　宁昭惊奇地扬起眉毛。
　　“苏屹，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怎么知道我们遇上危险了？”
　　苏屹眉头皱得更深，那脸色看起来好像比宁昭更加不好，伸手在宁昭身上摸索开：
　　“哪里伤着了？谁人伤你的？”
　　“喂！喂喂！”宁昭挣扎着将他上下乱摸的手扫开：“你别占我便宜啊！”
　　他将整到一半的衣衫收拾齐整，玩笑道：
　　“没什么大问题，刚才瞧见河里有动静，就下水看了看，好像是遇到水鬼了，要将我拖下去溺死。还好毛毛将我救上来了。”
　　“水鬼？”苏屹眼睛转向毛毛，“看清是什么样子的水鬼了吗？”
　　毛毛摇摇头：“我看见老大下去后好久没上来，就下水找他去了，那时候老大已经躺在下头不动了，没看见什么水鬼。”
　　“会不会是恶灵？”苏屹猜测道。
　　恶灵？恶灵还扒他衣服？
　　宁昭想起他就发毛，恶寒地抖了下，否认道：
　　“不应该是他吧，他要是想害我，哪能等到毛毛下来救我。说不定就是个女鬼，本想吃掉我，见我长得好看，又想轻薄我，还把我衣服给扒了呢！”
　　苏屹惊讶地朝他胸口瞧了一眼，脸先红了。
　　“它…它还扒你衣服？”
　　“对啊！”宁昭气愤道，“你赶紧让手下的土地倌们搜一搜，我姑娘的手都还没摸过呢，先被一只水鬼给占了便宜。”
　　四宝此刻又跳上他的肩头，被他伸出手指在每个脑袋上弹了一下。
　　“你们这四个家伙，关键时候也不晓得出来帮帮我。”他又冲苏屹道，“看来这恶灵是逃远了，灵纹都没有反应了。星霁呢？他那里可有什么结果？”
　　“恐怕也不会有什么进展，咱们先回去吧。”苏屹回答。
　　宁昭觉得有理，他身上湿漉漉的难受极了，既然恶灵追不到，还是先回去将衣衫收拾干净。他迈开步子准备离开，又皱着眉停下来，抬手在苏屹的额上摸了下。
　　“你当真没事？看起来脸色好差。”
　　苏屹摇摇头，笑着安抚道：“没事，大概今日耗神太多，有些疲累。”
　　宁昭不放心地交代道：“你这几天确实太累了，如今祭典已过，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乱，要多注意休息。就算是神仙，也不是铁打的身子，还是要照看好自己。”
　　“嗯。”苏屹乖巧地应下来，让宁昭差点忍不住要伸手在他头上摸一把了。
　　朝拜已散，他们一同回了土地祠。方才一路绷着弦，宁昭的注意力全在九首幻兽和恶灵身上，等回了土地祠，才发觉手臂上添了一道长长的伤口，估计是在江面与九首幻兽缠斗时不小心被它伤到的。
　　那伤口倒不深，只是泡了水显得有些红肿，苏屹皱着眉头将他拉到一旁，用布巾轻轻将伤口周围擦洗干净，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小心翼翼撒上药粉。
　　药粉融在伤口上，带着些许凉意，不消片刻，那股火辣的疼痛感就缓解许多。
　　宁昭觉得惊喜，问道：
　　“你这是哪儿来的神药？”
　　苏屹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微笑着回答：
　　“都是些山野里采摘来的普通草药，草庐的那个书屋中有些药典，以前我看了许多，就对照着自己研制一些药粉。”
　　“那这么说…你以前就会做咯？”
　　“嗯。”他动作顿了一下，轻声说道，“你从前时常受伤，伤了也不愿下山医治，我便只能自己摸索着做药。”
　　宁昭偏着头，看苏屹垂下的眼睫因为专心而轻颤着，他生出一个很无聊的想法，想伸手碰一碰他的长睫。
　　苏屹却突然抬起眼，看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面上一红，问道：
　　“看着我干嘛……”
　　宁昭摇摇头：“就是想……若是你不做神仙，做个卖药的小郎中也挺好的。”
　　苏屹怔了片刻，低下头继续为他上药：
　　“以前也是卖过的。”
　　“哦？你这个性子竟也能上街叫卖，真是不可思议。”
　　苏屹勾了勾嘴角，没有反驳宁昭的调侃。一开始自然是不好意思的，他天生性格内向，多年颠沛又受尽冷眼，待在人多的地方总会浑身不适。被小师父拉着在街上卖药粉，局促地连话也喊不出来。
　　但小师父却兴致高昂，巴不得整条街的人全围过来看看他们的草药才好。
　　他那时候十四五岁的年纪，早不像刚被捡回来时那般瘦小孱弱，江淮一带民风开放，姑娘家也有性子豪爽的，见他们两位年轻公子在摊前叫卖，凑热闹时也会出言玩笑两句，夸他们模样生得俊俏，问他们是什么关系，起哄着要苏屹给她们说说药粉的功效，总要窘得他面红耳赤。
　　每次到了这种时候，小师父就会伸手在他跟前一拢，将他不着痕迹地挡在后头，面上却还带着笑，毫不费力地与她们周旋。
　　苏屹不喜欢他老是同那些姑娘们调笑，又气恼自己的胆怯，往往卖完药粉回到草庐，要郁闷得一整晚睡不着觉。
　　这样长此以往，他胆子也渐渐大起来，性子也开朗了一些，再遇上他人打趣，虽做不到谈笑风生，也能偶尔应付两句。
　　“都是被逼出来的。”苏屹抬头回答宁昭，还要故意在他伤口上按一按，赌气一般。

　　伤口被苏屹细心地包扎好，宁昭举着胳膊欣赏，又想起那头九首幻兽，不放心地问道：
　　“你们打算怎么处置九首幻兽？”
　　“照理该带回九重天交由仙帝定夺，但我觉得你说的有理，恶灵让九首幻兽出现在祭典上，一定有什么别的目的，在我们还未弄清他的目的之前，我觉得还是先把九首幻兽带在身边为好。星霁应该会去魔界查查，但魔族不一定会卖他这个面子，所以我打算和他一同前往。”
　　宁昭问：“魔族难道会卖你面子？”
　　苏屹笑了笑，神色间颇有几分自信：“魔界如今的魔尊，虽然脾气差些，但和我见过几次面，所以还算相熟。”
　　他的脸上又浮起些许为难。
　　“不过去魔界之前，还得先去个地方，师尊命我去查个东西。”
　　“你又要去哪里？”
　　“冥府。”
　　苏屹对此讳莫如深，宁昭自然不多问，三日祭典已过，宁昭原本还想着等祭典结束，同苏屹一起带着毛毛在临安城中好好逛逛，如今被这几日的事情折腾得兴趣缺缺，只一心盼望着早点回到草庐，睡上几个安稳觉。
　　不过临走前，倒是碰上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
　　林生和秦苑儿又来土地祠找他们了。
　　这二位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大概以为是住在附近的修仙之人。当日在土地祠前和他们分开后，也不知恩人到底住在何处，便只好在土地祠前苦等。
　　某一日苏屹他们从外头回来，就刚好碰上了。
　　既然女子江祭一事已过，秦苑儿便可以如愿以偿地嫁给林生，他们这次来，是特意邀请苏屹他们去喝杯喜酒的。
　　宁昭一算，这成亲的日子在下月，那时想来也没什么事情要忙，于是便应承了下来。
　　几日之后，这长达半月轰轰烈烈的水神祭典终于结束，四个人启程离开土地祠回家了。
　　草庐数日不回，除了院中的落叶多了些，倒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梦幽花依然开得繁盛，幻萤夜夜勤勤恳恳地亮着灯，宁昭有时夜半醒来，走到院中，常常会莫名其妙地想，它们是不是在等什么人。
　　苏屹同他们一道回来，才待了半日就匆匆离开，大概就是去了他曾说过的冥府。
　　星霁已经厚着脸皮同毛毛住在一处了，宁昭只好住到苏屹的房间里。他当初带出去的韶光重新挂回木架上，但大抵是开了光见了血，宁昭有时瞧着它，总觉得它不太安分，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于是日常修炼时，他偶尔也将韶光拎出来，在院中叫它晒晒太阳，某次星霁路过，站在一旁盯了一会儿他练剑，面露惊讶：
　　“玄砚一开始说要渡你成仙，我还觉得他是异想天开，但那日见你在江面上同九首幻兽对峙，出手沉稳流畅，倒像是修炼了许多年。看来你的确天资过人，假以时日，说不定真能飞升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