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吹云解月

46、水神祭典（八）

　　“玄砚，你有没有觉得今日的天气有些奇怪？”星霁对身旁的苏屹说道，“按理说，布雨的仙君怎么也得给你些面子吧，唔…好像开始下雨了？”星霁摸了摸额上的雨水。
　　“比起这个，我更担忧那个指使□□精作乱的少年。”苏屹道。
　　“确实有些奇怪，你鲜少与人走动，应该也不会和谁结仇……”星霁食指抵着下巴，“如果是哪个不长眼的妖怪想害人，也不必费这么大周折……”
　　“等等。”他眼睛一转，拍了下脑袋，“难道是……”
　　“是什么？”
　　“我算算我算算……”星霁继续自说自话，低头不知在算些什么，待算完，他两眼发光地盯着苏屹，“你说有没有可能是那只恶灵跑到这儿来了！我方才想了下，他离开霖州时已有了实体，若是速度快点，现在确实能长成少年那般大了。可他怎么跑到水域来了，难道是盯上你了？”
　　苏屹正欲说话，突然眉间一皱。
　　“毛毛在叫我，宁昭那边好像出事了。”他沉声说道，转身正要离开，袖中的灵纹却突然嗡嗡作响。
　　“怎么回事？”星霁惊讶地看着灵纹。
　　苏屹抬眼四顾：“你恐怕猜对了，恶灵就在这附近。”
　　“这……”星霁的表情也凝重起来，“你去找宁昭，我去追恶灵。”
　　“嗯。”苏屹一点头，灵纹已拆解下一截，飞到星霁手中，“我的灵纹认得他，你自己小心些。”

　　随着黑色的头颅从江面冒出来，离江岸最近的人们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人群发出一片惊叫，有些人已经开始往后退，但站在后面的人尚不知发生了何事，堵住了去路，一时间大家挤作一团。
　　宁昭抽出长剑，脚底一踏，已经冲到半空中，正欲找个合适的位置，手腕被人一扯。
　　他回头一看，是苏屹来了。
　　“你快看那是什么东西？”宁昭见着他，心里松一口气，急忙问道。
　　突然出现的怪物从水中站了起来，那些头颅缠连在一起，竟是出自同一具身躯。
　　“是魔族的九首幻兽。”苏屹脸色并不轻松，回头往下望，人群比方才更乱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推挤着往外跑。
　　“得先将它控制住。”苏屹盯着巨兽。
　　“星霁呢？他不是跟你一起吗？”宁昭问道。
　　“恶灵也出现了。”苏屹一说到这，眉头紧锁，“方才我离开之时，灵纹突然有了反应，恶灵应该就在附近，星霁找他去了。”
　　苏屹说完，正要朝巨兽飞去，被宁昭拦下。
　　“苏屹，你还是先处理一下那些百姓为好。”
　　宁昭朝下面指了指，最担忧的状况出现了，这片江岸聚集的百姓已经开始慌不择路地逃跑，照眼下的情况，极易互相踩踏致死，无需等这头巨兽动手就要先闹出乱子。若是这个时候苏屹无暇处理他们，不消一炷香的时间，江岸边就会死伤无数。
　　“你得负责控制局面，”宁昭想了想，又补充道，“用水神的身份直接现身吧，弄些花哨的法术，先把他们唬住再说，等他们不逃跑了，再下个屏障将他们护住，这件事只能由你来做。”
　　“至于后头那家伙……”宁昭朝后看去，“我先替你拖着它。”
　　九首幻兽，顾名思义一共有九个大脑袋，如今统统伸出水面，十八只眼睛在半空中俯视人群，看着着实渗人。宁昭虽说要拖住它，但面对这么个庞然大物，一时间也不知道从何下手。
　　他索性让自己飞至高空之中，召出身侧的韶光。剑刃出鞘轻吟，声音如同一把匕首，入耳入心，化作一股钻心的疼，毫无来由的叫他心神一窒。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胸腔之中化作沸腾的炉火，要将他的身体烧开。他握剑的手躁郁地朝前一挥，想将憋在体内的一股气发泄出来，那长剑却似得了力量一般，一道银光飞出，直冲九首幻兽而去。
　　九首幻兽吃痛，青绿的大眼睛抬起，瞥向头顶，待看清敌人后，隐在水中的下半身站起来，身子陡然升高，转瞬间已经接近宁昭。其中的一个脑袋对准宁昭，张口扑来。
　　宁昭侧身一躲，这巨兽身子大，他这一下运力要飞出好几丈远才能躲过攻击，等回过身来，下一道袭击已经跟上了。
　　这般纠缠不过是在消耗自己的体力罢了，对巨兽毫无威胁，宁昭皱着眉一边避让，一边心急地思考对策，却听见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惊呼。
　　他分了些心力迅速朝后看了一眼，只见苏屹与自己之间，竟隔起一道巨大的水幕，像道墙一般将巨兽的身形遮挡得只剩模糊的影子。
　　宁昭飞得高，故而可以越过水幕看到江岸边的场面。那些原本被巨兽吓得四处逃窜的百姓此刻停止了动作，大概眼不见心不乱，总算没有再怕得乱跑了。而苏屹就站在高高的水幕之前，脸上戴着宁昭送他的面具，天穹被层层乌云盖得灰暗，却不知他用了什么术法，周身金光大亮，宛若天神降临一般，真当得起宁昭方才说的“花哨”二字。
　　看来安抚百姓这件事自己不用操心了，宁昭收回心神，将注意力放回九首幻兽身上。苏屹这番花里胡哨的操作倒是给了他灵感，既然在江面上，自然要好好利用一下这些江水了。
　　他并起两指，朝着江面一挥，无数水流从江面飞起，似绳索般飞向巨兽，他修为不够，有许多水流刚缚上九首幻兽的身子就被它挣断，但源源不断的水流朝着九首幻兽飞去，叫它疲于挣脱，倒是止住了方才的被动之势。
　　宁昭没有斩过巨兽，不知仙界有什么规矩，到底能杀还是不能杀，但它既然有这么多个脑袋，想必动一两个也不至于死掉。
　　他左手指头一勾，韶光悬停身前，水流缠绕着剑身，将长剑的冷光都裹住了。剑身跟着水流一同飞向巨兽，混在其中，直直朝着巨兽的其中一个头颅飞去。
　　长剑划过九首幻兽长长的脖颈，留下一道伤痕，九首幻兽吃痛，长鸣一声，扭动的身躯愤怒地朝宁昭攻来。
　　未等宁昭应对，一道水幕先一步隔在他们之间，挡住了九首幻兽的攻击，接着便是数股水流拧成的绳索飞出，将巨兽团团困住。
　　宁昭偏过头，苏屹已经近在身旁，侧脸神情严肃，抬手一招，在空中绕了一圈的韶光就飞回他手上。
　　“我来。”他低声道了句，身子已经迅速飞出，直冲向九首幻兽。
　　白色的身影仿佛化作一道光，在宁昭还没看清的时候，巨兽的一个头颅已被斩落，那道光并未停止，在巨兽身上穿梭几个来回，已经唰唰砍掉了它的五个头颅，头颅落入江水中，砸起鲜红的水花，鲜血瞬间在江面弥漫开来。
　　苏屹落下来，长臂一震，剑上的血珠抖落，干净得仿佛从未碰过杀戮，他握着剑柄的手松开，韶光便利落地飞回宁昭手上。
　　那片血海被水幕隔着，没有朝江岸继续扩散，苏屹掏出袖中的乾坤袋，引水入袋，将被血污染的江水连同巨兽一起收入袋中，所有动作皆是瞬息结束，等宁昭从震撼中回神时，他已经收了乾坤袋，转身去撤落在江岸边护着百姓的屏障了。
　　聚在岸边的百姓自然瞧不清水幕后头的惊险，只能看见模模糊糊的一团黑色影子顷刻间消失在水幕后头，而带着金光的水神又重新出现，睥睨众生，光华万丈。
　　江岸边的人们纷纷跪倒在地，嘴里大声高呼，不断叩拜着这位从天而降的神明。
　　水幕开始缓缓落下，同江水融为一体，宁昭也趁机落回地面，他站在江岸边，看着漫天大雨里始终姿势不变的苏屹，负手挺立，明明没有说话，也不见什么动作，却耀眼得叫人移不开视线。
　　他不自觉牵起嘴角笑了下，心中竟生出一股欣慰之情。
　　百姓的呼声还在持续，苏屹的身影慢慢淡去，直至消失不见。但朝拜的人群并没有就此散开，他们匍匐在地上，继续虔诚地叩拜着，密密麻麻的人挤满江岸，在大雨中愈显渺小，但成片的渺小，却汇聚成壮观的景象。
　　在这片伏低的人群中，有一个戴着斗篷的少年，他同身旁的所有人一样跪在地上，仰头望着江面。
　　“玄砚…南星宿宫……”他喃喃道，声音在嘈杂的环境里几不可闻，明明音色还带着少年的稚嫩，但语调间却充满森冷的意味，“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其中，像被大雨冲走一般，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