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吹云解月

45、水神祭典（七）

　　作为最重要的朝拜之日，五月初八一大早，苏屹和星霁就离开土地祠同一众小倌巡游江岸去了。
　　朝拜的时辰自午时起，一共需两个时辰，但许多人都是天未亮便等在岸边，为的就是占个好位置，好叫神明路过时能第一眼看到自己。
　　宁昭这一日本想跟苏屹一同去巡游，但苏屹坚持让他好好休息着，他便偷懒多睡了会，等起床后带着毛毛慢吞吞踱步到江岸，早已人潮鼎沸，看起来足足聚了上千人，莫说江岸了，他奋力踮着脚，也只能看见一片黑压压的脑袋。
　　宁昭本想着既然是瞧热闹，自然要挑个人最多的地方，如今挤在人群中，着实后悔不已。
　　“老，老大，咱们也来拜大仙吗？”毛毛被人左推右搡，脑门上都淌下汗了。
　　“当然不拜。”宁昭抱着手说，他可是苏屹的师父，要是也跟着他们一起跪，总觉得好像被苏屹占了便宜似的。
　　“那，那咱们来干嘛啊？”
　　“随便看看。”
　　他倒不是真对朝拜感兴趣，只是老觉得心绪不宁，虽然□□精都被处置了，但那个神秘的斗篷少年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像有沙子落进了眼睛里，总也不能假装不在意。
　　这少年到底是谁，与苏屹到底有何仇怨？
　　今日的天气比起前几日更加阴沉了，虽然快到正午，天却一刻比一刻黑，厚重的乌云将天穹压得极低，仿佛有人拿根棍子朝上头戳一下，就要噼噼啪啪落下一阵大雨。
　　宁昭抬头看了看天色，皱起眉，这负责降雨的仙君也太不给苏屹面子了，今天这种日子若是下暴雨，场面得乱成什么样子？
　　“毛毛，咱们再往前靠一点。”宁昭拉起毛毛的胳膊，奋力又往前挤了几步，终于可以踮着脚勉强瞧见江面了。
　　苏屹在水域各处都布了人手，江面自然也有，这些人寻常百姓看不到，宁昭却是能看见的。
　　但今日……宁昭默数过去，怎么才调派了这么几个？这里是人流汇聚最多的地方，一会儿若真是起乱了推搡起来，就凭寥寥数个土地小倌怎么控制得住？
　　宁昭一边想着苏屹怎么如此疏忽，一边朝江面挤过去，抬手冲不远处的一位土地倌招招手，他这几日都和苏屹待在一块，这些土地倌自然认得他。
　　“大人叫小仙有何事？”
　　“怎么就留了你们几个，其他人呢？”
　　“半个时辰前，水神大人来过此处，挑了大半的人走，说是要派去别的地方。”
　　苏屹来过？宁昭皱了皱眉，这时候突然将人调走，是出了什么事吗？
　　沉闷的江面上翻起阵阵波浪，似乎和天空一般，正在压抑着某种力量。
　　这几日因为水女之事，苏屹将大部分的土地倌都抽调到陆上巡防，江中的守备本就薄弱许多，如今又临时调派……
　　宁昭猛地抬起头，眼睛盯着跟前的土地倌，问道：
　　“你确定方才过来的是水神？”
　　“小，小仙绝无看错的道理。”那土地小倌被他一瞪，登时有些慌张。
　　“铛~~铛~~”
　　不远处传来几声钟响，原本还有些嘈杂的人群立时安静下来，方才挡着宁昭的人群突然都矮下身子，纷纷跪倒，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了。
　　宁昭循声望去，见江岸边架着高台，最上头放了一口大钟，此刻巫祝正在敲钟，应该是朝拜的时辰到了。
　　“拜——”巫祝悠长的声音响起。
　　原本平静的江面发出阵阵沉闷的声音，似野兽的低吼。海浪翻卷着，突然顶起一股巨大的水流，水流越升越高，直往云霄而去。
　　跪在地上的人抬起头，惊呼声此起彼伏，不知谁喊了句：
　　“水，水神大人现身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举起双手，一边高声呼喊着一边匍匐在地上。
　　水神？宁昭紧紧盯着远处的江面，苏屹怎么可能突然现身？
　　“你快去把附近的人召集过来，恐怕有什么东西混到江河里了。”宁昭对身旁的土地小倌说，又回头对毛毛吩咐道：
　　“毛毛，你往人少的地方躲一躲，通知大仙和星霁过来。怎么通知大仙还记得吧，咱们一开始去土地祠的时候星霁教过你的。”
　　毛毛紧张地点点头。
　　宁昭伸手在他脑袋上拍了拍安慰他，轻声说道：
　　“离江岸远一点，要是别人跑起来了，你别跟着挤，小心别让人撞倒了，就在原地等着老大，知道吗？”
　　“那…那老大呢？”
　　宁昭往江面看去。
　　“老大去看看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是谁，你赶紧叫大仙过来。”
　　冲天的水柱越来越粗，待宁昭跑到江岸边时，远处的水中隐隐约约出现了一团黑色的影子，宁昭往身侧不远处的巫祝瞟去，他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震撼到了，正随着人群在朝水柱的方向叩拜。宁昭记得星霁当初说过，沿岸的水域在祭典前都会被清理干净，严加管控，不许任何危险的家伙混进来。那这团黑色的影子是什么时候进入水域的？
　　天色显得更暗了，不知何时起，豆大的雨点开始砸下来，宁昭眯着眼睛盯紧江面的变化，这才发现自己原本的猜测是错的。
　　那股水柱并没有越变越粗，而是在慢慢朝着江岸的方向移来，雨幕中仿佛潜藏着一根看不见的线，将水柱往人群聚集的地方拉近。
　　但人们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变化，对于突然出现的奇观显得异常激动，哪怕雨越下越大，也没有浇灭他们的崇敬与热情。
　　宁昭握紧身侧的长剑，他将韶光从苏屹的草庐带出来后，至今还未有机会拔出来过，不知一会如果发生意外，自己能不能顶得住。
　　等水柱已经抵达江岸边的时候，百姓们才慢慢发现异常，有些人已经忍不住站起身朝水中张望了。
　　冲天的水柱没有再继续前进，像突然被人抽走了支撑的力量，水柱重重往江面跌回去，溅起无数的水花，同大雨混杂在一起，使得江面升腾起一片遮挡视线的水雾来。在水雾之后，巨大的黑色影子终于伴随着水浪慢慢浮起，水怪一般的头颅从水中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