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吹云解月

39、水神祭典（一）

　　隔日，宁昭带着毛毛，和星霁一起去认领了张氏的尸骨，他的御剑飞行已经学得十分熟练，临走前自然要弄一把用得趁手的剑。
　　因为还要带着毛毛，他便想挑柄剑身宽些的，结果在苏屹留下的那堆法器中翻了半天也找不着满意的。溜达去苏屹的房间里，倒是看见他床头挂着一柄剑，苏屹曾跟他说，这柄剑叫做韶光，从前是他的贴身佩剑，还想将此剑赠还给他。但宁昭想想，他这么多年从未用过剑，更何况这柄剑跟了苏屹多年，想来都有了感情，如今回到自己手中，多少有些暴殄天物，所以鲜少碰它，一直便挂在苏屹的屋子里。
　　宁昭走上前去，将韶光从木架上取下来，他握着剑柄的时候，感觉剑身似乎轻颤了一下，像在呼应他一般。
　　“好久不见啊……”他忍不住低头对着韶光轻声说道。
　　剑鞘处青光一闪，宁昭的掌心处感受到一阵暖意，他用指腹轻轻婆娑着剑鞘，不知心中突然泛起的悲伤从何而来。
　　从草庐到玉女峰，又折去胴城，一路花费的时间不少，好在星霁是个活泼的人，一路上叽叽喳喳话都不停，从他和苏屹如何在胴城相遇，到他们一起在霖州查找真相，事无巨细问了个遍，还美其名曰，自己是为了更了解恶灵。不过宁昭看他的表情，分明是路上太过无聊。
　　“这么说，这只恶灵已经有自己的实体了？”
　　“嗯，它就是以婴孩的形态逃出去的。”宁昭答。
　　星霁啧啧地摇着头：“速度可真快。”
　　“什么意思？”宁昭问。
　　“一般的恶灵从虚体到实体，要经历一段很长的时间。因为它们刚被从主人身上分离出来的时候，非常虚弱，很难作乱。能够迅速成长起来的恶灵，要么就是狡猾异常，要么就是运气太好，刚好碰上可以让它轻易获得力量的人。从你跟我说的来看，显然这只恶灵两者都占了。”
　　宁昭点点头，表示同意：
　　“先是程家小姐被附身，接着是张氏，后来它逃去霖州，又碰上封印百年的婴灵，召出了凶兽，将整座城的人屠杀殆尽，这一路确实成长太快了。”
　　“追捕恶灵，一般都要赶在它未凝成实体之前，如今它已经有了实体，再想找它就困难了。”
　　“苏屹说过，他的灵纹认得这只恶灵的气味。”
　　“水神的灵纹虽能感知到，但它若是一直混在凡人堆里，我们也很难将它分辨出来。”
　　“那怎么办？”宁昭问。
　　星霁耸耸肩，无可奈何：“没有办法，只能等。”
　　“等什么？”
　　“等它憋不住了，再出来作乱。”
　　“若是它一直躲着不作乱呢？”
　　“不会的。”星霁朝远方眯了眯眼睛，“恶灵在一开始被分离出来的时候，就会分走原主身上的修为。主人的恶念越强，被分走的修为就越多。但这层力量被封印在它的体内，它需要不断获得养分，尽快地成长起来，等到了一定的时机，才能冲破这层封印。况且它一定知道，我们正在追捕它。”
　　“一定的时机……这个时机是什么时候？”
　　“照它如今成长的速度来看，很快了。”
　　将张氏送回胴城，宁昭又把情况向程良简单说了一遍，苏屹和星霁的身份自然要隐瞒过去。星霁本来还打算同程良父女聊聊这只恶灵，结果见程小姐在一旁抽抽噎噎地同他们道谢，到底不忍再揭他们的伤疤，只得无奈放弃。宁昭最怕这种场面，手忙脚乱地不知如何安抚，倒是星霁，陪着程依依说了许久的安慰话。
　　星霁这家伙，还真是跟谁都聊得开。
　　宁昭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等离了程府，忍不住调侃他：
　　“你对程小姐如此上心，莫不是看上人家了？”
　　星霁白了他一眼。
　　“我还没说你呢，人一姑娘家都哭成那样了，你连一句宽慰的话也没有。”
　　宁昭皱着眉道：
　　“我最怕看别人哭了，一哭我就脑子空白。”
　　他又朝身旁的毛毛交代道：
　　“你以后可千万别在我跟前哭啊，看得我头痛。”
　　毛毛忙不迭地点头。
　　星霁伸着懒腰，问他们：
　　“既然张氏的尸体带回来了，你们接下来去哪？”
　　“回草庐啊，还能去哪？”宁昭答，他可是答应过苏屹不跑的。
　　“草庐有什么意思，玄砚的屋子里一点有意思的宝贝都没有。”星霁嫌弃道，突然灵机一动，“既然好不容易来了凡界，不去玩玩岂不可惜？不如我带你们去找玄砚，去水神祭典上开开眼界？”
　　“要，要去找大仙吗！”毛毛也兴奋起来。
　　宁昭瞪着他：“你不是还要查恶灵吗？”
　　星霁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又耽搁不了几日。”
　　他说着，长袖一晃，已经招来一朵祥云，道：
　　“你御剑太慢了，等飞到那儿祭典都该结束了，我带你们一程。”
　　星霁所说的祭祀水神的仪式，宁昭曾听闻过。他几年前带着毛毛途经过钱塘一带，不过那时候并未赶上什么祭典，只记得那一带家家户户都会在家里额外摆一个神龛，拜的就是水神。他和毛毛在那里呆的时间并不长，并未了解过这位水神的事迹，这件事情很快也就被他抛在脑后了。
　　这次回来，着实叫宁昭觉得吃惊。
　　他们落脚歇息的城可比霖州大多了，街上热闹非凡，因为正值祭典时期，街上都在叫卖着各种与水神有关的东西，卖得最多的，就是样式繁多的水神面具与贴画。
　　“苏屹要是知道大家把他画成这副模样，该生气的吧？”宁昭笑呵呵地看着毛毛脸上戴着的面具，涂得猩红的脸颊，一双瞪得浑圆的眼睛，仿佛下一秒眼珠子就要掉出来了。最夸张的是下面那个血盆大口，这哪里像神，更像一个要吃小孩的妖怪。
　　毛毛配合着他的话，手舞足蹈地开始乱叫，当即将街对面的一个小孩吓得大哭起来。
　　集市上还有一样东西，是宁昭从未见过的。一群半大的孩子围着摊贩，小贩的跟前放了个简陋的火盆，只听小贩冲孩子堆喊了句：
　　“还有谁要看的？”
　　里头有个孩子朝前递了枚铜板给他，道：
　　“给我弄个蓝色的！”
　　小贩高兴地应了声，麻利地从麻袋中扯出一条纸扎的长虫，往火盆里一扔，接着划了跟火柴投进去，火星一遇到盆里的东西，嘭的一声便窜成大火，不知里头加了什么，蓝色的浓烟瞬间便冒了出来，火烧得足有半人高，围观的孩子惊呼起来，纷纷往后退去。宁昭趁机伸头往里瞧，火盆中那条黑色的长虫扭曲着身子，就像活过来一般，在烈火中痛苦地扭着身子，看得宁昭直皱眉，他肩头一紧，别过头，看见毛毛正躲在他身后，紧张地盯着火盆：
　　“老…老大……我害怕……”
　　宁昭拍拍他的脑袋，顺势挤了出来，对方才小贩的把戏也觉得浑身不舒服。
　　“喂！你们快过来帮帮我！”宁昭还在替毛毛解脸上的面具，听见星霁的声音传来，他抬头朝四周扫了一圈，人没瞧着，倒是看到一堆叠的奇高的纸包朝自己靠近。
　　宁昭伸手将上头叠的东西端走一半，这才看见星霁的脸从后面露出来。
　　“你买什么呢，买了这么多？”
　　“给我兄长们带的礼物。”他终于可以腾出一只手来，将袖中的乾坤袋掏出来，趁着四周人群不注意，把礼物一股脑全倒进去。“难得来凡界一趟嘛，他们平日里那么忙，我带点有趣的东西送给他们。”
　　他见宁昭手上拿着面具，好奇地问道：
　　“你买个这么丑的面具做什么？”
　　“这个啊？”宁昭晃晃手上的东西，勾起笑容，“这个带去给苏屹看看！”
　　街上能买的东西都叫星霁买的差不多了，宁昭这才问道：
　　“咱们不是来找苏屹的吗？你知道他在哪儿？”
　　“不知道啊。”星霁心满意足地拎着自己的乾坤袋。
　　宁昭停下脚步，看着他：“不知道？”
　　星霁拍拍他的肩。
　　“没关系，待会我带你去个地方，那里肯定能等到他的。”他转头拍拍毛毛的肚皮，超前一指，“毛毛都饿瘪了，咱们先去茶楼吃点东西吧？我刚才瞄见里头有人在说书呢！”
　　毛毛的肚皮非常配合地响了一声。
　　“老大……”
　　宁昭叹口气：“行吧，那咱们先去吃东西。”
　　茶楼里有说书先生不是什么稀奇事，不过说书先生身边还放了尊通体黑色的塑像，就显得十分吓人了。
　　宁昭抬脚刚跨进门槛，就被那正中央的塑像吓得一愣，但看来往的客人，好似习以为常一般，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
　　小二上来招呼的时候，瞧见他一直往说书先生的方向看，便主动开口：
　　“客官可赶巧了，先生今日说的可是水神大人在城上斩恶蛟的故事。”小二一边麻利地擦着桌子，一边兴奋地介绍道，“平日里若想听，可得花额外的银两上贵宾间听，今日咱们老爷请大家免费听！”
　　“那他旁边放着的塑像是什么？”宁昭问。
　　“那个呀，那是水神大人啊！”
　　宁昭再仔细看去，发现黑色塑像的脚下也踏着方才街上看到的那种黑色长虫，这才恍悟，想必这就是传说中的恶蛟了。
　　宁昭不解道：“为什么把水神涂得黑乎乎的？”
　　小二一努嘴，并不回答，故意卖关子道：
　　“客官您是外地来的吧，听完故事便知道为什么了。”
　　正说着话，惊堂木一拍，说书先生提高嗓音喊道：
　　“众人定睛一看，那通体乌黑的巨蛟头顶上，插着把明晃晃的细剑……”
　　“说得跟真的似的。”宁昭失笑道。
　　“确实是真的。”星霁喝着茶插嘴道，“六百年前那场大劫，城中有许多百姓当时都亲眼目睹。后来几经流传，这说书先生讲的故事虽然夸张了点，但八九不离十。”
　　宁昭吃惊地睁大眼：
　　“所以苏屹当时砍死恶蛟之后，真的是倒在了它的血泊里，周身被染成了黑色？”
　　星霁点点头。
　　“成仙之路本就危险万分，玄砚能杀死它，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听说那日被仙倌带至九重天的时候还是昏迷的。”
　　“这么惨啊……”
　　星霁叹口气，感慨道：
　　“凡人看神仙总觉得光鲜，可谁成仙又是容易的。”
　　东西吃完了，故事也接近尾声，三人刚走出茶楼，却见路上的行人纷纷往一个方向跑，宁昭闻着空气中似有一股焦木的味道，于是拉住街上的行人问道：
　　“前头发生什么事了？”
　　“有水女要自焚了！”
　　水女？什么水女？宁昭正待要问，一旁的星霁已经跟随众人跑远了。
　　“星霁！”宁昭看着他的背影，只得拉上毛毛，“毛毛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