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吹云解月

38、寻觅（三）

　　“消失是什么意思？”宁昭瞪大眼睛，“死了吗？”
　　“嗯……一开始我们确实以为它死了。”星霁道，“既是有灵性的树，死后形销灵散也不是不可能。”
　　柿子树活着，树灵便活着，若是树木凋零，那就意味着树灵也消散了。
　　那阵子，苏屹神思恍惚，就差没把“万念俱灰”四字写在脸上了。星霁因为与他相识，多年来早已将他当做好友看待，自然心急得不得了。
　　可再着急，也想不出能让消失的柿子树起死回生的办法，更何况他们连树灵究竟在哪里都不知道。
　　这之后很长时间，星霁都没有再见到苏屹。他猜想他应该不会再来了，心中无比愧疚，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有了个可以帮忙的人，还把事情搞砸了。
　　但没过多久，苏屹又来了。
　　这次的脸色好上许多，匆匆忙忙跑进来，手里握着一卷书册。
　　“星霁。”他虽然努力克制，但星霁能看得出来他很激动。他将手上的书册翻开，指着里头的一页给星霁看，“你看这里，说仙界原有一面苦厄镜，镜中包藏天地万物，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我能通过这面镜子找到他了？”
　　“是倒是……”星霁担忧地看着苏屹这副已经魔怔的样子，“但…苦厄镜乃是仙族禁物，不可随便窥视，连放在什么地方都无人知道。更何况那棵树不是已经……”
　　“它只是消失了而已，或许去了别的地方。”苏屹道，“只是我们找不到它而已。”
　　他执拗非常，星霁早已知道自己劝不动，与其阻拦，还不如帮着一起找。好在自己运气不错，那阵子正赶上五哥从冥府回来，他五哥对三界的兵器法宝颇有研究，星霁缠着他旁敲侧击，竟还真的问出来了。
　　“苦厄镜啊……”
　　“五哥知道它的下落？”
　　“嗯……当年天宝圣君散元羽化之后，这面镜子交由元始仙尊保管，后来，仙尊认为此宝物有违天道，又恐它有朝一日被心怀不轨之人利用，便将它彻底封印了。”
　　“封印在哪里？”
　　“就在玄都玉京，静清池底。”
　　“为何说它有违天道？”宁昭不解。
　　“你想想看，哪个人辛苦修炼成仙，还愿意叫别人看去自己的命数？若是人人都能窥觊，三界岂不是要大乱了？”星霁说。
　　宁昭又问道：“那怎么办？”
　　“元始仙尊地位尊崇，法力修为更是远在众仙之上，若是苦厄镜在他手上，那就无论如何也弄不到了。我将此事告知了玄砚，本希望就此了断他的念头。”星霁长舒一口气，脸上的表情辨不清是轻松还是沉重，“可玄砚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真的叫元始仙尊点了头，将苦厄镜借给他用了。不过这个事情啊，乃是禁忌，你千万不要说给别人听。”
　　宁昭连忙点头。
　　星霁道：“玄砚在苦厄镜中，看到你破碎的元神散落在某处，经年不灭，历经多年后竟自己重新聚合起来，虽然十分虚弱，但是寻了好时机，栖身到你这一世凡人娘亲的肚子里。那个地方我还听玄砚提起过呢，好像…离草庐还挺近，下次叫他带你去找找看，说不定你能想起从前的事情。也许是因为你那时候实在太虚弱了，只够化成凡胎，所以你如今什么事也记不得了。”
　　他见宁昭依然一副如闻天书的表情，笑着问道：
　　“难道你从来没有觉察到自己与他人不同么？你本是灵物，应该天生便能感知到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比如那些…孤魂野鬼，山怪地精之类？”
　　宁昭这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怪不得他从小就能看见那些妖魔鬼怪的，也怪不得他学起苏屹留下的那些道法仙术如此顺畅，原来真是天赋异禀啊。
　　宁昭听他讲完这个漫长的故事，一时思绪纷杂，他从前不知道这些时，总觉得苏屹在渡他成仙一事上，显得有些执拗。原来他这份执拗是骨子里天生的，不仅是渡他成仙，连寻他也寻得这般久。
　　“其实……虽说我曾是他师父，授道于他，但既然我上一世已经死了，那便是我们师徒缘分已尽，他大可不必为了报恩，冒着被仙族责罚的危险下界渡我。”
　　光是为了他在霖州城只身犯险一事，这恩情也够还清了。
　　“不过我到底是怎么死的？”宁昭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怎么我的徒弟都成仙了，我却死得悄无声息的？”修炼如此不精，这叫他以后在苏屹面前怎么好意思自称师父？
　　星霁却没有立刻回答他，关于宁昭当年究竟为何离去，去了哪里，后来又为何元神破碎，几近消散，他和苏屹一样很想知道。
　　苦厄镜中，他散元之处，与苏屹当年斩下恶蛟的地方不过隔了数里。也是在同一时间，他们一个战而成神，一个却差点湮灭，命运安排了如此机缘巧合，总不免叫人多想。
　　想的最多的自然是苏屹。星霁还记得他从苦厄镜中得知一切后，第一次来到自己宫中的模样。
　　他在天机石上，将宁昭这一世的命格看完，脸上的表情却不见放松，反而更加沉重。
　　“你怎么这副表情，好不容易找到他，不是该感到开心才是嘛。”星霁不解地看着他。
　　“星霁……你可知道若是两个人同一时间遇上天劫，是否会有命格互换一说？”他怔怔地问道。
　　“互换？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和小师父的命格互换了。”苏屹垂下眼。
　　“你如何确定的？命格互换……怎么会这么刚好？”星霁对他的这个猜想又惊又疑。
　　“他出事的地方，是山下的一个村子，离我们所居之处不远。五月初七，本是我每月下山采置的日子。那天他同我说，听闻城外的山林里有一种会结蓝果的树，便想去看看，若是果子好吃，就移两株回来与我尝尝。以前他总起得晚，那日因为需出城，醒的比我还早，出门前对我说，今日天气不大好，恐怕要下大雨了，嘱我不要下山。”苏屹停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人攥住了心脏，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恶蛟破水之时，骤雨倾盆，我总觉得心绪不宁，又记起他临走前忘记将贴身的佩剑带上，担忧他因此遇上什么意外，所以便想去城外寻他，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正好碰上城墙外的恶蛟……”
　　“斩落恶蛟的佩剑是他的，本该出现在那里的人也是他，而魂飞魄散的人本来是我……”
　　“我不过修炼数年的一介凡人，小师父修为远在我之上，这是他成仙的机缘，却因为我的出现，篡改了我和他的命格……”
　　“玄砚……”星霁担忧地看着他，“你不要想太多，或许这一切只是巧合而已。”
　　“小师父曾与我说，我这一世命格太重，恐无长命，为了叫我活得轻松些，这才授我仙术道法，希望我有朝一日能有所成。若不是遇上他，或许我九岁那年便死在城隍庙里了。我这样的人…若非夺了他的机缘，如何能成仙？他这一世的颠沛之苦，本来就该是我来受的……”
　　苏屹将脸埋在自己的双掌中，仿佛被什么压得喘不过气来，连说话的声音都显得疲累而乏力。
　　许久之后，他抬起头，眼中多了些不同寻常的光芒。
　　“我要去凡界。”
　　“你要做什么？”星霁问他。
　　“我要渡他成仙，我不能让他再承受我的命运。”
　　“仙族不可私自向凡人授道，你这么做有违天规，如果被发现是要受罚的。”
　　“我不怕受罚。”
　　“凡人有凡人的运数，若他真有天机庇佑，迟早会成仙。”星霁着急地劝道。
　　“可天机不庇佑他。”苏屹转过头，坚定地对他说：“若佛不渡他，那我便渡他。”
　　这些纠缠错落的过往，想必苏屹尚未想好如何告诉宁昭。星霁眨眨眼，歪头看向身旁的人，见他还在纠结于自己当年为何死去，于是决定先撒个小谎：
　　“谁知道呢，大概是命运作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