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吹云解月

37、寻觅（二）

　　南星宿宫一向冷冷清清，大小事务都被自家几位才能出众的哥哥打理得井井有条，星霁每日闲来无事，除了翻看宫中那一层层码得足有两人高的命格簿子，就是坐在天机石上嗑瓜子。
　　是的，坐在，天机石上。
　　天机石记载着所有凡人的前尘往生，对于凡人来说，或许是个了不得的宝贝。但在仙界，实在不算什么新奇物件，毕竟大家都成仙了，早已将生死看淡，别人的命格更是不感兴趣。在星霁心里，若是有哪位仙家愿意拿件新巧的法器来同他换这块天机石，他必定毫不犹豫地双手奉上。
　　六百年前的某一日，星霁照旧吊着腿斜躺在天机石上，搁了一卷案牍在身侧，翻看着近年来新飞升的这些小仙们的传奇故事，有人走进了南星宿宫。
　　星霁抬眼看了下眼前这位白衣飘飘的仙僚，决定为了南星宿宫的形象暂时先放下手中的瓜子，他坐起来，问：
　　“这位仙友，所来何事？”
　　来人冲他弯腰鞠了一躬，恭恭敬敬地问道：
　　“请问，上生星君可是住在此宫？”
　　星霁坐直身子，忍不住将眼前的人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南星宿宫六位星君，有人来找自己的哥哥们那是常事。可今日居然有人来找自己，那可就十分难得了。不仅难得，简直要算得上稀奇了。
　　星霁当下就下定决心，不管他找自己为了什么事，就算是管自己要瑶池里的蟠桃，他也会排除万险替他摘来。
　　“我就是我就是，你叫我星霁就好了。”星霁从天机石上跳下来，笑嘻嘻地走到他跟前，“找我何事？”
　　“我……”他似乎有些迟疑，“想请问一下上生星君，可否借天机石一看？”
　　看天机石？
　　星霁的眼睛亮起来，都不知有多少年不曾有人问他帮这种忙，他都快忘记自己的仙职为何了。
　　“来来来，尽管看。”星霁高兴地拉着他往天机石的方向走，“仙君的名号是什么？想看何人的命格啊？”
　　“我叫玄砚，不过我刚飞升不久，你可能不知道我……”
　　星霁停下脚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又看看正摊在天机石上的命格簿子。
　　“玄砚？仙尊新收的徒弟，玄都玉京里的玄砚仙君？”
　　苏屹点点头：“你认得我？”
　　“自然认得了！”
　　听说这位甫一飞升，天帝还在凌霄殿上和众仙商议着该给他封个什么职位呢，避世已久的元始仙尊却突然驾临，本是说问仙帝要个守门的仙童，瞧见殿下跪着的人，虚指一点，说了句“就他吧”，便把人带走了。谁曾想过了没多久，便传闻仙尊为他赐了新名，叫做玄砚，这个玄字所代表的意义为何，不用明说，大家都心知肚明。元始仙尊时隔一千多年又重新收徒，整个仙界都沸腾了，后悔着没在他初初成仙的时候多瞧上两眼，大家都好奇他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连天帝也惊动了，听说亲自上了一趟玄都玉京，专门为仔细看看自己的这位师弟。
　　星霁刚才还在翻看关于他的记载，连连感叹着呢。
　　“仙君今日想查谁的命格？”
　　苏屹皱起眉头。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星霁摆摆手。
　　“无妨，名字不重要，凡界轮回几百载，能有几百个名字呢，哪能个个都记住。你可有他的东西？”
　　苏屹犹豫了一下，袖子里飞出灵纹，拆解下其中的一小截。
　　“这四个是他剪的，算是他的东西吗？”
　　星霁沉思片刻：“试试吧，随我来。”
　　“仙君可会使用天机石？”
　　“只听人说起，南星宿宫中有一块灵石，能看凡界众生的命格。”
　　“哦……”星霁点点头，赶紧将天机石上的一堆瓜子壳扫开，手指在上头一点，原本黑若陈墨的大石头突然亮起来。他将那一小截灵纹放到上头，又冲着苏屹说道：
　　“仙君请将手掌覆在上头，凝神细思，自然能见着所念之人。”
　　苏屹闭上眼睛，将手覆盖上去，手掌下的天机石亮了一下，便熄灭了。
　　“嗯？”星霁走上来，拿指骨敲敲石头，“喂！”
　　莫不是太久没用出毛病了吧？
　　苏屹这时候已经睁开眼了。
　　“看见什么了？”星霁问他。
　　苏屹摇摇头。
　　“什么也没有。”
　　“不能啊……”星霁挠挠头，在天机石上东摸摸西摸摸，难道真被自己坐坏了？
　　“不过……”苏屹犹豫着冲他说道，“我师父曾说过他乃是树灵所化，会有影响吗？”
　　星霁直起身子：“树灵？那自然看不到了。”
　　他解释道：“我的天机石只能看凡人的命格，仙魔灵物的看不了。”
　　苏屹垂下眼，表情充满失落。
　　“那…什么地方能看到仙魔灵物的前尘往生呢？”苏屹又问。
　　星霁皱起眉头，还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种问题，他在脑中想了一遍，挫败地回答道：
　　“这世间上，恐怕没有这种东西，若是真有能通晓万物的法宝，那大家这么努力修炼成仙，又有什么用呢？”
　　他见来人脸上的表情更加失落，一时觉得愧疚万分，于是拉着他在天机石上坐下，问道：
　　“仙君能同我讲讲，你要找的是何人吗？或许我能帮你打听到什么。”
　　苏屹沉默了片刻，开口回答他：
　　“我在凡界修炼时，拜过一位小师父，他同我说，乃是院中那棵柿子树化出的树灵。可我飞升之后，再回到我们居住的草庐，却发现他已经不在那里了，我在草庐中等了许多日，始终没有等到他回来，他也没有留下任何书信告诉我他去了哪里。”
　　“或许，他只是有事耽搁了呢？”
　　苏屹充满担忧地叹了口气：
　　“我回去的时候，发现院中的那棵柿子树竟落光了叶子，枝干萎靡枯黄，我担心…是小师父出事了。”
　　星霁的手指在石头上哒哒哒地敲着。
　　“既为树灵，只要那棵树不死，他就不会有性命之危，我虽然没法查到他的去处，但凡界的地精灵物大都由那片地域的山神管束着，或许，我可帮你去问问。”
　　苏屹一听，立刻激动地起身拜他：
　　“多谢上生星君。”
　　“不必客气。”星霁有些不好意思的摆摆手，“举手之劳罢了，你可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找我帮忙的人，无论如何，我都要帮你把人找着。”
　　然而凡界何其之大，虽然知道这棵树长在何处，他们却并没能如愿找到树灵。不仅是那片地域，方圆数千里，也没人见过。
　　无人知他去处，就如同无人知他来处一般。
　　“我以前…竟是树灵？”宁昭有些茫然。
　　身旁的人抱着手白了他一眼，道：
　　“反正你是这么跟玄砚说的。不过……这个地方景致好是好，却也不是灵气旺盛之地，长在此处的柿子树真能结出树灵来？总觉得是你编谎话诓他的。”
　　呃……自己从前就骗过苏屹吗？
　　“那后来呢？”宁昭撑着下巴，听着这个与自己相关却完全陌生的故事。
　　“玄砚就一直找啊，凡界都要被他翻遍了，却始终没有找到你。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再来南星宿宫，我本来以为他决定放弃了，后来才知道，他不知哪根筋搭错，竟想着跑去魔界寻你了。”星霁感慨地摇摇头。
　　魔族与仙族素来不对付，也不知他那些年碰了多少壁，但最糟糕的是，苏屹在魔界依旧一无所获。那个他心心念念惦记着的人，就这样凭空消失在了三界里，碧落黄泉，再无踪迹。
　　岁月像一剂慢性毒药，悄无声息地腐蚀着人心底的希望。它从来不屑于直接告诉你结果，只待你一点一点，自己领悟那个残酷的真相。
　　“或许他有一天自己会回来。”当苏屹固执地将灵力注入院中那棵垂垂危矣的枯树时，星霁只能这么安慰他。
　　宁昭听到这的时候，忍不住抬眼朝院中的某处望去，为了验证自己心中的猜测，他指了指那块如今空空如也的地方，问道：
　　“你说的那棵树…原来是长在那里吗？”
　　星霁面露惊讶：“玄砚告诉你的？”
　　宁昭摇摇头：“我猜的。”
　　他停了一下，又说：“也不是猜，我刚踏进这个草庐的时候，总觉得那里原本该有一棵树的。”
　　星霁盯着他看了一会，欣慰地笑起来：“没想到玄砚那家伙还真把你给找回来了。”
　　“我听他说找到你的时候，心里还打怵，生怕他认错了人空欢喜一场，如今看来，确实是你不错。”
　　宁昭盯着院中那处空地，疑惑道：“可那里…什么也没有啊？”
　　“那棵树原本是长在那里的，不过它一直很虚弱，全靠玄砚拿灵力养着。”星霁说到这，表情突然变得复杂起来，“可是十一年前，它突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