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吹云解月

31、屠城之祸（八）

　　宁昭索性坐到地上，开始埋头苦思。这些乱糟糟突然冒出来的线索，仿佛一把锋利的刀，将他们原先编织好的真相割出了一个个漏洞。
　　如果霖州城中的百姓是被封印在鼎中的婴灵害死的，那他们之前认为婴灵是邢礼制造出来的结论就站不住了。鼎下的封印又是被谁揭去的？揭开封印对他而言有什么意义？
　　“苏屹，你听听看我说的哪里不对。”宁昭手指抵着下巴说道。
　　“嗯。”苏屹也坐到他身旁。
　　“邢礼得了重病，有一天得到一本旧书，告诉他，只要用婴孩的鲜血祭天，就有可能治好自己的病。可问题在于，他没有那么大能耐抓回这么多婴孩，因为某些原因，他知道了方鼎的事情，于是将方鼎下面的封条扯掉了，想通过封印在鼎里的婴灵，去替他杀人。”他停顿了一下，思绪似乎受到了阻碍，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何至于整个霖州城无一生还？
　　“或许……在这个过程中，出了些意外，邢礼无意间召唤出了凶兽。凶兽一出，整个城的人都没法幸免于难。后来，又因为某些原因，这只凶兽在我们进城之前，躲起来了，或者逃走了。”
　　“邢礼怎么知道方鼎下有封印？我们也是将鼎清洗干净以后才知道的。”苏屹提醒道。
　　“有人告诉他了？”
　　“谁知道这个事情？”
　　停了一会，苏屹又道：
　　“广白仙者一直守在城门口，倘若真有凶兽硬闯，一定会被他拦住，除非那头凶兽是在司徒少笙进城前就逃走的。”
　　宁昭又想了片刻，摇摇头：
　　“霖州城背靠大山，翻过便是司徒氏所在的玉女峰，若真有凶兽往那边逃，肯定会被发现。唯一的通道便是我来的方向，我这一路上也并未感觉到异常。”
　　这么凶悍残忍的邪祟，他怎会毫无知觉？
　　“会不会是死了？”宁昭抬头，目光灼灼望向苏屹。
　　但很快，他又否认了这个想法。霖州城里的人都被杀光了，还有谁能动这头凶兽？
　　他的猜测，依然漏洞百出。
　　天色已经开始渐渐暗下来，再过不久，广白仙者就会封城，这里的一切会被埋藏起来，不管它的真相如何，都不会有人再追究。
　　苏屹默默陪着他，没有说话，气氛陷入长久的沉默里。
　　身边的石子被宁昭抓起，用力朝外一掷，咕咚一声，又顺着斜坡滚下去。
　　宁昭眨眨眼，似乎有一点灵感从他脑中闪过。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在胴城的时候，原本也以为所有的事情都是柳氏做的，可最后却凭空冒出一个恶灵来。”
　　苏屹偏头看他：“你的意思是…”
　　“越是显而易见的真相，越有可能被人动了手脚。”这是他浪迹江湖多年得出来的结论。
　　“假设有这么一个人，他知道了方鼎的秘密，揭开方鼎底下的封印，利用放出的婴灵杀死更多婴孩，当年王侯做了一半却没成功的事情，他又重新做了一遍，通过血祭的方式召唤出了凶兽，最终屠杀整个霖州城。这个人，很有可能是恶灵一般的存在，他想通过杀戮的方式增长自己的力量。”
　　“如果是恶灵一类的邪祟，自身就会忌惮封印，不可能揭下方鼎底下的符纸。”
　　宁昭抿着唇沉思了一下，突然开口道：
　　“那邢礼可以啊！对……就是邢礼，他重病在身，只要巧言哄骗邢礼，告诉他将方鼎的封印扯掉，就能获得长生不老之法，那封印的难题就有邢礼替它解决了。”
　　宁昭越说越激动：
　　“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刚进城之时，邢礼想杀我，满城的走尸也想杀我，他们明明都死了，却还像活着一样，懂得先将我诱入府中堵住去路再杀。可我们今日再进来，那些走尸就当真只剩一副皮囊在动了，那个操控着他们的家伙消失了。”
　　“因为广白仙者中途进来过一次，他乃是高位神官，修为高深，所以令它忌惮。为了避开广白仙者的追查，它索性将所有恶事推给邢礼，故意在祠堂放上那本记载长生不老的书册，又将邢礼和方鼎移到了山坡上，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向邢礼。”苏屹接着他的话说，“但是……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他一定还在城里，一会广白仙者就要封城了，他照样逃不出去，那如今做这么多掩人耳目的事情，又有什么意义呢？”
　　“有何意义呢…”宁昭抬眼望向高空，黑色的暗云一口咬住弦月的尖角，无声地将它拖进深渊，“如果我们的猜测是对的，那这城中一定还有生还者，我们得赶紧告诉其他人，免得叫他找到法子逃脱了。”
　　他说到这，赶紧从袖中掏出方才司徒少笙给的信号烟点燃，信号烟在空中发出刺眼的光芒，他们在河边等了一会，司徒少笙先到了。
　　“玉佩找到了吗？”
　　宁昭点点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同你们讲，等你师祖和其他两位师叔到了一起说。”
　　“不用等师叔啦！”少笙摆摆手，脸上的表情甚是欣慰，“他们出城去了。”
　　“出城？”宁昭瞪大眼。
　　“方才师叔他们在北面的树林里搜索时，听到了婴儿微弱的啼哭声，不知为何被压在了一具野兽的尸体下，估计是哪户人家的新生儿被山里的野兽叼走了，没想到反而躲过了婴灵的残害。师叔见他气息微弱，赶紧拿外袍裹起来，去城外寻大夫了。”
　　“婴儿？走多久了！”宁昭嚷道。
　　“刚走不久……怎，怎么了？”少笙被他的模样吓到。
　　“你师祖知道这件事吗？”
　　“那孩子气息不稳，没来得及禀报师祖，师叔们就赶紧带他出城了……”
　　糟糕了。
　　宁昭看向苏屹：“出城后只有一条路通往就近的邻村，苏屹，你修为高脚程快，赶紧去截他们，小心那个婴儿。”
　　苏屹点点头，人已经消失在原地，只留下灵纹刮起的旋风搅着烟尘。
　　“喂……怎么了啊？”少笙一脸紧张。
　　“你先带我去发现活婴的那片山林，路上我再同你解释。”

　　城门上的封印闪了一下，佩剑的青年有些疑惑，但还是推了门走出去。紧随在他后头的另一位佩剑青年，怀里抱着一团包裹样的东西，看神色有些焦急，但手上的动作却很轻缓。
　　“师兄，方才封印起了反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走在前头的人有些担忧地问。
　　“估计是咱们在城里呆久了，身上沾染了婴灵的气息吧。”后头的人又一次小心翼翼揭开抱着的衣服，露出里头一个小小的婴孩。
　　婴孩此时正闭着眼睛睡觉，白里透粉的肌肤吹弹可破，叫青年忍不住伸出手指头轻轻戳了一下。
　　“他父母也太大意了，怎么就任自己的小孩被野兽叼去了呢？”
　　“也幸亏是被野兽叼去了，否则哪能活到现在？”
　　青年点点头，同意他的说法。
　　“幸好咱们连山林也一并找了，不过那头野兽怎么死的，你刚才看清了吗？”
　　“没注意看，光顾着这小娃娃了。”前头的青年停下脚步，也凑过来，“这么一看，他气色可比方才好多了，刚刚可吓死我了，差点以为他要活不下来呢。”
　　二人对着婴儿端详了一会。
　　“师兄，他是不是饿了？你看他你看他，嘴巴在动呢……”
　　“你小点声，他说不定正在做梦。”
　　婴孩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下，像黑葡萄般晶莹黝黑的眼睛睁开来。
　　“醒过来了。”抱着孩子的青年有些兴奋地伸出手指，在婴儿眼前逗弄他。
　　怀里的小人张开嘴，咯咯地笑起来。
　　“你看，他还长牙了。”他冲身边的师弟说道。
　　“这么小，就能长牙了吗？”师弟也好奇地伸出一只手，想要碰碰婴儿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