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吹云解月

26、屠城之祸（三）

　　苏屹的眼神恍惚了一瞬。
　　“我也是瞎猜的，可能不是这个意思吧。”宁昭别开眼，心头突突跳起来，好像不小心撞破了什么隐藏的秘密，有些心虚。
　　“大仙，那个广白仙者是什么人啊？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毛毛丝毫没有感受到气氛的变化，一边吃鱼一边问道。
　　“广白仙者司掌仙界律法，为人方正不阿，司徒氏历代修仙，镇守一方，乃是很有威名的修仙大族。”
　　“啊……怪不得刚才那个少笙管他叫师祖师祖的，原来师承一派啊。可是，他既然这么厉害，为何还要让司徒少笙叫人来呢？”宁昭不解道。
　　“按照你们所说，霖州城里的人无故惨死，必定不是意外。在仙界，屠城乃是大罪。就算是魔族的人，也不敢轻易做这种事，广白仙者应该是想查出元凶。”
　　“哦对！刚才司徒少笙和我说过，他师祖怀疑，有什么东西被召唤出来了。”宁昭补充道，“霖州城那么多人，到底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啊……总之，你若是要进城，千万小心，你自己的安危最重要。”
　　苏屹冲他笑着点点头。

　　夜阑更深，宁昭原本睡得正香，却听到几声模糊的低吟，他睁开眼，瞧见苏屹正背对着坐在不远处，他在自己身前生了堆火，火苗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显得尤为单薄。
　　宁昭还躺在地上恍惚想着苏屹半夜不睡觉起来做什么，就听苏屹又发出一声低而粗的吸气声，像是努力克制着不想被人发现。接着叮的一声，一把短刀被他扔在了一旁的地上。
　　刀刃上还沾着血。
　　宁昭一下子坐起来，整个人清醒了大半，他跑到苏屹身边，着急问道：
　　“你怎么受伤了？”
　　苏屹显然没有料到他会醒来，整个人愣在当场。
　　宁昭的眼睛在他身上扫了一圈，瞧见他胳膊上的袖子卷了起来，白花花的手臂被刀刃横竖划了个十字，看着特别刺眼。
　　宁昭拉过他的手臂。
　　“手怎么回事？怎么受的伤？”
　　“……”苏屹依旧瞪着他。
　　“我问你话呢苏屹，你哑巴了吗？”
　　苏屹眨了下眼睛。
　　“你可别告诉我是被鱼给咬的。”宁昭见他还没说话，索性坐下来，“苏屹，不要再想理由了，你要是撒谎我一眼就能识破，到底怎么回事？”
　　苏屹吞了下口水，嘴唇颤了一下。
　　“你是不是进过霖州城了？”
　　苏屹看着他的神色小心点了下头。
　　“不是……你好歹修过仙，怎么还受伤呢？连那个司徒少笙都能把走尸的脑袋打碎。”宁昭气急败坏地对他说道。
　　“对不起。”苏屹说道。
　　“你……”宁昭一句话停在那，吐了口气，垂下眼睛，“你跟我道什么歉啊，明明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他将苏屹的胳膊拉到眼前。
　　“说吧，怎么弄成这样的，要是知道这么危险，我绝不会让你去的。”
　　“找到你说的那个祠堂，看见地上画了些东西，一时入神没注意，被它们围了上来。只是小伤，不过怕尸毒渗进去不容易好，所以自己划个口子放毒，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是怕不容易好让我给发现了吧？”宁昭戳穿他，“你那飞天遁地的法术呢？你的灵纹呢？”
　　苏屹乖巧地低下头任他训斥。
　　“几个走尸都打不过，这样还怎么渡我成仙？”
　　“我打得过的。”苏屹抬头反驳道，“在城里不能用法术，一时大意才让它们近了身的。”
　　“不能用法术？为什么不能用？”宁昭皱眉。
　　苏屹抿紧嘴唇，显然对自己的失言有些懊悔。
　　“苏屹，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苏屹瞪着他。
　　“我劝你乖乖招来，别老想着蒙混，你可没骗人的天分。”
　　苏屹叹了口气。
　　“广白仙者还守在那里，若是动静闹得太大，他会发现我的。”
　　宁昭更疑惑了。
　　“白天时我就觉得奇怪，为何那个广白仙者一来，你就消失不见了，你和他真有仇啊？”
　　“恩怨倒没有。但我此次下凡别人不知道，若是广白仙者发现我和你同行，恐怕以后你飞升之时会有麻烦。”
　　宁昭直勾勾地盯着他，突然认真问道：
　　“苏屹，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
　　“嗯。”
　　“你真是神仙吗？”
　　苏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点点头。
　　若真是神仙，为何广白仙者不知道他的名字呢？宁昭疑惑不解，但转念一想，或许苏屹只是个不起眼的小神仙，在仙界没什么存在感也不一定。
　　“照你刚才的意思……你是偷偷下来找我的？”宁昭又问。
　　“嗯。”
　　“所以，你渡我成仙这件事，其实是不符合规矩的？”
　　苏屹真诚地点点头。
　　“你说广白仙者司掌仙界律法，那你这件事要是被知道了，是不是会受罚？”
　　“没关系，我瞒得住，不会让他知道的。”苏屹安慰道。
　　宁昭忍不住笑了。
　　“我说苏屹，该不会我上辈子救过你的命，你这辈子要来报恩吧？”
　　“嗯？”苏屹不解。
　　“人家戏折子里常写，报恩的都是貌美如花的狐狸精，你一个男的算怎么回事？”宁昭不无遗憾地叹口气。
　　苏屹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脸突然红了。
　　“别看那些奇怪的东西。”
　　宁昭见他这副样子，兴致大发，更加口无遮拦。
　　“你没看过啊，你们仙界没有这种东西吗？你从前做凡人的时候，没见过吗？”
　　宁昭得意地看着他窘迫的样子，索性往他身边靠的更近一些。
　　“不能够啊苏屹，你这血气方刚的年纪，真能做到四大皆空？”
　　他的脸凑上来，近在咫尺的呼吸攀上苏屹的脸颊。
　　“我就不信你当真心无杂念？嗯？”
　　苏屹的眼睛在火光下变得深邃，盯着近处的人，突然伸出手一把拉住宁昭的胳膊。
　　宁昭吓得一挥手，不小心打到他手臂上的伤口，苏屹眉头一皱，手已经松开来，侧过身子正襟危坐。
　　“没事吧？碰到你伤口了？”宁昭赶紧凑过来问。
　　“没事。”苏屹轻轻躲了一下。
　　“你还没回答我呢，”宁昭说道，“为何这世间凡人千万，你偏偏选中了我？”
　　燃烧的火堆发出轻微的爆裂声，火苗在寒夜中显得孱弱而渺小，让苏屹想起很多年前的某个夜晚，伶仃的烛火飘摇，他在桌案边笼起手掌，护着那一寸微光，垂眼处正有人拿着剪刀，专心致志地剪着东西。
　　“你信我说的话吗？”苏屹问。
　　若是几天前，不论是谁对他说成仙这样的话，他都会在心里存上几分疑，但现在不同，身旁的人为他身陷险境，他实在没有理由再去怀疑。
　　“我信。”宁昭答。
　　苏屹伸出手，他袖中的灵纹飞出来，又拆做许多的纸人，一一列队在他们面前站好。
　　宁昭勾起嘴角，也伸出手指碰了碰那些小家伙，原本躲在他怀中的四宝纷纷顺着衣领滑了下来，和自己的同伴汇合了。
　　一群小纸人围着宁昭的手指转来转去，仿佛很激动的样子。
　　“小师父曾说，我性子太温和，虽然心肠软是好事，但若遇上不讲道理的人，总归要吃亏的。”苏屹不知为何，聊起了往事，“所以给我打的法器，特意锻得凌厉凶悍，素来不与外人亲昵。”
　　“我知道啊，”宁昭笑了笑，“它们上次还不让毛毛碰呢，不过说来奇怪，好像跟我倒挺投缘……”
　　他突然停了下来，抬眼瞪着苏屹。
　　苏屹看着他，继续说：
　　“灵纹自然与你亲密，因为当年就是你将它打造出来的。”
　　昏暗的烛火中，曾有人捏着不成形的纸片递到自己跟前，笑着问：
　　“苏屹，你看这两个剪得像不像我和你？这个矮一些的就是你，这个高一些的就是我，虽然剪的没有你好看，但好在把形状剪出来了，等明天我把这些收一收，给你打个法器如何？”
　　宁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被点了眼睛的四宝顺着苏屹的手指跳到他的掌心中，苏屹眼底浮起浅淡的笑意，将手掌送到宁昭的眼前：
　　“这四个就是你剪的，”他逐一捏起来向宁昭介绍，“你说这个是你，这个是我，还有两个是曾与你一同生活的师父和师弟。”
　　“你的意思是……我…就是你的师父？”
　　“嗯。”
　　无怪乎苏屹要渡自己成仙了，原来自己竟有恩于他。
　　宁昭还处在震惊之中，艰难地消化着这个事实。
　　“不过……即便如此，你成仙都有好些年了吧？你看，我如今都转世投胎不知多少次了，什么也记不得，其实这恩报不报的，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重要。”苏屹说道，“小师父的事情，对我来说都是最重要的。”
　　宁昭吐了个气，对他如此执拗的态度感到无奈。他指了指苏屹手臂上的伤，严肃道：
　　“报恩归报恩，但不许再做封了法力进城这样危险的事情了。我要是知道你是这么进去的，无论如何也不会要求你帮忙的。”
　　“东西都没找到……”苏屹有些遗憾。
　　“就算没找到，也要谢谢你。”宁昭看着他，“虽不知我曾经与你有过什么纠葛，但是苏屹，它既然名为过去，便不该再继续束缚如今的你。”
　　宁昭转过头盯着身前那簇火堆，继续说道：
　　“我想…就算是以前的我，也一定不希望你为我这般冒险。”
　　苏屹没回话，火光映照下的眼睛却微微出神，半晌后，弯着眼睛轻轻笑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