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吹云解月

17、胴城女鬼（十六）

　　虽然和苏屹在程小姐的房门前分别了，但宁昭回到自己房间后却没有马上睡着。毛毛的呼噜声已经从隔壁房间传来，将墙壁都震得轻颤。宁昭将手臂枕在脑袋下，开始盘算着以后的去处。
　　程良府上的风波基本算平息了，虽然邪祟还没抓住，好歹程小姐平安无事。不过张氏被恶灵附身这事，不知道苏屹下一步作何打算……
　　想到这，宁昭愣了一下。追捕恶灵，以他的能力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不知为何却下意识地担忧起这件事来。他翻了个身，心想恶灵的事苏屹肯定会处理的，自己还是不要瞎操心为好。
　　他和毛毛今年算是走了大运，居然能在胴城发这么一大笔横财，再加上前几年攒下的银两……宁昭在心里头粗略算了一遍，满意地吹了声哨。
　　明日和苏屹分开之后，他就能收拾收拾家当，带着毛毛回霖州城了。
　　等把那边的事情解决完，他就带毛毛走得远远的，顺着钱塘江一路东行，听说江淮一带地处繁华，用剩下的钱给毛毛买个铺子开饭馆，毛毛的手艺不错，养活他自己应当不成问题。不过他那个脑瓜子算数不行，还得给他找个账房先生，最好找个秀才，读书人老实点，不会动歪心思。
　　哦，对了。还得给毛毛找个媳妇，他都二十岁的人了，总不能叫自己照看他一辈子，那不得累死？听说江南的姑娘温柔水灵，大多善解人意，不知毛毛那五大三粗的模样会不会吓着人家，明日起还是该让他少吃点，肚子都快有宁昭三个那么大了。
　　安顿好毛毛之后，自己又该去哪儿呢？他突然想起与苏屹第一次见面的场景，继而脑中浮现起苏屹的模样来。
　　一身白衣似雪，眼睛却如墨染般毫无杂色。宁昭混迹江湖多年，阅人无数，除了稚嫩小童外极少见人能有这样纯粹的眼神，若非苏屹一见面就说要渡自己成仙的鬼话，大概他说什么宁昭都愿意多信几分。
　　此次胴城分别后，他们还有再见的机会吗？
　　天大地大，若非修仙，恐怕很难再有机会与他相遇了吧……想到这里，宁昭把脑袋埋进枕中，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气。
　　宁昭等苏屹等到半夜，身体早已疲累，这几日脑子又都绷紧了弦，如今总算放松下来，迷迷糊糊抱着被子睡过去，竟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好在如今已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他们操心，毛毛这次倒是机灵，早早便将二人的行李收拾妥当，就等着他起来。
　　苏屹孑然一身，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他们正打算去向程良拜别时，程小姐却找上门来。
　　程依依大病初愈，脸色还很苍白，由两位丫鬟搀扶着走进门，宁昭看着她那副柔弱不堪的模样，深怕刮阵大风就将她的腰给吹折了。
　　“程小姐尚需静养，怎么就起来了？”
　　“听闻仙人今日就要离开，怕赶不及亲自向仙人道谢，所以擅自前来叨扰了。多谢三位仙人对小女子的救命之恩。”说着，程依依微微弯下腰鞠了一躬。
　　宁昭赶忙上前来，手伸到一半，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只好尴尬地停在那里。
　　“程小姐客气，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
　　“不管仙人为的是什么，但我的命确实是恩人救的，救命之恩理应致谢。”程小姐缓了一下，由丫鬟搀扶着在椅子上坐下后，又问：
　　“我母亲……”
　　“程小姐放心，令堂我们会替你找到的。”宁昭道。
　　“多谢。”程依依点头致意，神色间颇显犹豫。
　　“程小姐还有别的话要说？”宁昭问。
　　程依依点点头，将站在一旁的丫鬟遣退后，这才开口：
　　“还有一件事……想同仙人确认一下。我醒后听刘伯说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说是我身上……除了逃走的邪祟，原先还附了一只鬽，管家还说，我娘原以为是已故的大娘化身的？”
　　宁昭点点头。
　　“真不是我大娘吗？”程依依小心翼翼问道。
　　“程小姐觉得是她吗？”宁昭反问。
　　程依依低下头，似是挣扎了一番。
　　“当时我被锁在房间里，目不能视，四处皆是浓烟，一心想要拍门让他们放我出去。我又惊又怕，心中正是绝望之际，感觉身后一股凉风袭来，因为身处热烟之中，那股凉风异常明显，我一转身，就看见……”程依依后怕地吸了口气，“看见一团黑色的东西朝我冲过来，长得就像纠缠在一起的头发一般……可是仔细看，里头还藏着一双眼睛，它直盯着我，眼神中非但没有凶恶，反而充满了担忧……”
　　程依依皱着眉，忽然抬起头来，又问了一遍：
　　“真的不是我大娘吗？”
　　“程小姐猜的不错，那只鬽确实是柳氏的怨气所化。”宁昭索性承认，他本就没有打算隐瞒程依依，更何况，他心里有些猜测，还想要同程依依确认。
　　“那…仙人打算怎么处置它？”
　　宁昭看向苏屹。
　　“烈火焚尽。”苏屹回答。
　　程依依的手绞在一起，眉头紧紧地皱着，但她没有马上开口说话，而是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宁昭等了片刻，程依依这才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盯着苏屹：
　　“仙人可否放过我大娘？我听闻城中百姓被她搅得人心惶惶，可刘伯也说了，除我之外并无伤亡之人。那日之事我细想了无数遍，当时情况危急，她从我身后冲出来，或许只是为了逃出房间，绝无加害之心……”
　　程依依说得很诚恳，一心只想为柳氏减轻罪责。
　　“既然程小姐开口了，我有些问题也想问问程小姐，可否如实告知？”宁昭问她。
　　“嗯，必当知无不言。”
　　“我们昨日在程小姐房中发现了许多祭拜用的香烛纸钱，还有替死人抄的经文，程小姐所祭何人？”
　　“……是我大娘。”
　　“程小姐以前和柳氏关系很好？”
　　程依依摇摇头。
　　“并无交集，只在年关一家人吃团圆饭时见过几次面，我大娘她…早年丧女，一直深居简出，后来又染了重病，几乎不曾出过偏院。我娘亲…同大娘的关系不是很好，向来不许我往偏院跑的。”
　　程依依的说法倒是和张氏对得上。
　　“那程小姐为何要祭拜她呢？”
　　程依依轻声叹了口气。
　　“大娘原是家中主母，说来算我半个母亲，她已故的幼女，本该是我的姐姐，可惜缘分浅薄，终究没能同她们长久相伴。大娘病逝后，家父虽然将她葬在偏院，但也鲜少去看望，偏院一直冷冷清清的，我只想尽自己绵薄之力，节日时偶尔为她们清扫祭拜，希望大娘同姐姐在九泉下，不至于太过寂寞。”
　　宁昭沉默了一会，将苏屹拉到一旁，悄悄问道：
　　“你会不会通灵之类的法术？虽然对柳氏的这些行为我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但它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想还是由鬽来亲自告诉我们比较准确。”
　　苏屹想了想：“可以试试，但鬽只是柳氏化出的一团怨气，也许留不下多少记忆。”
　　他见宁昭点了头，却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
　　“你是不是也想看？”
　　“我也可以吗？”
　　苏屹微笑着点点头，转头冲程依依说道：
　　“请程小姐稍等我们片刻。”
　　程依依不明所以地应了声，苏屹将袖中的乾坤袋取出来，灵纹从袋口处钻进去，不一会儿，将鬽从袋中捆着揪了出来。
　　宁昭虽未修炼过，但也看得出，这只鬽比前两天被他们捉住时更加虚弱了，灵纹束缚着它，它也不挣不逃，但看到房间中的程小姐后，却开始激动地颤了起来，发出了低而嘶哑的声音，仿佛在啜泣一般。
　　苏屹一手拉着身旁的宁昭，另一只手凝法，指尖一动，宁昭只感觉眼睛闪过一片亮光，脚下似乎踩到柔软的云层，整个人都变得轻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