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吹云解月

16、胴城女鬼（十五）

　　房内的烛火无声熄灭，苏屹推门出来，有人正坐在门前的石阶上，身体靠着屋外的木柱。月光打在他身上，从背影看，好像从梦境中凭空生出的一样。
　　苏屹原本微皱的眉间舒展开来，轻手轻脚地走到宁昭的身旁坐下，脑袋撑在胳膊上，静静地看着宁昭。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瞧着眼前的人。
　　宁昭睡着了，轻卷的睫毛覆下一片阴影。他闭着眼睛的时候表情平和，不像醒着的时候，总觉得他下一刻就要开口骗人一般。
　　苏屹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还没碰到眼前的人，宁昭的眼睛已经睁开。他一下子跳起来，有些后怕地拍拍自己的胸脯，叫道：
　　“苏屹你不出声儿的吗？吓死我了！”
　　苏屹站起身，将衣服上的尘土拍干净，笑道：
　　“看你睡得正香，不想吵醒你。”
　　宁昭转头往程依依的房间看了一眼。
　　“程小姐没事了？”
　　“没事了，明天一早就能醒来。不过她昏迷多日，身子很虚弱，估计还要在床上养几天。”
　　“前几日一直醒不来，怎么今日突然能醒了？”
　　“原先一直以为是鬽寄生在她身上，吸食元气才导致她体力不支昏迷不醒，没想到竟然是心魄受损所致。如今魂元归位，自然很快就能醒来了。”
　　“心魄受损？你看清程小姐身上附的究竟是什么了吗？”宁昭问。
　　苏屹叹了口气：
　　“是个很麻烦的东西，叫做恶灵。”他思索了一下该如何解释，“人人皆有恶念，有时候为了遏制这些催生的恶念，有些人会选择将它从身体中分离出来。最初，被分离出的恶念就像鬽一样，没有实体，力量也很微弱，这便是恶灵最开始的形态。”
　　宁昭挠挠头，有些疑惑地问道：
　　“听着也没什么特别的嘛……这怎么麻烦了？”
　　“它们会不断成长，到最后，甚至会成长为和原本的主人一样的家伙，就好像分身一样。一个人的恶念越强，恶灵在分离出去的时候，就会分走他越多的修为。”
　　宁昭皱起眉：“既然分走了原主人的修为，为何力量还会微弱？”
　　“属于原主的力量需要时间才能在它体内苏醒，只有不断掠夺他人的元气据为己用，在时机成熟之时，才能冲破自己体内的桎梏，打开来自原主身上封禁的力量。所以若想消灭它，就要趁它还未完全成形之前，否则一旦它长出实体，就与凡人无异，轻易无法被分辨。”
　　“那它现在……到哪个阶段了？”宁昭问。
　　“它才刚找到附身的人，还只是一团虚弱的恶念，但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所以才会把我们耍得团团转。如果能及时收伏倒也不算麻烦，可惜它现在借着程夫人的身体逃走了。”苏屹面色沉重。
　　“人跑了确实有些棘手。不过…我们遇上的这只恶灵，到底是从何人身上分离出来的，这你知道吗？”
　　苏屹摇摇头：“我看不出来。但可以确定的是，它的主人一定非常强大。本来恶念一被分离出来，就该立刻毁掉的，但不知道它的主人出了什么差错，居然让它幸存下来了。”
　　“程小姐怎么会招惹到这么个东西……”程依依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按理说没什么机会接触外人，难道是程府里的什么人带进府里的？
　　“这恐怕也得查查了。好在恶灵一开始灵力衰弱，不至于让程小姐有生命之危。”
　　宁昭想起了如今还在外逃的张氏，不禁一阵唏嘘。
　　“张氏虽然罪大恶极，但也不该沦为邪祟的食物。”宁昭说道，“她逃走少说有两三个时辰了，你还有把握找到她吗？”
　　“灵纹认得它的气味，如果它离得近，会被发现的。”
　　“说到灵纹，你那法器连恶灵都捆得住，怎么张氏一扯就掉了？上次也是，毛毛一撞门，上面的灵纹就散开了。”
　　“灵纹只对邪祟妖怪有用，不会对凡人动手的。”
　　宁昭听了，一脸莫名其妙。
　　“这是什么道理，难道凡人还能强过这些妖邪？”
　　“不是这个意思。”苏屹停顿了片刻，两片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嘴角勾勒起一个轻浅的微笑，“我初有修为时，小师父曾同我说，求仙问道为的是除妖惩恶，而不是用自己的能力去欺辱其他人。若是仗着手上的这几分法力就想去管束别人，用自己心中的规矩去定义别人的行为，就很容易变成一个不辨是非、刚愎自用之人。所以我时常告诫自己，对于手无寸铁的凡人，不论再怎么穷凶极恶，都不要擅动仙术。”
　　宁昭有些吃惊地听完苏屹的这番话，心里翻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好像这些话他曾在某个时刻听到过，甚至能想象出那个人说话的声音。
　　“你师父…规矩倒挺多的嘛……”
　　苏屹没有接话，宁昭发现，似乎一提及他的师父，他的情绪就会变得低落起来。
　　“回去休息吧，这些事明日再说。”宁昭拍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