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吹云解月

15、胴城女鬼（十四）

　　程依依多年来虔心祭拜柳氏母女，柳氏又怎么会怨恨她至此呢？
　　从一开始他就该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他们陷入了道听途说的迷局中，理所应当地认为搞得整座胴城人心惶惶的妖物就是加害程小姐的真凶，但是胴城中有女儿的人家，除去少了篓中的那几根头发，明明谁也不曾被伤害过。
　　更何况苏屹说过，鬽是团连实体也没有的怨气而已，哪来那么大的能耐将程家小姐折腾至这步田地。
　　胴城里闹的鬼，和附在程小姐身上的“鬼”，也许并不是同一个。
　　可苏屹明明看到程小姐昏迷前最后见到的，就是那只向着她冲过来的鬽啊，这又作何解释？
　　宁昭不自觉地放缓脚步来，思绪一时受阻，他只得将心中的所有线索按照时间又重新过了一遍。
　　先是程小姐无故头痛，寻医无果。
　　胴城里开始出现闹鬼的传闻。
　　张氏请了江湖术士来驱邪，却让程小姐陷入昏迷之中。
　　接着他们三个就来了。
　　张氏说她逼死了柳氏，柳氏恨程良和自己。
　　张氏说她加害自己的女儿只为了报复她和程良。
　　他们的许多的猜想都是顺着张氏的一面之词展开的，有个十分重要的线索他们却忽略了，就是他们最开始便觉得可疑的地方，柳氏若想报复程家的人，何苦等了这么多年才行动？
　　可若是换个思路……柳氏没有想要加害程依依呢？
　　宁昭心中的疑云因为这个猜测一下子通透了起来。
　　如果程依依这么多年一直瞒着程夫人偷偷前去祭拜柳氏，柳氏所生的怨气很可能被其感化，自然就安分守己地不会作乱了。
　　鬽选择在未出嫁的女儿家房里现身，难道是为了程小姐吗？
　　宁昭在脑中飞快思考着，程良也说过，他们一开始只以为程依依的头痛是生病所致，柳氏之所以这么大张旗鼓在胴城现身，目的就是为了提醒程良，程依依并不是得了病，而是被邪祟附身了。可鬽的能力太弱了，没法做更多的事情，柳氏只能每晚在各家年轻女子的房里穿梭，企图引起大家的恐慌。程良是胴城的父母官，如若城中百姓皆来报官说家中闹鬼，他自然要管的。
　　宁昭猛地抬起头，已经提脚跑起来了。
　　胴城中出现鬽的时间，不过就是这一两个月，而程依依的头痛之症，已经持续数月了。在程依依的身上，一定还有别的东西在！
　　是一个比鬽要厉害得多，害得程小姐昏迷不醒，甚至此刻很可能已经悄悄潜伏回来的邪祟。
　　宁昭正担心着，听见不远处的房间里传出一阵打斗的声音，程依依房间的门已经被苏屹封住，他瞧不见里头的情况，又不敢重蹈毛毛的覆辙贸然推门进去，只怕忙没帮上，反倒将邪祟放跑了。
　　里头的声音过了足有一刻钟还未消停，想来这个真正的元凶远比柳氏要难对付。程良也带着众人赶过来了，见房门紧闭，紧张地问宁昭：
　　“怎么……怎么还有邪物？”
　　“这只才是真正的邪祟。”宁昭皱着眉回答，眼睛依旧盯紧了房门。
　　站在一旁的程夫人却怒道：
　　“什么叫真正的邪祟？你的意思是除了柳氏，还有别的脏东西在我女儿身上？”
　　宁昭沉默地冲她点了下头。
　　张氏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脸色更沉了，双手绞着不安地来回踱着步。
　　“你冷静点。”程良的脸色也不好看，本以为万事已定，没想到凭空又跑个新的邪祟出来，心情自然差到极点。
　　“我怎么冷静得下来！”张氏一改往日的沉稳，此刻也有些焦躁，“这件事来来回回折腾，依依本来身子就弱，哪儿经得起这么多天的耽搁，我当初怎么和老爷说的，好好地非要将那人的棺材埋在偏院里，这是给活人住的地方，葬着两个死人，迟早要招来不干净的东西！”
　　“仙人不都说抓到那只鬽了吗？你怎么还要将脏水往她们两个亡者身上泼！”
　　“我……”张氏停住话语，她既然对程良隐瞒了柳氏的事情，此刻自然有苦难言，一转头，将火气撒到宁昭身上来了。
　　“你们三个口口声声跟老爷承诺，定能将邪祟抓到，怎么都这么多天了，又多了一个出来？”
　　宁昭此刻没心情应付她，没好气地回道：
　　“夫人若是早些把话讲明，也不会白浪费这几天时间。”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看你们就是半吊子的江湖术士，来诓骗我和老爷的……”
　　张氏话未讲完，一声嘭的巨响自紧闭的房中传出，将她声音盖过。
　　只见房中突然火光大盛，照得房间里一片亮黄，在门窗上投出一个长长的人影和一团扁圆形的影子。
　　宁昭眯着眼睛艰难辨认，两团影子的速度极快，你来我往，苏屹虽占着上风，但那团黑影总能避开他的攻击，远比当初的鬽难对付多了。
　　那团扁圆的物体忽然向房间的一角迅速冲去，宁昭听见身后响起惊叫声，程夫人扑过来大喊道：
　　“依依！它…它往依依的方向去了！”
　　宁昭眼疾手快拦住就要往房间里头冲去的张氏。
　　“先别动！”
　　张氏哪肯就范，手脚并用地挣扎着，虽然力气不如宁昭，但也弄得宁昭十分狼狈。
　　重重火光映照的房间里头，扁圆的影子消失了片刻，另一个稍矮的人影出现了。宁昭心道不妙，程小姐又被这个邪祟附身了。
　　“依依！依依！放开我！他要做什么！他是不是要烧我女儿！”
　　“仙…仙人……这是要作甚？”
　　程良听张氏这么一喊，虽不至于像张氏那般失控，但也紧张起来。
　　宁昭回过头，凶狠地冲他吼道：
　　“都别动！毛毛！你拦着门……啊！！”
　　他手臂吃痛，原是张氏趁他分心之际，一口咬住他，挣开他的禁锢，不管不顾地向房里冲去。
　　众人皆未反应过来时，房门已经应声破开，苏屹正操纵着手里的灵纹，将早已邪化的程小姐捆住。宁昭紧随着张氏的脚步也冲进来，就见张氏已经朝着程依依扑了过去。宁昭一只手臂探出去，但依旧来不及阻拦，张氏一把抱住了被灵纹束缚住的程依依。
　　苏屹眉头一皱，显然被这意外出现的人扰乱了施法，手指一弹，将张氏的身子震开。
　　张氏不知哪来的灵性，居然晓得扯住程依依腰上的灵纹，随着她身子被苏屹的法术震开，灵纹也被扯着飞离程依依的身体，原本还一脸狰狞的女子，突然身子一软，昏倒在地。
　　而那一团扁圆的黑气自她的头顶飞出，一下子冲向张氏，穿入她的体内，张氏被附身后就像换了个人般，面色狰狞地向房间外逃去。
　　“糟了！”宁昭一看便知情况不妙，赶忙追出去，守在外头的一干人等都被这么个飞檐走壁行动敏捷的夫人吓得愣在原地，哪还有人晓得要去拦住她。而房外地方广阔，张氏被邪祟操纵着，早已一跃跳上房檐，眼看着只剩一个黑影在远处了，宁昭正打算叫上家丁一同去捉，被人一把按住了肩膀。
　　“别去了，你们追不上她。”
　　宁昭转过头，见苏屹正拧着眉朝张氏逃走的方向看，脸上是宁昭从未见过的凝重表情。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以后再跟你解释，先救程小姐要紧。”苏屹转过头冲程良吩咐道，“请将程小姐扶到床上，我今夜为她施法。”
　　程良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立刻让丫鬟进房扶人，又小心地问苏屹：
　　“刚才我夫人……”
　　“令夫人已被邪祟控制，等程小姐醒来，我会去找她的。”
　　“那……”程良依然充满担忧。
　　“程大人放心好了，邪祟我们一定会替你祛除的，但是你也看见了，照程夫人方才逃跑的那个速度，要找到她怕是得费上一番时日，还请程大人稍安勿躁，先照顾好程小姐才是现下最紧要的事情。”宁昭在一旁打断他。
　　“是是是，麻烦仙人了。”程良赶忙应道。
　　等程小姐被抬回床上，苏屹遣退了众人，独自一人留在房中施法。
　　程良和家中的仆役都走了，毛毛也被宁昭推去睡觉，但宁昭心里总觉得不安，因此还是留下来守在程依依的房门前。
　　他在台阶前坐下，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里头的火光昏暗，看不清房间内的情形。
　　那个邪祟到底是什么东西，从何而来？
　　他回想起苏屹方才的表情，难道连苏屹也对付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