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吹云解月

128、对峙

　　“你今日看起来心情不错。”有个声音在玄穹的耳边响起。
　　巨大的铜镜投出天帝英气风发的模样，他的身侧早已没有了恶灵，只余留淡淡的黑色影子。
　　玄穹勾起嘴角：“广百说天机宫之事已可定罪，他从灰烬中找着了几片玄砚的灵纹，他还特意将南星宿宫中存放的记载核对一遍，发现天机宫中那些被大火烧毁的残骸正是天府宫少的几卷书籍。你猜星霁从天府宫中拿走的是什么？”
　　耳边的声音低低地笑起来：“是什么呢？”
　　“是自金暹被收伏起至它坐化期间与玄都玉京有关的记载，广百认为，他是想从中查出玄岐曾被仙族销毁的事迹。”
　　“所以广百认为杀死星霁的凶手是玄岐和玄砚？怪不得你今日把众仙全都召集到凌霄殿，看来是想将他们俩的罪名坐实了。”恶灵说道。
　　“他们一定藏在魔宫里，苍术既然执意要保他们俩，正好趁此机会下令出兵，只要将他们二人抓回来……”玄穹抿着唇，眼底杀意尽显。
　　“你确定天庭里的那些老东西不会反对？师尊未露面才几日，他们就快将你弥罗宫的门槛踏平了。你要是发兵魔界，他们还不得将凌霄殿的门槛也踏平？”
　　“我们不是已经调遣好兵将了？魔宫建在深海下，能驻守的兵力必定不多，攻其不意，两族就算有些伤亡，也不至于太难收场，老家伙们啰嗦两句嘴皮子累了，自然就消停了。”
　　“三日之前归离与我说，魔宫处似有异动，恐怕是蛟灵被重新唤醒了。”
　　玄穹手一顿，接着冷哼一声：“你不是有十成的把握能控制那条小蛟么？”
　　耳边久久沉默，并无人应话。
　　“就算他重新召唤出蛟灵又如何，照样是我的手下败将。”玄穹整理好身上的华服，他迈步朝殿外走去。
　　日色正盛，穿透薄云遍洒万物，正如他此刻的心情一般明媚。
　　“如果他真有法子重新召唤蛟灵，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谁知当年师尊传授化灵之术时有没有藏一手？”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
　　玄穹皱了下眉，并未理会，连脚步都不曾迟疑片刻。
　　凌霄殿内，一众仙官位列两旁，虽然安静，但仙官们的心里却都在打鼓，思忖着今日究竟有何要事值得这么大阵仗。他们不露痕迹地看了看殿内的其他人，这里头的同僚有些瞧着面熟，有些却眼生得很，想来是近几日才被天帝召回九重天的。
　　玄穹缓缓踱步至殿上的御座前，却并未急着坐下，眼神在众仙中一一扫过后，最终落到了最前方的广百仙者和南斗星君身上。他露出了一个甚为满意的微笑，扬声对殿下的人说道：
　　“前些日子上生星君在天机宫中被害，本君命广百仙者负责调查，如今真相已然查明，故而特意将众位仙家召集至此。不论幕后真凶到底是何身份，本君定会严惩不怠，也算是给南星宿宫一个交代。”
　　他说完，朝广百仙者点头示意，广百立刻从人群中站出来，先冲着殿上之人行了个礼，说道：
　　“在九重天上弑杀高位神官，此事恶劣非常。老夫受命彻查此案，却发现其中内情复杂非常，牵扯甚广，甚至……”广百仙者停了下来。
　　天帝扬了扬眉：
　　“怎么不说了？”
　　“甚至牵扯到其他高位神官以及当年的旧案，老夫只恐自己言微，所道之事难以叫人信服。”
　　玄穹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广百仙者何出此言？你执掌仙族律法多年，自然受本君和众仙的信任，既然将此事全权交由你，只要证据充足，即便所言骇人听闻，本君和在座的仙僚也会相信你的。”
　　广百仙者又是朝殿上鞠了一躬，这次他微微侧身，面向着众仙开始说道：
　　“老夫查看过上生星君身上的伤口，乃为利爪穿心所致，伤口周围呈黑紫色。老夫当年在凡界时也曾见过这种伤口，当时被害的是我司徒氏的两名门徒，害人者正是上生星君所追查的恶灵。与此同时，天机宫起火，将诸多记载都烧得残缺不全，但老夫将其中的残骸与南星宿宫中剩余的图录比对，发现上生星君被害之时，正在查看与上古凶兽金暹有关的记载。”
　　人群因他提及的“金暹”二字响起一些窸窣的讨论声。
　　“然金暹坐化已有千年，上生星君何以突然对此凶兽产生兴趣，老夫实在想不出它与恶灵能有什么联系。”广百仙者道，“好在，老夫前几日竟在南岳山下找到了金暹，老夫记得当年金暹在昆仑山坐化，还是天帝亲自去确认的。”
　　天帝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广百找到金暹之事他从未听闻，更不曾察觉。
　　殿下的众人听到这个消息自然震惊不已，齐齐将目光投向了玄穹。
　　“放肆！仙者这是在质疑天帝么？”人群中突然跳出个黑袍仙者，瞪圆了眼睛指着广百问道。
　　玄穹重新牵起温和的笑容，他抬手制止了黑袍仙者，对广百说道：
　　“广百仙者在南岳山中见着的巨兽确定就是金暹吗？本君当年可是在昆仑山内一再查探，那金暹的元神确实已经灰飞烟灭，半点气息都寻不到了。”他神色间充满疑惑，“若此事当真，它居然悄悄隐匿于南岳山中，这实在是本君的失职。”
　　“老夫见到它的真身时发现它的模样与当年大有不同，金暹本是以生魂为食的凶兽，随着所食生魂数量增多，其表面颜色便会慢慢加深，而老夫如今见到的金暹，通体乌黑，想必在躲进南岳山前曾吞食过大量的生魂，恐怕是担心自己行迹败露，这才逃遁。为了查清它到底何时何处吞食了大量的生魂，老夫特意请司命星君协助我查找了命格簿上的记录。”
　　这时，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星晨站了出来。
　　“南星宿宫奉天帝之命重修命格簿，梳理了两千年来往生魂的数量，发现能与广百仙者所述数量对应上的，便是阴月弑日所枉死的凡人。”他抬手一挥，殿中立刻出现了众多书册，“所有相关记载皆在此处，诸位仙家如有疑虑，可以自行查看。”
　　“这么说来……阴月噬日死的那些凡人并未入冥府，反而被金暹吞食了？”人群中有人问道。
　　“正是。”广百仙者道。
　　“说不定金暹就是受翊圣真君指使，那凶兽从前不是由他收伏的吗？”立刻有人大声道。
　　“若幕后主使是翊圣真君，围剿之战后他就灰飞烟灭了，又是谁帮助金暹脱逃的？”又有人问。
　　“老夫原本也以为此事与翊圣真君有关，那金暹被结界困于南岳山底，一开始还十分嘴硬，但后来便决定将真相和盘托出，指认凶手了。”广百又看向天帝。
　　玄穹的指尖在御座上轻轻叩着，并未说话。
　　“单凭它片面之言，难以辨认有几分真假，所幸的是，它竟然并未将死去的生魂尽数吞食，而是私自留下了几个。”
　　天帝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微不可见地眯了眯眼。
　　“它将这几个生魂交出后，老夫特意请司命星君与我一同查审，发现他们当年并非死于蛟族之手。”他停顿了片刻，“而是龙。”
　　座下一片哗然，众人脸上皆是惊惧之色。
　　“依广百仙者之意，当年阴月噬日杀死凡人的不是蛟灵而是龙灵吗？”玄穹终于开口。
　　“是，老夫……”
　　“广百仙者今日是想为当年的翊圣真君翻案吗？”玄穹打断他。
　　“老夫只是要将真相公诸于众。”
　　“当年围剿之战时，翊圣真君公然抗命，与蛟族一同对抗仙族。若他们当真无罪，只需等待真相查明即可，又为何要以死相搏呢？当然，广百仙者既有怀疑，龙灵自当接受调查，绝无异议。”他笑了笑，“只是……本君有一事不解，广百仙者是如何找到金暹的？金暹既已逃脱，又为何会被结界困于南岳山之下？”
　　广百答道：“此线索是翊圣真君告诉老夫的。”
　　“翊圣真君？”天帝缓慢地重复了一遍，“他与水神自凌霄殿离开之后，本君派了那么多人出去寻找，皆是一无所获，怎么广百仙者却能从翊圣真君那里得到线索？既然知道他们藏在哪里，又为何私瞒不报呢？”
　　“必定是与他们有所勾结，所以才急着为他们二人脱罪！”黑袍仙者又叫道，“那金暹说不定是翊圣真君故意交出的，为的便是将罪责嫁祸到龙灵头上。”
　　“老夫只是就事论事，所言种种皆有根据，何来勾结一说？”广百仙者神情严肃地看向说话的人。
　　黑袍仙者被那眼神吓得脖子一缩，但很快又扭头对天帝说道：
　　“翊圣真君与水神乃是戴罪之身，广百仙者却与他们相从甚密、关系匪浅，小仙认为此事交予广百仙者调查有失公允，还请天帝另择他人！”
　　天帝沉思片刻，点点头：
　　“广百，你此番行为确实不妥，既然有仙家对此不满，本君命你回府闭门思过三日，至于天机宫的命案嘛，就交由……”
　　“天帝！”广百匆匆打断他的话，“老夫还有事情要说……”
　　天帝却对他挥了挥手，制止道：
　　“你所查到的线索本君会命人好好接管的，今日便到此为止，你还是先行回自己的仙府思过吧。”
　　“天帝……”
　　“广百仙者莫不是想抗命？”那黑袍的仙者揣着手，冷笑着说道。
　　“老夫并非……”
　　他话未说完，殿门突然破开，一个小仙倌连滚带爬进来了。
　　“禀，禀天帝……魔族，魔族的人……”
　　没等他磕磕绊绊将话说完，自殿外大摇大摆地走进一个高大的人影，灰发碧瞳，着了一身黑金滚金长袍，气势逼人。而他的身后，不疾不徐跟着两个人，正是被追捕多日的宁昭和苏屹。
　　“这不是……魔族的苍术魔尊吗……”有仙家忍不住低声惊呼，一时竟忘了注意他身后的人。
　　玄穹手指收紧，皱起眉头：“魔尊怎会来我九重天呢？”
　　“听说今日凌霄殿有好戏看，本君当然是来瞧热闹的。”苍术行至殿中央，冲座上之人高抬下巴，“怎么戏都没唱完，天帝就急着将人赶走呢？”
　　玄穹也站了起来，眼神越过苍术看向他身后：
　　“看来我们仙族中当真出了叛徒，两位莫非已经打算舍了自己的身份投奔魔族？”
　　苍术偏头往后一看，道：
　　“我魔族与仙族交好数百年，本君与两位仙君是朋友，不奇怪吧？”
　　玄穹冷笑了一声：
　　“魔尊想与我仙族的人做朋友，本君自然不会反对，但这两个人在仙界犯下重罪，正被我们仙族追捕，还请魔尊将他们二人交还仙族。另外，凌霄殿是我们商议要事的地方，魔尊这般不请自来，恐怕有失身份吧？”
　　苍术拂了拂袖子，不甚在意地说道：
　　“我魔族向来不讲这些虚礼，天帝就忍一忍吧。至于你说他们二人犯下重罪……我今日来，便是专为他们洗脱冤情的，方才广百仙者的话已讲了一半，那就继续讲吧。”
　　天帝负手在后，神情已经冷了下来：
　　“此乃我仙族私事，还请魔尊勿要插手。广百仙者徇私包庇，本君已罚他回府思过，来人，将广百仙者……”
　　“这事恐怕由不得天帝了。”苍术摇摇头，又垂眼朝方才进殿通报的小仙倌踢了一脚，“让你传个消息动作这么慢，本君都进来了，你怎么还没将话说完？”
　　那小仙倌被他一踹，身子打了个激灵，赶紧对天帝说道：
　　“禀，禀天帝，魔尊带领数万将士…已将九重天团团围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