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吹云解月

126、生辰

　　三日转瞬即逝，对于这场即将来临的仙魔大战来说，时间还是太过仓促。
　　即便有魔尊相助，有南星宿宫与广百仙者做内应，苏屹依然觉得不安。他几乎不眠不休，将所有可能出现的意外，所有能够想到的情况，都仔仔细细在脑中演练过无数遍。他必须不出任何差错，因为这场对决关乎到了太多人的性命，尚且在世的，还有那些为此牺牲的。
　　最为重要的是，他的小师父，即将要面对整个仙族最强大的敌人。
　　每每想到这，苏屹心中就升起一阵恐惧，六百年来失去挚爱的痛苦令他血液冰冷，无法思考。但他无法向宁昭说出这些，这三日，宁昭独自待在殿中，他必须心无旁骛地将自己调整到最好的状态。
　　明日便是他们向九重天发兵的日子了。
　　苏屹依旧坐在桌前盯着布防图，夜已深沉，或许再过不久，白日就会降临，他们便要出征。
　　殿门吱呀一声，苏屹抬起头，是宁昭进来了。
　　“就知道你还没休息。”宁昭走到苏屹面前，将手背在身后，俯身看他，“这布防图都看多少遍了，再看要将它瞧出洞来了。”
　　苏屹沉闷道：“我总担心出什么纰漏。”
　　宁昭一屁股坐到他身边：“有我在呢，不会出纰漏的。”
　　这句话反而叫苏屹更加沉默，其实他们彼此都明白，宁昭所经历的打击，还有这辗转的一千二百年时光，早已让他的修为远落后于天帝，更何况如今连师尊都被困在了乾灵宝境中。
　　“苏屹。”宁昭握住苏屹的手，“你是不是觉得我赢不了玄穹？”
　　“我……”苏屹垂下眼睛。
　　“你瞧你，连骗人的话都不会说。”宁昭有些失笑，“明日广百仙者、南星宿宫还有你，都有重要的事要做，而玄穹…只能由我来牵制。不过我对自己的能耐还是清楚的，玄穹与我都曾习得化灵之术，他的龙灵如今也胜于我的蛟灵，我不会强求自己非得与他拼个你死我活。明日大殿之上我会见机行事，若到万不得已时，我会设法将他引去蓬莱峰，好为你们争取开口的时机。等你们结束之后，我需要你来蓬莱峰替我做一件事情。”
　　苏屹不解地看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
　　“难道是…你托魔尊替你打造的那枚法器……”
　　“嗯。”宁昭点头。
　　他挺直身子，就着烛火提笔在纸上仔细描绘，开始事无巨细地向苏屹交代需要注意之处，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他向苏屹细心讲解有关蛟族的一切。
　　言毕，他将笔往桌上一丢，长吐一口气：
　　“苏屹，小师父相信你一定能做好。但有一事你要答应我，如果到时候我与玄穹斗得难舍难分，即便有可能伤到我，你也一定不要犹豫。”
　　苏屹心头一窒，道：“好。”
　　“不说这个了。”宁昭突然把身子一转，左手原本一直攥着的拳头伸到苏屹眼前，“猜猜这是什么？”
　　“什，什么？”
　　“你是不是以为我忘记今日是你的生辰了？”宁昭摊开手心，“还是连你自己也忘了？”
　　苏屹的睫毛颤了颤，他伸手将宁昭手心的东西拿起，那是一块木块雕成的小像，只比拇指大一些。
　　“我们如今困在这里，我只能从苍术的殿里翻块木头给你刻了。”宁昭默了一瞬，“是仓促了些，以后若有机会，一定去昆仑山找块最好的玉石，仔细给你做个新的。”
　　“这是…两条鱼吗？”苏屹怔然道，从前小师父答应过，等他生辰时替他捞条鱼做生辰礼，原来宁昭一直记得。
　　宁昭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再仔细看看。”
　　苏屹凑近小木雕，突然面上一红，两条鱼鱼唇相碰，总不会…是在亲嘴吧？
　　“这是两条亲嘴的鱼啊。”宁昭主动说出答案，苦恼地挠了挠头，“我雕得不像吗……”
　　“挺…挺像的……”
　　“它有一个名字，叫做‘相濡以沫’。”宁昭又说道。
　　苏屹轻轻嗯了一声，内心翻滚起一阵暖意，他抬眼看向宁昭，说道：
　　“你就是为了给我过生辰，才决定等明日发兵的么？”
　　“对啊。”宁昭揉了揉他的脑袋，“说说看，有什么心愿？”
　　苏屹微笑着摇摇头：“夜深人静的，就算我说了，你又如何能实现？”
　　“你先说嘛，大不了我先欠着你。”
　　苏屹沉默片刻，目光澄澈地望着宁昭：
　　“那…能否抽一炷香的功夫，我们去个地方？”

　　苏屹所说的地方与魔宫离得不远，位置也十分僻静，不必害怕叫仙族的人察觉。
　　不过这地方也没什么特别，抬头只能望见两座高耸的山峰。若硬要说，最特别的就是两山之间狭长的崖缝，从远处看几乎像是连在一起的山脉，只有近到跟前才能发现缝隙。这条缝隙极窄，仅能容纳一人侧身过去，苏屹率先跻身进去，缝隙中潮湿昏暗，两边的岩石擦过衣服，留下了粘腻的苔青。他们的脚下是凹凸不平的岩石小径，宁昭能听到不远处模糊的水流声，但视线昏暗，连脚下都很难看清。
　　贴着崖壁走了一小段路后，崖缝逐渐变宽，终于能容纳两人并排站着。前面的路似乎被一块巨石挡住，苏屹停下来，手悬在巨石前，低声念动咒语。片刻后，巨石开始轻轻颤动，像灵纹一般瞬间碎作了无数石子，散落一地。巨石后头，露出了另一番天地。
　　“怎么在这里还下了结界？”宁昭好奇地朝里走去，走了几步，愣在原地。
　　视野里是一片广袤的河山，陡峭的群峰高耸入云，呈环抱之势，烟澹月濛，缭绕的雾气横亘在峰间，像女子绕在手臂上的披帛，平添几分秀色。
　　群峰中间有一个宽阔的清湖，湖边绿树蓊郁，倒映在铜镜般的湖面上，连水面都染上了翠色，若是不仔细瞧，还以为是哪位仙家遗落在此处的一枚佩玉。
　　苏屹走到他的身旁，灵纹朝前一抛，落到湖中，变成一叶细长的扁舟。
　　宁昭还有些怔忪，任由苏屹拉着他踏上小舟，悠悠荡荡地朝前驶去。行至湖心，小船这才停下，苏屹仰头望向远处，说道：
　　“我在魔界寻你时无意间发现了这个地方，虽无人迹却景致幽美，那时候我就在想，若是有一天能带你来看看该有多好。”
　　他低下头温柔地笑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以前我总觉得，找到你是件遥遥无期的事情，又生怕此处叫人发现，无端坏了景致，所以存了点私心，在入口设下障目术。你问我生辰日有什么心愿，我只愿天上明月，照山河万景外，还能剩一分于我收敛在此处，只给你一个人欣赏。”
　　宁昭抬起眼睛，望着远处高悬的月亮。月圆如盘，仿若悬在此间唯一一盏明灯，照彻蜉蝣众生，静默不语。
　　“小师父，等明日一切结束之后，我们离开仙界吧。我想同你踏遍山川，去找更多这样的美景。”
　　宁昭胸口一梗，突然不敢轻易答应。明日生死之战，谁也无法预料结果，他们何来以后。
　　“苏屹……”他心中感到歉疚，他的小徒弟本该上万人敬仰的神明，如今却为他沦落至此。然而想说的话纵有许多，对上苏屹的眼睛，却又说不出口。
　　苏屹似乎看透了宁昭的心思，突然问他：
　　“小师父，你可还记得我当初拜你为师的时候，你问过我什么吗？”
　　“嗯？”
　　“你问我，可知修仙问道者，所求为何？”
　　宁昭一怔，明白了他的意思。
　　“修道者，不以己欲施人，不因私怨擅惩。护弱孱，荡群凶，扫世间奸邪，平妖惑之乱，方为成仙之道。”
　　“为天下苍生而往，虽死不悔。”宁昭接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