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吹云解月

121、破局

　　乾灵宝境中，玄穹在洞口前久久伫立。
　　没过多久，他的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他转过身微微行礼，道了声：
　　“师尊。”
　　元始仙尊问他：
　　“你说乾灵宝境内有异动，可为师一路过来，并没有察觉到异常。”
　　玄穹指了指黑黝黝的山洞，道：
　　“这里头。”
　　“嗯？”元始仙尊慢慢皱起眉头。
　　“派来驻守乾灵宝境的仙倌来向徒儿禀报，说近日似乎见到翊圣真君在这里出现过，至今没有出来，徒儿想，师兄该不会钻进这里头了吧？”
　　“他来这里做什么？”
　　玄穹两手一摊，故作无奈地说道：
　　“想必师尊也知道几日前在凌霄殿上发生的事情了，徒儿如今也愈发看不透师兄，不知他到底想做什么。”他突然盯着元始仙尊问道，“师尊近日可有见过师兄？”
　　元始仙尊淡淡地摇摇头。
　　玄穹便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指着山洞说：
　　“师尊可还记得，当年我与师兄先后都落入洞中，被幻境所困，费了好些日子才得以逃脱。”
　　“嗯。”
　　“也不知这么多年过去，洞中的那位前辈如今可还安好，我记得师尊提过与他老人家是旧识。”
　　元始仙尊表情略有缓解，垂眸望向山洞：
　　“为师与他确实多年不曾见面。”
　　“师尊觉得上生星君之死是否与师兄有关？”玄穹又问。
　　元始仙尊回过神，表情恢复如初：“此事你既已交给广百去查，便等他的结果吧。”
　　玄穹轻笑道：
　　“徒儿只是好奇，师尊是更信任师兄，还是更信任徒儿？”
　　“为何如此问？”元始仙尊抬起眼。
　　“因为徒儿觉得上生星君是玄岐杀的。”
　　他第一次在元始仙尊面前直呼玄岐的名字，连眼神看起来都显得有些冷冽。
　　“徒儿与他虽有同门情谊，但徒儿更是众仙之首，有责任维护仙界的祥和，惩治那些违乱律法之人。”他朝元始仙尊深深鞠了一躬，“还望师尊不要怪罪徒儿。”
　　他没有马上直起身，反而将双掌往前一推，眼中精光毕现，对着身前的元始仙尊便是一记攻击。
　　元始仙尊显然没有料到眼前之人会突然发难，硬生生受了玄穹的掌力，但他到底修为深厚，这一掌又非杀招，只是被震得后退几尺。元始仙尊很快反应过来，身体往一侧的山洞处闪去，避开了接踵而来的攻击。
　　来自玄穹的这一记攻击虽然没有打中，但元始仙尊的身后却突感一阵冷风，背部猝不及防又挨了一掌，直接将他推入山洞中。
　　寒光闪过，洞口的结界像被人惊醒的野兽，瞬间将他的身影一口吞没。
　　玄穹与恶灵并肩站在山洞前，直到确认山洞已完全恢复了平静，他才轻微舒了口气。
　　“只要师尊不在，我们处置起那些绊脚石就容易多了。”恶灵看向玄穹，问道，“你说师尊要多久才能走出幻境？”
　　“当年冲破幻境，我用了二十日，师兄用了半月，以师尊的修为十日足矣。”
　　恶灵摇摇头：
　　“那可不一定。你和玄岐都是在修成化灵之术后不久进入山洞的，正是臻化入境、心无杂念之时，对于抵御幻境有极大的帮助。”恶灵说道。
　　玄穹斜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师尊心有杂念了？”
　　恶灵讥讽一笑：“他老人家若当真心无杂念，又何必隐瞒自己见过玄岐的事情呢？”
　　玄穹面色一沉，转身离去：
　　“还是抓紧时间吧，若是师尊挣脱了幻境，我们的麻烦又多了一个。”

　　深海之下的魔宫，宁昭终于从昏睡中醒转过来。他迅速坐起来，胸口处急剧地起伏，为自己方才那个漫长而怪异的梦感到不安。
　　下一刻，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跳比他重生后的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沉稳有力，他动了下手指，感受到全身灵力在迅速流转，樨的元神封印曾让他的修为也大为受损，如今这股阻碍似乎也消失了。但宁昭并没有因此感到开心，他掀被站起，迅速朝殿外走去，脸上阴晴难辨。刚走到殿门口，便碰见了迎面而来的苏屹，苏屹瞪着眼睛看他：
　　“你醒了？”
　　“毛毛呢？”宁昭问道。
　　苏屹垂下眼睛。
　　宁昭胸口一窒，直接绕过他往魔尊的宫殿走去，苏屹只得急忙追上来：
　　“小师父，你先听我说……”
　　宁昭脚步一顿，并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一把将路过的小妖怪扯过来，问道：
　　“苍术呢？”
　　“魔尊正在闭关，叮嘱了任何人不要打扰……”
　　“他在何处？”宁昭直接打断他。
　　小妖怪从未见过如此煞人的眼神，求生的欲望使他忘记了自家魔尊的交代，只能颤巍巍地朝某个方向指去：
　　“绕过那个宫殿……”
　　他胸口的力道被人松开，跌坐在地，眼见着平日里看着脾气甚好的两个身影接连从自己眼前飘了过去，如同寻仇一般气势汹汹。
　　宁昭顺着小妖怪的指引很快找到那扇紧闭的殿门，他毫不客气地推门进去，便看见苍术已经站在殿中央了。
　　“小师父……”苏屹疾步追了进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生怕他动起手来。
　　“毛毛在哪里？”宁昭盯着苍术。
　　苍术平静地回答道：“蛟灵的眼睛已在炉鼎中炼化，我暂且将柔荑封印住，接下来还需有人助力，使他能与柔荑的元神顺利相融，但我的灵力魔性太强，霸道刚劲，只怕会适得其反，所以这件事得由你们来做。”
　　宁昭一字一句道：“谁许你动毛毛的？”
　　“是他自己来找我的。”苍术说。
　　“毛毛根本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不然他怎会答应你！”
　　“小师父…”苏屹又扯了他一下，低声道，“你昏睡过去的药是毛毛下的，他什么都知道了……”
　　宁昭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他给你留了封信。”苍术将手中的信笺递给他，“你有什么怨气尽管来找本君，但此事势在必行，柔荑的伤必须尽快救治。”
　　宁昭接过他手中的信，却始终没有勇气打开。
　　“玄岐，如今你已避无可避，你不杀他，他就会杀更多人，直到将你所有珍视之人全都屠杀殆尽。本君可以帮你，但苍生之道，势必要做出选择和牺牲，这是你仙族所选之路，只能由你来走。”
　　“苍生与我何干！”宁昭红着眼睛吼道，“为何牺牲毛毛来救？”
　　苍术也沉下脸，眼见两人剑拔弩张，从殿外却突然闯进来一个慌慌张张的小妖怪。
　　“魔，魔尊……”
　　“叫什么叫！”苍术冲着小妖怪吼，眼神像要杀人一般。
　　“仙，仙族派了神官来，说咱们，咱们私藏了畏罪抗命的翊圣真君和水神，让我们把人交出来……”
　　“交什么人，本君这没他要的人！”
　　小妖精惊恐地瞟了眼身侧站着的两个人，抖抖索索地不敢应答。
　　“还不滚！”苍术又瞪了小妖怪一眼。
　　“可，可是这次来的是，是广百仙者……”小妖怪感觉自己命悬一线。
　　苍术的眼睛露出危险的光，却没有再发怒，而是抬眼看了看苏屹和宁昭，提脚边往主殿的方向走去。
　　苍术一走，整个大殿突然便安静了下来。
　　“小师父……”苏屹瞧着宁昭发白的脸，却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
　　“让我…一个人待会好吗？”
　　苏屹没有再多言，扭身默默退了出去。留下的小妖怪犹豫片刻，瞧着眼前这位仙君脸上那堪比杀人的神色，最终还是觉得保命要紧，紧随着苏屹的脚步离开了大殿。
　　宁昭盯着眼前的炉鼎，只觉双脚沉重，短短几步迈得异常艰难。他靠近炉鼎，颓然地坐在地上。
　　那炉鼎经过一夜的炼化，还残存着焰火的余温，像故人熟悉的体温，总是默默向他传递着一丝安心。宁昭深吸一口气，终于将那封信笺拆开。
　　入眼的字遒劲有力，一看就知道不是毛毛写的。但当宁昭看到信中事无巨细地交代他吃穿，又知道这必定就是毛毛想对他说的话。
　　宁昭想扯起嘴角笑一笑，鼻子却先酸了。他突然感到万分悔恨，恨自己这一路明明有许多机会可以让毛毛置身事外，却一步步将他带进了纷争的漩涡中。恨自己太迟醒悟玄穹的阴谋，让身边的人一个个遭到毒手。恨这一切的祸乱明明都源自于自己，却要他人为此牺牲。
　　玄穹说的不错，是他优柔寡断，总想着谁都救，到最后却谁也救不了。
　　“毛毛……”宁昭的喉间发出干涩的声音，他终于抬起手指触碰到粗糙的炉壁，炉中亮起微光，像在回应他，又仿佛只是无言的安慰。
　　“我一定会，替你守住柔荑。”

　　苍术再回来时，脸色难看极了。
　　苏屹还守在殿门前，远远便听见他在发脾气，似乎还一脚将什么东西踢翻了，噼里啪啦一阵动静。
　　他见苍术阴沉着脸走过来，率先问道：
　　“怎么样了？”
　　苍术瞧了他一眼，回答道：
　　“仙族一口咬定你们两个人就在魔宫中，说是让本君为了仙魔两族的关系，不要再包庇你们，还是尽早将你们交给他们处置。”
　　他又冷笑一声：
　　“想拿仙魔两族的关系来威胁本君，真以为我们魔族怕了他们？”
　　苏屹眉头一皱，率先劝道：
　　“三界能得如今这样安定的局面，历经多少人的努力，魔尊勿要说出这般冲动的话。”
　　苍术白了他一眼：“若只是来问我要你们两个人也就罢了，他这次派了广白下来，是想将蛟族全数带回仙界。”
　　苏屹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如今仙族抓不到宁昭，若是当日凌霄殿上的罪名坐实，那最好的法子就是先将蛟族控制起来。当然，玄穹恐怕也知道柔荑对于苍术的意义，此番连广百仙者都派来了，已经摆明想告诉苍术，若是不愿意交出宁昭，那柔荑和其他蛟族他便保不住了。
　　“那你怎么和广百仙者说的？”苏屹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如今柔荑重伤未愈，仙族如果真的发难，除非苍术真与仙族撕破脸，否则他们带着柔荑连逃都逃不了。
　　苍术刚才胡乱发了一通脾气，如今已经冷静下来，他望向紧闭的殿门，沉声道：
　　“玄岐连你也赶出来了吗？”
　　苏屹默然不语。
　　殿门突然被人打开，宁昭走出来，脸上的神色令苏屹和苍术都感到有些震骇。
　　他向苍术问道：
　　“仙族的人来干嘛？”
　　苍术又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补充道：
　　“蛟族跟仙族过去的恩怨早已有结果，该罚的也罚过了，如今已是我魔族中人，不管现在拿什么名头来要人，好歹也得先由本君审过一遭再说。但我方才收到一个坏消息，本君安插在九重天的人来报，听闻乾灵宝境异动，元始仙尊与天帝一同入境查看，至今只见天帝，而元始仙尊却始终未出，不知乾灵宝境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苏屹瞪大眼睛，不安地看向宁昭。乾灵宝境乃是禁地，除了师尊之外，至今也只有玄穹和玄岐两人进去过，里头到底是什么样的，苏屹也不知道。
　　宁昭问道：
　　“何时进去的？”
　　“若是按照他得到消息的时间，大概已经过去四五个时辰了吧。”
　　宁昭皱起了眉。
　　苏屹问道：“那里头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吗？”
　　“里头的结界都是师尊亲自布的，对他来说没有威胁，但即便乾灵宝境真有什么异动，师尊也不需要在里头待这么久，更何况玄穹都出来了。除非……师尊真的被困在里头了。”
　　“天帝能困得住师尊？”苏屹说。
　　“他当然不行，但有个人可以。”宁昭沉声道，“你可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乾灵宝境里有一个山洞，里头住着一只万年修为的九尾灵狐，若是师尊落进了他的幻境中，一时半会很难逃脱。”
　　“那师尊……”
　　“师尊应该没什么危险，只是短时间内无法出来。”宁昭站起来，“看来玄穹准备彻底截断我们的后路。”
　　他看向苍术的目光炯炯，像有两团火焰在眼底燃烧着，苏屹第一次见宁昭露出这样的神情，不禁愣住。
　　“麻烦魔尊帮我准备一处地方，越隐秘越好，要将柔荑和毛毛一块移进来，以柔荑现在的修为不足以保住蛟族，我需要五日的时间，将樨重新唤醒。我还有一样重要的法器，要麻烦你替我锻造。”
　　“嗯。”苍术应道。
　　“苏屹，你来替我护法。”
　　苏屹此刻也回过神，明白了他的意图。
　　“这期间若是仙族发难，劳烦魔尊为我们周旋。此乃我们几人的恩怨，希望魔尊切勿冲动，万不可为此伤了仙魔两族的和气。”苏屹又毕恭毕敬地交代了一句。
　　“知道了。”苍术不耐烦地答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