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吹云解月

118、变数

　　宁昭这一趟来去匆匆，回到魔宫的时候时辰尚早，连苏屹都还未回来。他直奔苍术的宫殿，神秘兮兮地将殿门一闭，说道：
　　“我带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回来，你想先听哪个？”
　　苍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让他决定放弃这般故弄玄虚的套路，便直接说道：
　　“好消息是，柔荑的身体状况应该比我们所预想的更加乐观。”
　　“说仔细些。”苍术正色道。
　　“我向师尊确认了一番，上古兽灵与同族元神共生会否对同族造成伤害，师尊说，化灵之术所召唤而来的并非神兽本身，仅仅是它的元神而已。为了适应新的环境，它不得不找到可以栖息的肉身，但也正因如此，它会保护好这具肉身。”
　　“那柔荑的元神呢？”苍术问。
　　“师尊说了，即便樨的元神苏醒，只要它控制得当，就能在短时间内同时保存住柔荑的元神。樨让自己的元神封存起来，应该也是为了不对这具肉身的原主造成更大的伤害。虽然不知道恶灵当初是怎么哄骗它的，但是我想……它之所以选择这么做，应该是觉得我未必真有机会再重新归元吧，既然如此，又何必毁了一个无辜的同族。所以，只要我不将樨的元神唤醒，它对柔荑的伤害就会降到最低，待到数百年之后，它的元神自然就会在柔荑的体内消失了。”
　　苍术沉默了片刻，道：
　　“但是你若要动用化灵之术，想必第一步就是将蛟灵唤醒吧？”
　　”嗯。“宁昭点头，“所以…我不打算再使用化灵之术了。”
　　这回连苍术也吃惊得瞪大了眼睛，他愣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局势到了今日这个地步，你应该明白，玄穹是不会放过你的，你们二人之间迟早要做个了断。如今樨的元神封印，你又舍弃了化灵之术，一旦到了针锋相对的时候，你拿什么和玄穹抗衡？”
　　宁昭答道：“他的所作所为，已不再是我们二人之间的私人恩怨，只要真相大白于天下，仙族自然会惩治他，犯不着要我跟他拼个你死我活。即便他有朝一日穷途末路，真想来找我拼命，大不了我躲着他走，仙界待不了，躲在魔界难道魔尊还能不愿意么？”
　　“不愿意。”苍术无情地拒绝他。
　　宁昭叹口气，道：
　　“这也与我要说的坏消息有关。我之所以不愿再动用化灵之术，就是不希望将樨的元神再次唤醒。除了不愿影响到柔荑之外，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我湮灭了两次，修为大损，樨也因此受到影响，即便重新苏醒也无法再复当年的风光。而且……”他眼神一闪，轻声道，“蛟族堕入魔道时，樨将自己的眼睛留给了我，说要保我元神永不寂灭，蛟族一旦失了双眼，又怎么同龙族抗衡呢？既然如此，还不如让它安心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
　　“说到它的眼睛，当年在剿灭之战上随你一同消失后，到底……”
　　苍术话还没说完，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震得魔宫都颤了几下。
　　“怎么回事？”宁昭警觉地问道。
　　“……柔荑！”苍术神色一凛，身影已经冲出殿外。
　　宫殿外，无数小妖精此刻都乱做一团，黑色的巨蛟发出骇人的吼声，吓得小妖们东倒西歪，一个个抱着头痛苦不已。
　　宁昭抬头望去，只来得及看见那道黑色的长影朝海面窜去，速度惊人，而它的身体上还挂着一个摇摇欲坠的身影。
　　“毛毛！”宁昭大喊道，也紧随着苍术追出去。
　　柔荑这次的意外发狂看起来却和上次不大一样，它并没有四处乱窜，更像是受了某种召唤直直朝着目标离去的。这也使得宁昭和苍术追上的时间节约了不少，他们顺着柔荑消失的方向，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远远瞧见已经停在半空中的黑蛟。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道身影悬在一旁。
　　“玄穹。”苍术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两个字。
　　“来得可真快。”
　　恶灵得意地笑了一声，他悬在半空中，白色斗篷被风吹得纷乱。他抬手一勾，那条黑蛟的身子便猛地一缩，痛苦不堪地扭曲起来。
　　低沉的嘶吼声从黑蛟的口中发出，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聚拢起来，瞬间覆盖住了天光。视野变得越来越暗，眨眼间骤雨已至。
　　宁昭仰望高空中的黑蛟，毫不犹豫地朝它飞去，不详的预感越来越甚，他甚至想不通恶灵究竟是怎么躲开苍术布下的重重守卫控制住柔荑的。
　　韶光被召了出来，剑阵如同缚网将黑蛟团团围住，缓下它的躁动。柔荑本就修为薄弱，如今又遭到控制，早已如强弩之末，宁昭不敢贸然对她出手，只能小心翼翼地现将她困在剑阵之中。而那一头，恶灵与苍术缠斗在一起，术法相互碰撞产生的灵光，使场面显得更加混乱。
　　那头的苍术抽不出身，这头宁昭的视线里，那个在幕后操纵着一切的人终于现身了。
　　宁昭一边控制剑阵，一边盯紧眼前的人。玄穹负手而立，望着他的眼神显得轻蔑而自得。
　　“师兄不累么？它体内有蛟灵的元神，若是你再不动手压制它，只怕这下面的凡人该遭殃了。”
　　宁昭朝下望了眼，心中一沉，今日玄穹选的这个地方便是从前水神祭祀的江岸，凡人甚多，虽说此刻有浓云遮挡，但如若柔荑挣开剑阵，后果不堪设想。
　　“师兄可真是慈悲，谁都想救，只怕到最后，谁都救不了。”玄穹面色一沉，龙灵忽然从他身后蹿出，吼声穿透云霄，黑紫色的鳞片熠熠生光，它盘旋在玄穹身旁，桀骜的眼神投向被剑阵困住的黑蛟，从鼻子里喷出一阵白气来。
　　只听一声震吼，它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吐出一个人来。
　　“毛毛！”宁昭大叫一声。
　　毛毛被巨大的水珠裹在其中，正惊恐地望着宁昭。
　　“你不是最爱救人吗？我倒要看看，你当如何抉择。”
　　玄穹抬手，手掌朝前一送，水珠之下突然燃起大火，火与水互不消融，但水珠四周开始笼起白气。困在水珠里的毛毛神情变得痛苦，宁昭只得抽出一只手，手心水流飞出，源源不断飞向毛毛，缓解那头的温度。
　　玄穹冷笑地看着水珠下的火势渐渐消退，待它几乎要被浇灭之时，又朝那个方向送来一团新火。两边一来一去地较量着，玄穹似乎并不着急，有心要再多欣赏一会儿宁昭左右支绌的模样，看他一端要警惕着剑阵中的黑蛟，一端还要注意毛毛的安危。
　　僵持不久后，他似乎觉得有些不满，手掌在龙灵光滑的鳞片上抚了抚，朝宁昭的方向抬高下巴，轻声说道：
　　“去吧。”
　　龙灵得了指示朝宁昭飞去，与此同时，玄穹又一次往毛毛的方向送了一团火焰，那火焰却比先前的威力要大上许多，逼得宁昭也不得不将更多心力放到这头来。龙灵从他身后蹿起，长尾一甩，在他背后送上一击。
　　宁昭身子晃动了几步，胸口一热，喉间立刻漫上一阵锈铁的腥味。他强行压下这股不适，瞥见玄穹的表情，知道他有意慢慢折磨着自己。
　　但苍术此刻被恶灵缠住了，即便他能够出手帮助自己，宁昭也生怕他一时冲动殃及到下头的凡人。
　　“啪！”
　　长尾又一次甩到宁昭的背上，逆鳞割破他的衣料，热辣的疼痛从后背蔓延到全身，宁昭咬牙忍受，脑中飞快思考着解决之法。
　　“四宝……”宁昭低声唤道，那四个纸片人已从他的胸口滑了出来，被风裹着飘向远处，“去找苏屹来。”
　　“师兄有没有觉得自己很可怜？”玄穹一心盯着他受苦的模样，丝毫没有注意到溜走的纸人，“从前你承四神之力，何等风光啊，如今落得这般下场，可知为何？”
　　宁昭有意拖延时间，便问道：
　　“师弟和我说说是为何？”
　　“那是因为你看不清。”玄穹道，“你一心想拯救苍生，杀了多少凶兽，平了多少祸乱，可那些凡人可曾记挂过你半点好？他们还不是因为一己私欲就将蛟族赶尽杀绝，因一场暴雨就让你受尽万世唾骂。即便过去这么多年，大家能记住的还是只有你当年犯下的罪行，人心成见之深，便如贪欲一般，是永远填不满的。”
　　宁昭勾了勾嘴角，问：
　　“你同我讲这些是想说明什么呢？”
　　“我是想告诉师兄，他们不值得你如此尽心，当年我杀的不过是些薄情寡义的愚民而已，师兄何必为了他们与我为敌呢？”
　　宁昭怒极反笑：“你杀人是为了自己，却能扯出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玄穹，我从前怎么不知你这么巧言善辩？”
　　玄穹眸光一沉，眼中狠戾划过，道：“师兄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看来今日你又要重蹈阴月噬日的覆辙了。”
　　他垂眸冷眼望着下面的凡界，手中灵光曝起，两处同时发力，只听黑蛟一声怒吼，痛苦更甚，在剑阵中胡乱冲撞，宁昭疲于两头，身后又遭受龙灵的重创，那悬在黑蛟四周的剑阵开始动摇，眼见要支撑不住，半空中突然无数纸片飞来，在剑阵中不断穿行，将原本稀疏的阵型织成一个更加密不透风的牢笼。
　　是苏屹赶到了。
　　他冲向宁昭的身后替他解决龙灵，宁昭一边的危势已解，趁着玄穹还未回神之际抢先将困在水珠中的毛毛夺了过来。
　　手中的人质被抢，玄穹却并不见慌张，他悬在半空，继续看着眼前的宁昭。
　　“你以为这样你就能赢过我么？”
　　他长袖一挥，龙灵翱翔而来，落在身侧。而苏屹也堪堪收了手，与宁昭并肩站在一起。
　　“玄砚。”玄穹看着苏屹咬牙道，“你还真是叫我惊喜。”
　　苏屹并未理睬，而是对身旁的宁昭小声道：“柔荑怎么突然发狂了？灵纹困不了她几时，得赶紧想个对策。”
　　“应该是被恶灵控制了，我怕贸然出手会伤着她，困住只是权宜之计，先把眼前这两个家伙解决了再做打算。”
　　“嗯。”
　　苏屹头一点，无需宁昭再说什么，两人已经十分默契地朝相反的方向飞去，一左一右将玄穹包围起来。龙灵护着玄穹，一路边打边退，渐渐与恶灵汇合作一处，而苍术这头也和宁昭他们碰上面。
　　“玄砚怎么来了？司命离开九重天不是去与他会面的吗？”恶灵拧着眉问玄穹，今日的事本来都在他们的算计之内，若出现的是其他人倒也不算什么，可如果是玄砚的话，那么南星宿宫那几个人呢？难道也在赶来的路上？
　　动静闹得太大，一旦被南星宿宫的人抓住把柄，可就不好全身而退了。
　　一旁的玄穹思量再三，已知今日之事无果，他恶狠狠地吐出一个字：“走！”
　　周身空气凝结，水柱若海啸般瞬间朝宁昭他们三人扑来，那龙灵接住玄穹和恶灵，转瞬间已消失在原处。
　　苍术还想再追，被宁昭拦下：
　　“先救柔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