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吹云解月

114、对峙

　　宁昭和苏屹刚至九重天，便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守着南天门入口的兵将见着他们两个，彼此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个走上前，冷着脸对他们说道：
　　“天帝有令，请水神和翊圣真君即刻前往凌霄殿。”
　　宁昭还想张口问问发生了什么事，但那个兵将已经侧开身子，颔首冲他们做了个请的姿势，一副十万火急的模样。
　　“天帝这时候找我们做什么……”宁昭低声对身边的苏屹说道，“星霁有给你传消息么？我怎么有股不详的预感……”
　　而苏屹只是若有所思地朝南星宿宫的方向看了眼，沉默着摇摇头。
　　凌霄殿里的气氛就更是不寻常了。
　　往常空旷的殿中此刻站满了人，宁昭朝站在右侧的人群瞟去，一眼便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心下一惊，连眉头都不自觉皱起来。
　　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连南星宿宫里素来鲜少露面的几位星君都到齐了。
　　他本想拉着苏屹寻个不起眼的角落待着，但甫一入殿，众人的眼睛已经齐刷刷望过来，目光甚是复杂，好像都在等着他们二位。
　　“星霁今日怎么没到……”宁昭听到苏屹在后头悄悄说了句，他再看向人群中的星晨，才发现他脸色十分难看，心中不免更加疑惑。
　　“水神与翊圣真君这是去了何处？方才本君派人前往玄都玉京，怎么没寻着你们二人？”坐在最高处的人幽幽开口。
　　殿下寂静无声，大家都十分有默契地分列两侧，唯有苏屹和宁昭，因为是最后来的，反而站在了大殿的正中央。
　　“回天帝，我与师兄有事去了趟凡界。”苏屹行礼回答。
　　“去了凡界哪里？”
　　“……南岳山。”
　　“去南岳山做什么呢？”殿上的人似乎很是在意他们的去向，并不打算叫苏屹敷衍过去。
　　“师尊命我查些东西。”
　　天帝轻轻叩了叩御座的把手，沉思了片刻。
　　“你与翊圣真君一同前去的？”
　　“是。”
　　“可还有旁人同往？”
　　“没有。”
　　“这么说来，没有其他仙家能证明你们二人近日在南岳山了？”
　　此话一出，原本安静的凌霄殿开始响起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苏屹抬起头。
　　“敢问天帝此话何意？”宁昭在一旁出言问道。
　　“南星宿宫在二位离开期间闯入了不速之客。”天帝缓缓说道，“上生星君昨夜在自己的宫中遇害了。”
　　宁昭脑中嗡了一声，他朝星晨的方向望去，终于明白南斗六星为何会在今日同时齐聚凌霄殿内了。
　　他再看向四周其他仙家，见他们亦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仿佛只等着他说出些什么来，而后便可判定真凶。
　　“星霁怎么了？”苏屹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因为情绪激动，他的话音都比平时高了许多。
　　“天机宫昨夜起火，上生星君魂元损毁，本君已命广百仙者查看过，他身上的伤口与当年广白在凡界时遇见的恶灵所用手法一致，几乎已可断定，上生星君正是被他近日所追查的恶灵杀死的。”殿上的声音继续不急不缓地陈述着，“不过南星宿宫素来不轻易许人出入，唯一的入口也有重兵把守，若无本君的亲令，是无法进去的。但本君近来并没有下过旨意，只有一种可能，乃是与南星宿宫相熟之人暗自将恶灵带进去的。”
　　宁昭盯着座上之人，明白了他未点破的真意。
　　若说南星宿宫相熟之人，他和苏屹可不就首当其冲？如今他们二人又说不清自己的去处，也就怪不得这大殿之上的众仙家该起疑心了。
　　“还有一事，想问问翊圣真君。”原本一直沉默不语的广白突然从人群中走出来，“翊圣真君未飞升之前，可是曾在凡界一个叫霖州城的地方与老夫有过一面之缘？”
　　宁昭的手不自觉在袖中攥紧，他答道：“是。”
　　“当时恶灵就在城中，老夫赶来之前，翊圣真君是否已经进过城了？”
　　“是。”
　　窃窃的私语声又在人群中响起，不用去看，宁昭也知他们此刻脸上必定皆是惊讶的表情。
　　“那时候你为何进城？”
　　“为了取回放在城中的一枚玉佩。”
　　广白的目光凌厉，他素来严肃，盯着宁昭时像是要将他看穿一般，片刻后，他缓缓说道：
　　“老夫问完了。”
　　没等宁昭舒口气，那人群中突然又响起了另一道声音：
　　“小仙也有一事想禀告天帝。”
　　天帝微抬下巴，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唇角，道：
　　“讲。”
　　“小仙受命一直暗中监视蛟族，数天前，魔族曾经来报，说蛟灵已坐化湮灭，此事发生的太过突然，小仙总觉得蹊跷，便暗自留了些心眼，偷偷去魔界打听了。”
　　宁昭暗暗咬了咬牙齿，抬眼看向那位着黑衣的陌生仙家，已经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蛟灵的肉身虽毁，但那日把守菡灵洞的士兵却说，魔尊进去之后震怒异常，随后便听闻蛟族的那位公主性情大变，元神震荡，甚至化了原身差点在凡界惹出大祸。可海域似乎并没有什么消息传到九重天，不知水神可有听说蛟族公主的事？”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看向苏屹，苏屹上前一步，正要说话，身前的人拦了他一下，宁昭高声道：
　　“我倒听得有些糊涂了。这位仙僚说自己去魔界打听过，到底是找何人打听的？怎么谁都不知道的消息，仙僚却有本事能探听到，既然知道了，又为何当时不上报，偏等到现在才说呢？”
　　“这…我……”那人支支吾吾，突然转身冲着天帝的方向拜倒，喊道：
　　“小仙还，还打听到了一事！蛟灵坐化那日，恶灵曾在魔宫中现身，之后魔宫中便有传闻，说蛟灵的元神并未封印，而是被人窃走了。蛟灵乃是翊圣真君召唤来的灵兽，元神若是没有重归上古而是留了下来，除了翊圣真君还有谁能得益？事关重大，小仙不敢妄言，但请天帝务必严查，万不可再重蹈当年的覆辙啊！”
　　此话说得极重，他口中的当年之事指的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只听得座上一声闷响，天帝的手掌重重落在御座的把手上，人已经站了起来，指着那位跪下的黑袍仙君厉声道：
　　“胡言乱语！当年之事早有论断，翊圣真君也受了重罚，我们现在说的是上生星君被害之事，莫要再牵扯无关的事情进来！”
　　“天帝！若这恶灵当真与翊圣真君有关联，他又怎会无辜？上生星君被恶灵所害，说不定就是因为查到了翊圣真君的把柄！”
　　“你！”天帝一拂袖，显然已经气极，只见他深吸口气冷静了片刻，继续道，“空口无凭，此事说来说去也不会有结果，广白，本君命你全权彻查此事，务必找出真凶。”
　　“是。”
　　“自即日起，封禁天机宫，无本君亲令，任何人不得入内。所有仙家若无急事，一律在自己的仙府中待命，配合广白仙者的调查。”
　　“天帝，翊圣真君如今嫌疑未脱，是否该先行关押起来，防止生变？”黑袍的仙君又开口了。
　　天帝沉默片刻，看向宁昭说道：
　　“今日起，禁足翊圣真君，不得外出，不得与他人会面，直到查明真相为止。”
　　他一挥手，静候在角落的兵将立刻动了起来。
　　宁昭眉头一皱，正要说什么，被人打断。
　　“敢问天帝，翊圣真君是否已经定罪？”是苏屹站到了他身前。
　　“此事尚未查明，如何能定罪？”天帝道。
　　“既然无定罪一说，为何要将他落狱？”苏屹提高声音，“即便有人怀疑此事与翊圣真君有关，也该让他拿出证据，为何仅凭一面之词便要关押无辜之人？若人人皆靠道听途说来判断对错，那要天规律法何用？”
　　宁昭一拧眉，偷偷伸手扯了扯苏屹的衣袖，希望他不要再为自己争辩。此情此景，突然冒出这么多对他不利的言论，必定是有人蓄意指使，而指使之人，说不定就是此刻坐在御座上的那位，苏屹若强行为他辩驳，非但起不了什么作用，说不定还要被一块儿拖下水。
　　“水神此言差矣！”果然不出宁昭所料，黑袍仙君高声道，“若翊圣真君和恶灵之间有关联，他胆敢在九重天上杀害高位神官，此刻不先行将他关押，难保他接下来不会残害更多无辜之人。若翊圣真君当真与此事无关，不过禁足几日又有什么妨碍，届时等广百仙者查明真相后，自然会还翊圣真君一个清白。”
　　“只怕此事是有心之人故意栽赃，一旦关押，便不再给他辩驳的机会，到时候可不仅仅是禁足这么简单了。”苏屹依然厉声与他争论。
　　宁昭倒是第一次见苏屹露出这样的神色，一时竟看得有些失神，等再反应过来时，那仙君已将矛头对准苏屹了。
　　“水神如此疾言厉色，倒是叫小仙疑惑了。翊圣真君飞升不久，纵使与水神师出同门，相识也不过短短数日，怎么如此急着袒护他？还是说，水神与翊圣真君之间关系匪浅呢？”他不等苏屹开口，又转向座上之人，鞠躬道：“若是细究起蛟族之事，水域一向由水神掌管，稍有风吹草动水神理应知晓，如此包庇蛟族，不知又是为了何人！还请天帝莫要姑息此事，当年水神飞升靠得便是斩杀恶蛟，蛟灵遭如此重创，翊圣真君必定受到殃及，怎么才过了短短六百年就有机会再次飞升，到底他当初斩的是不是蛟灵的幻象，他们二人之间是否还有隐瞒未报之事，还望天帝彻查！”
　　天帝的眼神悠悠落向苏屹，沉声问道：
　　“水神，本君问你，蛟灵元神被盗，蛟族出逃，这两件事你可知情？”
　　苏屹沉默片刻：“知情。”
　　“那当时为何不报？”
　　“蛟灵元神被盗，乃是恶灵蓄意为之，蛟族公主无故生狂也是受恶灵迫害，我只是不希望因为此事让仙界对蛟族再添猜疑，况且后来我们也寻回了蛟族公主，并未对他人造成伤害，我觉得此事的重点不该放在蛟族身上，而是恶灵……”
　　“这么说来，水神确实隐瞒包庇了？”黑袍的仙君打断苏屹。
　　苏屹没再回应，只是坦然地望着天帝。
　　过了一会，座上的人才发话：
　　“即便水神所思合乎情理，但于天规法度而言，水神的行为确实有待商榷。”
　　宁昭冷哼一声，已经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广百，依照天规，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天帝问道。
　　广百仙者面无表情地拜了一拜，道：
　　“若隐瞒的是其他事，当禁足于仙府中，思过一月。但此事牵扯到蛟族，依律当从严处置，下放天牢，静思己过。”
　　天帝垂眸朝苏屹看了一眼，表情十分惋惜，他又朝左右招了下手，角落的兵将纷纷上前。
　　“看来今日我与水神二人，都逃不过关押天牢的下场了。”宁昭冷声道。
　　人群已默默退开，一众天兵将宁昭与苏屹团团围住，只等着天帝下达最后的指令。宁昭上前一步将苏屹拢在身后，仰头看向座上之人，表情似笑非笑，看得天帝也拧起了眉。
　　“师弟未免太心急了些，我才飞升几日，就急着要将我控制起来，就这么忌惮我么？”
　　他这声师弟和这句话里隐含的深意，叫众仙家心中皆是一惊，所有人脸色顿变，一千二百年前的事情虽然久未被人提及，如今在位的仙家中也有许多没有亲历，但期间的腥风血雨又岂能不知。
　　宁昭趁着大家低声讨论时，撇过头对苏屹小声道：
　　“看来我们回来之前他就已经算计好一切了，如今待在仙界已成被动之势，苏屹，你可敢与我搏条出路？”
　　身后的人没有马上回答他，掩在衣袖下的手指却悄悄与他相扣，已用行动说明了一切。
　　“生死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