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吹云解月

112、一触即发

　　“我一路跟着翊圣真君到了南岳山，怕他们发觉，所以并未离得太近。但是地下的声音听着有些异常，我觉得他们应该已经找到金暹了。”
　　弥罗宫的内殿昏暗无光，好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里已经习惯了不点灯。跪在殿中央的归离迟迟没有听到回应，故而小心地抬头瞥了殿上一眼。
　　御座上的人脸色阴沉，他的身旁站着与他一般长相的恶灵，脸上的表情倒显得很轻松。他们并肩而处的画面让归离感到惊异，他原本还以为天帝不会轻易原谅他们做过的事情。
　　“南星宿宫那头呢？”恶灵问。
　　“上生星君在胴城逗留了几日，之后便直接回了九重天，今晨回来至今一直都待在宫中，没有离开半步。”
　　“胴城……”天帝开口了，“他去过灵隐寺吗？”
　　“去了。”
　　一旁的恶灵冷笑一声，座上的人便十分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那看来真是怀疑到你头上了。”恶灵继续刺激他，“那个地方还真能找到什么？”
　　“你不是说神祠已经毁了么？”
　　恶灵耸了耸肩膀：“或许是老和尚跟他说了什么呢？”
　　天帝抿紧双唇，眼底暗潮汹涌。
　　“不能让玄岐和玄砚把金暹带回来，必须想办法截住他们。”天帝道。
　　“怎么截？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可不好对付啊…”恶灵从桌案上抽出一封灵笺，“不过你也无需这副表情，既然玄都玉京和南星宿宫迟早都要解决，不如就趁这个机会一块儿解决了。”
　　他伸长手臂，将那封灵笺置于烛火上，微黄的火苗便顺着纸尖缓缓攀爬上来。
　　“你什么意思？”
　　“南星宿宫除了上生星君，其他几位可都不在九重天呢，不正是动手处置他的好时机么？”
　　“你想杀了他？”天帝瞪着眼前的人。
　　“你难道没有想过要杀他吗？”恶灵讥讽道。
　　“南星宿宫里放着仙凡两界无数典籍册录，素来守备森严，所有通行皆有记载，你以为你能神鬼不知地混进去？”天帝道。
　　“不是我。”恶灵竖起食指在他面前摇了摇，“是我和你。”
　　“南星宿宫的唯一入口，需要凭借天帝亲令才能进入，但若是与上生星君相熟的朋友，想进天机宫自然有别的法子，也不会出现在记载中。只要掐准玄岐他们回来的时机，到时你再找几个人，将当初我进入魔宫中盗取蛟灵元神的事情透露给其他仙家，到时候大殿之上对峙时，自然有人会怀疑恶灵是玄岐放出来的，追查恶灵一直由上生星君负责，这样一来，大家便会将矛头指向玄岐，你再从旁推波助澜，阴月噬日的事情，我就不信当真没人在意。”
　　他将手搭在天帝肩上，二人面面相对，仿佛双生镜像一般，连眼神似乎也并无二致。他凑到天帝耳旁，轻声说道：
　　“只是…若你选择此法，那咱们可就真分不开了。”
　　天帝盯着近在咫尺的人，没有避开，他的眼睛似一潭无边无际的深水，消融了所有曾经积压的情绪。过了一会，他从御座上站了起来，奇怪的是，明明没有光照进殿里，他的身侧却凭空生出影子来。
　　长长的黑影一路蔓延至殿中，落在归离的眼前，叫他也忍不住打了个颤。
　　“你现在便去南天门守着，若是玄岐他们回来了，立刻报给我。”
　　天帝一边朝外头走去，一边冲归离说道，他在门口处又停下脚步。
　　“不用来弥罗宫，直接到南星宿宫找我。”

　　天机宫中，搁在桌案一侧的夜明珠泛着冷光，照出伏在案前那道微薄的影子，还有散落在桌案四周、数量甚多的册子。
　　“怎么这么长……”星霁嘟囔一句，皱紧的眉头始终不见松开。
　　他从胴城离开后，便一头扎进南星宿宫，将近两千年来所有与玄都玉京有关的记载全都翻了出来，搬进自己宫中。
　　当年剿灭之战过后，天帝曾下令销毁所有与翊圣真君还有蛟族有关的记载，但一个人若存在过，又怎么可能当真被抹得一干二净，总能顺着别的细枝末节窥见一斑。
　　更何况…他此番目的并不在玄岐。
　　想到这，星霁的指尖又轻微地颤抖了一下。虽然在灵隐寺内找到的那个塑像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但他始终无法相信那只恶灵竟是来自天帝。那个在殿堂之上永远慈眉善目的人，多年来竟隐藏着这么大的恶念，又是因为什么，让他在分离身上的恶念后，没有直接动手将它毁掉呢？
　　“要是早点叫三哥来就好了…”星霁头疼地盯着桌案上书册。
　　他已去信给兄长，催他立刻回来一趟，两千年时间可不短，要从庞大冗杂的记录中抽取出自己想知道的部分，还是得有经验的人处理起来更快一些。星霁等得心急，每一刻都过得十分煎熬，本想去找苏屹和宁昭商量一下此事，偏巧他们又不在玄都玉京，只能自己先动手找一找线索。
　　两千四百年前，如今的天帝飞升成仙，他与玄砚有着十分相似的经历，都是甫一飞升便被元始仙尊领回玄都玉京，后又赐名成为亲传弟子的。星霁本来还想翻一翻天帝未飞升前的命格簿，却怎么也找不着了。
　　天帝成为玄穹之后，十分努力上进，再加上师尊亲自教导，很快便领悟了化灵之术，召唤出自己的兽灵——龙。
　　“龙……蛟……为什么是龙呢……”
　　星霁小声念道，水族中资质最高的是蛟，龙则次之，既然有人已经得到了蛟灵，假若修习化灵之术的是自己，必定就不会再选择水族了吧……
　　他继续往下看，在这之后，记载中出现了大段的空白，被抹去的自然就是与翊圣真君有关的记录，星霁的眼睛快速扫过大段的空白，停在了后头有关天帝的部分。
　　旧帝退位，新帝继任。
　　曾经的上古凶兽金暹坐化，天帝亲自带人去了昆仑山，并无寻到它的踪迹。
　　星霁瞪大眼睛，这金暹不就是如今玄砚在查的那头凶兽吗？他那时候好奇，还找五哥偷偷打听过，说是大哥怀疑和当年阴月噬日发生的事情有些关联。若失踪的亡魂就是当年枉死的那些凡人，那金暹是如何参与进来的？
　　“金暹…金暹…金暹……”星霁挺直身子，深吸一口气继续在书册里翻找起来。
　　过了片刻，他惊喜地从中抽出一卷。
　　玄岐的部分虽然被抹去了，但关于金暹的记载却还是在的。三千年前，金暹在魔界苏醒，为乱一时，如今的魔尊苍术曾因误闯它的栖息之地，差点死于它的掌下，后来正逢仙族派人前去收伏金暹，将他也一并救了下来。而这个被抹去的仙族应该就是翊圣真君了。
　　金暹被封印之后，翊圣真君将它带回了仙界，因它乃上古留存的巨兽，仙族无法将它处死，只能交给元始仙尊，由元始仙尊负责渡化它。此后，它便被仙尊困在玄都玉京的蓬莱峰上，直至在昆仑山山中坐化。
　　从这些记载看来，就算亡魂丢失和金暹有关，唯一能和金暹扯上关系的人，好像也只有将它收伏的翊圣真君了。
　　星霁一时思绪受阻，他又来来回回将那段记载反复读了几遍，指尖突然停在蓬莱峰这三字上久久未动，这三字他总觉着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是何缘故。
　　“蓬莱峰…蓬莱峰…我是不是听谁提起过……”
　　他拳头往桌案上重重一敲，喊道：“梅花酒！”
　　月节那天，他分明在草庐里喝过苏屹从蓬莱峰带回来的梅花酒！那时候他还奇怪着呢，蓬莱峰上终年大雪冰封，去哪儿找盛开的梅花？
　　但若是金暹那时候便被关在蓬莱峰上，它周身浴火，势必会让蓬莱峰的环境产生变化，如此一来，说不定蓬莱峰上真会开出梅花来。这酒不是苏屹埋的，仙尊和天帝也不喜饮酒，十之八九就是从前的翊圣真君埋下的。
　　当星霁的注意力放在了曾经不起眼的梅花酒上时，某些被忽略掉的记忆似乎也一并从他的脑中苏醒了。
　　他记得自己曾去过弥罗宫，在宫殿高高的木架上见过一个类似的酒坛，莫非也是当年一并埋下的梅花酒吗？那天帝和金暹之间……是否也有关系？
　　星霁焦躁地敲了敲额头，为何他从未将金暹和天帝联系在一块儿，明明有这么多蛛丝马迹将他们二人连接在一起，为何自己从来没有想到呢？他绝不是如此粗心之人，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影响了自己的判断，究竟是什么呢？
　　原本一直安静卧在桌角的夜明珠突然滚动起来，它“咚”的一声落到地面，熄了光华，殿中变得一片漆黑。
　　“谁！”星霁从沉思中回过神，抬头冷喝道。
　　紧闭的殿门突然挤进了一股冷风，凄厉的声音使人心底发麻，星霁警觉地站起来，死死盯着殿门口。
　　殿门纹丝未动，但殿中央却出现了一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