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吹云解月

108、南岳山之行（三）

　　他们一同朝前方走去，那些闪着光的石头就零星分布在目之所及处，算不上多，但也绝对算不上稀少。怪不得村子里的人千里迢迢去玉女峰求助，这要真是金暹放出来的诱饵，可见它如今的胃口有多大。
　　宁昭倒是不紧张，他在这块石头上摸一摸，又在那块石头上踩两脚，端看这些奇石里到底藏着何种玄机。随着他们越走越远，两侧山峰靠拢，逐渐狭窄，眼见就要走出司徒氏那群弟子的视野外，宁昭不禁放慢脚步，若是这样一直走下去，一会儿要是司徒少笙他们出了事，他可就照看不着了。
　　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停下时，脚下踩过的奇石却冷不丁儿轻颤了一下，那动静极轻，若非宁昭一直凝神注意着四周，估计也觉察不到。他伸手虚拦了一下身旁的苏屹，苏屹便立刻会意，两人双双停下脚步。
　　那块奇石发出的光慢慢由浅转深，连带着他们脚下的土壤似乎也升起一团棕红色的雾气，雾气的目标明确，绕着他们二人的脚攀了上来，宁昭不躲不避，像被挑中的猎物任凭雾气将他和苏屹渐渐包裹住。
　　“是能让人产生幻象的雾气。”宁昭的鼻尖动了动，不大在意地得出结论。
　　“你说咱们会被它带到哪儿去？”他又问身边的人。
　　“最好一会儿醒来，就在金暹的肚子里。”苏屹答。
　　“那还是不要了。”宁昭嫌弃道，“老家伙藏多少年了，说不定肚子里全是发臭的腐肉。”
　　还没等苏屹再回答他，两人眼前一黑，似乎已经堕入另一方天地中。
　　片刻过后，宁昭从地上跳了起来，身旁随之而来一阵动静，苏屹也站起来了。
　　“没事吧？”宁昭摸索着拍了拍苏屹的肩膀。
　　“没事。这里是何处？”
　　“不晓得，反正不是金暹的肚子里。”宁昭玩笑一句，随后开始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这里的视线很不好，四周一片漆暗，也远比方才所处的山谷热得多，宁昭眨眨眼睛，待适应了黑暗之后，他有些吃惊地开口说道：
　　“我们好像…在火阵之中。”
　　“火阵？”苏屹也有些惊讶，他的手心凝出一团水球，但不消片刻便化成热气消散了。
　　“把金暹藏起来的人居然还在奇石下面造了一个火阵？”苏屹感到惊讶。
　　“嗯。我原先还觉得不解，金暹倘若直接靠奇石来捕杀凡人，万一不巧有个神仙经过误触了机关，那它岂不是轻易就要暴露自己？仙族的人修为再低，想要逃脱还是不难的。”宁昭笑了笑，“原来这里头还藏着一处机关，恐怕根本不需要金暹动手，这个火阵就足够将捕捉到的所有人都杀死。”
　　“这个阵法有那么厉害？”
　　“你不信可以试试。”宁昭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眯起眼睛，“这一切要真是玄穹所为……当年他如果没有突然转而修习水系的话，恐怕如今在控火之术上的造诣，你我都要望尘莫及。”
　　苏屹默默听完，已经张开双臂，灵纹从他袖中簌簌飞出，裹着水流的灵纹在他的四周不断旋转飞舞，带起一阵如同飓风般的水柱，水柱越来越粗，不断向外扩张，仿佛在吞噬着黑暗中的火焰。然而就在水柱抵达离苏屹不足十丈远的地方时，却像遇到阻碍似的停滞不前了。
　　苏屹眉间一皱，手指用力，浩瀚的灵力朝着水柱的方向源源不断地输送而去，推着水柱继续向前。空气中发出轻微的爆裂声，“噼里啪啦”的响声仿佛鼓点在四周震荡，接着又是一声巨响，那些水柱在同一时刻落向地面，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屹转头看向宁昭，脸色有些凝重。
　　神仙斗法，并不像凡间戏本子里描绘得那么花哨，越是修为高深的人，往往对峙时越是悄无声息。苏屹方才看似没使什么劲，实则已经用上四五成的法力了，然而这个默默下在此处不知多少年的火阵，却轻松化解了他的攻势。
　　“水火相克，你的术法对上这个火阵本就有劣势。”宁昭对他说，拍拍他的头安慰着。不过这个火阵蕴含的力量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毕竟苏屹可是四大神官之首。
　　宁昭伸展了一下身体，朝前走了两步，道：
　　“好在转世投胎之后，旧的本事还没丢干净。苏屹，你还没见小师父正经打过架吧？”
　　“嗯。”身后的苏屹应道，宁昭总觉得这话音里似乎还带着些许期待。
　　“四神之力。”他勾起嘴角，笑得好不傲气，“我当年翊圣真君的封号可不是随便得的。”
　　话音刚落，苏屹眼前一空，青色的影子已经如同一支利箭冲了出去，他的速度太快，似疾风刮过草丛带起的凌厉，直冲向方才水柱消失的地方。
　　影子却并未突破那道看不见的禁锢，它撞向远处，又弹了回来，几乎没有片刻停留，又向另一个方向撞去。苏屹紧张地盯着那道影子，屏住呼吸，只顾着看他在自己视野中飞来飞去，搅起无数的热气。热气中不知何时开始凝结出微小的水珠，这些水珠也在四散乱撞，它们与火焰相互碰撞，都想吞噬彼此。
　　苏屹也不知过了多久，火阵中突然变得更加灼热，原本被黑暗包裹着的火焰一时大盛，光亮一下子照彻了四周。
　　一望无际的贫瘠山地展现在他们眼前，地上的沙砾还在不安分地翻滚着，而他们的头顶上方，蔓延着和脚下颜色相同的山地。
　　“真是在南岳山的地下……”苏屹怔怔地呢喃道，虽然早有猜测，但他还是被这片巨大的地下空间震撼到了。
　　宁昭已经落回到苏屹的身旁，他呼吸平稳，似乎方才的博弈无足轻重。
　　他望着前方：“我就说嘛，一个火阵哪有这么大的能耐。”
　　苏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正徐徐升起一只巨大的凤凰，正是它周身的火焰将整个地底照亮了。
　　凤凰一族自万年前避世后，鲜少再与外界有牵扯，可如今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底下，却养着一只如此巨大的凤凰，究竟它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又为什么甘愿守着这个火阵？
　　“我记得我湮灭之前，凤凰一族就已经不在九重天了，难道后来又回来了？”
　　“从未回来。”苏屹回答他，“我听星霁提起过，数百年前曾有异族潜入它们的栖息地，盗走了一枚凤凰蛋，因凤凰一族本就繁衍稀少，此事还曾闹出很大的动静。后来仙族多方搜寻，始终无法查出这枚凤凰蛋究竟叫谁偷走了，凤凰一族与仙族的关系从此就疏离了许多。”
　　“难道被盗走的凤凰蛋……”
　　“很可能就是我们现在所见的这只凤凰了。”苏屹沉声道。
　　想想也在理，凤凰一族的身份尊贵，怎么可能愿意为谁守着藏在地下的凶兽呢？恐怕连金暹它都不会放在眼里。可若是这只凤凰从小就被人盗走，想要掌控它可就简单多了。更何况，这天上地下资质比凤凰要高的族类可不多，别说凡人了，修为不够的神仙若是误触机关掉到这里，恐怕也是有来无回。
　　宁昭此刻无暇和苏屹认真探讨这只凤凰的来历，因为看它的架势，显然已经将他们二人当作敌人。
　　“凤凰乃是上古时便存在的神兽，天资非比寻常，你要小心一点。”宁昭盯紧前方说道。
　　说完，面前的方向已经有一团巨大的火焰朝他们飞来，宁昭与苏屹一左一右避开，两人从不同的方向朝凤凰飞去，苏屹的灵纹碎作无数纸人，企图将这只巨禽困住，而宁昭也召唤出韶光，清冷的剑光裹在水流中，直指凤凰的脑袋。
　　但灵纹却只是止住了它片刻的攻势，它一声吟啸，长翼朝前一挥，那些围绕着它的纸片便瞬间化成了灰烬。苏屹只得急忙将灵纹收回，而韶光也擦着它的脑袋飞过，打了个弯重新落回宁昭手上。
　　“你的灵纹属性受它克制，这样直接攻击只会让法器受损，咱们得换个位置。”他将苏屹往身后一拉，自己挡在前头，“一会儿我贴身去吸引它的注意力，凤凰族的弱点在它的眼睛上，你找准机会攻击它的眼睛。”
　　他刚要冲向前方，袖子却被苏屹拉住，宁昭回头与他对视，却见苏屹的眼神里充满担忧。
　　“它真火加身，如果你靠得太近的话……”
　　宁昭拍拍他的手背，冲他微笑：“你未免太小瞧你小师父的能力了吧？”
　　“我是怕我自己找不着机会攻击它……”苏屹急忙解释道。
　　“我相信你。”他的指腹婆娑着苏屹食指的指节，“你可是我教出来的。”
　　青色的影子又一次冲了出去，仿佛化身一道光直指前方。凤凰的羽翼煽动出无数火球，齐刷刷朝着宁昭扑去，他却在其间左躲右闪，避开了所有的攻击。眼见人影已至，凤凰发出一声尖锐的吟啸，让狭仄的空间都开始震颤起来。它将两扇羽翼奋力朝前一挥，煽起的风令火势陡然窜高，几乎将宁昭的身躯吞没在火海之中。然而青色的影子却并未停下，他远比方才的纸人难缠许多，如同无法被驱散的鬼魅，速度惊人，转瞬间已经悬停在了凤凰的头部前。
　　尖喙又吐出一团火球，眼见要撞上宁昭了，他却往旁一闪避开过去。眼前的凤凰似乎被这个渺小的不速之客激怒了，它迅速朝着宁昭的方向又吐了一口，一直到火球几乎要燃着宁昭的衣袖时，他又往侧边一闪，轻易躲开了。
　　宁昭与眼前的庞然大物之间就这样保持着固定的距离，既不主动攻击，也不逃开，每次都要在攻击贴身的瞬间堪堪躲过，即便靠得如此之近，他似乎也没有被真火影响到，依然十分灵活地与凤凰周旋。自幼便被关在地下的凤凰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难缠的对手，逐渐狂躁起来，地下狭窄的空间使它无法肆意地伸展自己，只得不停随着宁昭的位置扭动身躯。
　　宁昭绕着它不断变化位置，与它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近，看得苏屹连呼吸都几乎忘却了。忽然间，苏屹袖中的灵纹震颤了一下，它迅速朝宁昭的方向飞去，与此同时，无数剑影出现在了宁昭的身边，剑影与宁昭一同化作包围着凤凰的法阵，齐刷刷向着中心的巨禽刺去。
　　青光大盛，纠缠着火焰，仿佛连视野里的人和物都变得扭曲起来，只剩下尖啸声在地底回荡。
　　不过须臾之间，那些剑影已经被火势吞没了，而就在同一时刻，冰凉的剑柄落入了苏屹掌中，他以雷电般的速度冲向半空，将手中的韶光毫不犹豫地插入凤凰的右眼。而在他的左边，宁昭以同样的姿势将凝结成冰柱的灵纹，插入了凤凰的另一只眼睛中。
　　凤凰巨大的身躯如同燃烧的流石，它发出的声音渐渐微弱，身体从空中坠落下来，等落到地面时，已经化成一滩焦黑的灰烬。
　　宁昭也和苏屹双双落回地面，他将那些灰烬装入了乾坤袋中，对着皱紧眉头的苏屹晃了晃：
　　“不用担心它，凤凰一族拥有不死的真身，只要魂灵没有湮灭，便能在灰烬中浴火而生。咱们把它带回去，找个机会带去给它的族人吧。”
　　“这件事也得好好调查，当初将它盗走的人，一定就是将它带到这个地方的人。”苏屹补充道。
　　宁昭点点头，环顾四周，凤凰化作灰烬之后，四周的火势开始衰弱，视野里的一切开始变得同他们刚落进来时一样晦涩难辨。
　　“这个火阵马上就要消失了，看来我们很快就能见着金暹那个老家伙。”宁昭不禁又开始期待。
　　脚下的地面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开始发出轻微的碎裂声，随着声音响起，黑暗中似乎升起一股烧焦的味道。
　　“这是什么味……”
　　苏屹的话还没说完，身子已经被人猛地一拉，宁昭大吼了一句：
　　“把眼睛闭上！”一把便将人摁进了怀里。
　　就在同一时刻，刺眼的光芒突然亮起，苏屹只觉得眼眶一热，接着便遁入了一片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