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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往事 ...

  •   “师兄,埋三坛酒…是不是太多了?”
      “你的,我的,师尊的,怎么多了?”坐在雪地中的人头也没抬。
      “可,可师尊又不饮酒,而且师尊告诫过我们,酒乃淫恶之源……”
      “有吗?”坐着的人停下动作,他仰头想了片刻,晃晃脑袋,“算了,师尊不许的事情多了去了,更何况,上回带你去凡界时你不也喝得挺开心嘛……”
      玄穹脸一红,终于不再反驳,也蹲下身,捧着雪将那三个暗棕色的坛子掩盖起来。
      “这酒得埋到何时?”他又问道。
      “凡人说酒酿得越久越香,浸了梅花的酒,想必也会带着梅花的香气。蓬莱峰难得见一次花开,不如等到下一次梅花开的时候再将它们挖出来喝。”
      玄穹的眼睛不自觉望向远处的一片梅林,蓬莱峰本来只有皑皑厚雪,自从金暹关在这儿之后,雪便化了许多,连岩石都露出来了。玄岐特意去凡界弄来许多梅树,小心翼翼养了几年,竟真的开出花,将整个峰顶都换了颜色。
      “你的化灵之术近来悟得如何?听师尊说,前阵子你一直在闭关。”
      他怔了一下,反问道:“师兄觉得我能参透化灵之术吗?”
      “当然了,你可是玄都玉京的人,有什么做不到。”
      “可我似乎并无进展。”他皱着眉,“实在有负玄都玉京之名,明明师兄早就学会了……”
      肩膀被人拍了拍,终于埋好酒的人站起来,看着他:
      “我比你多活了好几百岁呢!你天资聪颖,怎会无法参悟,或许只是方法不对呢?我记得你刚来时十分亲火,以前不是还造过一个法器,叫…叫化羽箭对吧,为何近来却鲜少见你使用火术,反而对水生的灵兽感兴趣了?”
      “水生的灵兽不好么……”他嗫嚅了句,“师兄又为何会选择属水的蛟灵?”
      “我啊……”玄岐眯了眯眼睛,“因为我喜欢水啊,水承载天地,护泽万物,有时候我觉得,它拥有创造奇迹的力量。”
      玄岐又冲他耸了下肩膀:“虽然到现在我也没领悟到这种力量。”
      他低头不语,关于为何放弃自己擅长的火术,反而在别的地方苦苦探索,他自然有着难以明说的苦涩。
      他以凡人之躯渡劫而成仙,甫一飞升,便被天帝安排去了玄都玉京,心中自是忐忑。虽然在凡界时,他已知道自己能力出众,别的同门需要数月甚至几年才能学会的术法,他往往几日便可熟练掌握,养育他成人、教习他道法的那位修士更是将“天命之才”四个字挂在嘴边,时不时还要将他幼年大难不死的经历拿出来唏嘘一番。可即便如此,他也从未想过自己能拜入玄都玉京这样的地方,成为众仙之源元始仙尊的亲传弟子。
      他到底为何能成为师尊的弟子,时至今日,这个问题他依然没有想通。但既然承了玄都玉京之名,那他自然要比所有人都优秀,要成为这三界中最耀眼的存在。
      只可惜,在这个所有人的前面,永远有个名字,即便他付出无数努力也无法超越,那个人就像高悬的太阳,无处不在,却始终难以触及。
      玄穹想,或许一开始的时候,他也并没有那么讨厌玄岐。毕竟比起愚蠢弱小的凡人,还有永远板着脸的元始仙尊,玄岐算得上唯一有趣的人。而这位所谓的师兄,似乎对他的到来高兴得有些过头,不仅在道法上倾囊相助,连打架闯祸也恨不得都带上他。
      他对此没什么兴趣,但也从不拒绝这样的邀请,虽然时常要被玄岐连累着遭到师尊的处罚,但若能因此和这位师兄亲近起来,倒也省去他再虚与委蛇的麻烦。
      从很久之前开始,他似乎就带着这样一种漠然的情绪冷眼看着所有人。这种感觉与生俱来,混着他的骨血与他一同成长,就好像身体中还住着另一个人一样。在他伪装着与他人平和共处之时,那个人就在身体里旁观着这一切。
      后来他才知道,这种感觉原来就是他的恶念。
      有时它化作影子,似乎已经与他融为一体。有时它又变成脑中某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与他原本的想法背道而驰。他就这样与这个不存在的“人”共处了数百年,随着他在玄都玉京呆的时间越来越久,这个“人”出现的次数开始愈来愈多。
      当同样犯错的玄岐只是被师尊略施薄惩,而自己却被要求禁足思过半月的时候,当玄岐已召唤出蛟灵,受封翊圣真君,而自己始终无法参悟化灵之术时,当南星宿宫的司命星君次次见自己都冷脸以待,却与玄岐成了莫逆之交的时候。
      终于有一天,他竟在水面的倒影中第一次见到了“他”。
      明明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明明就是自己的倒影,他却立刻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影子就是多年来藏在身体中的家伙,在他将其从身体中剥离出来之后,别人给了它另一个名字——恶灵。
      他那个时候虽然隐隐约约察觉到这并不是件好事,却无暇应对,修习化灵之术始终难有突破,为了追赶上玄岐,他放弃了自己擅长的火术,转而修习与水有关的高深术法,企图在其中找到可以参破化灵之术奥秘的方法。那一阵子,他将自己独自关起来,发了疯地修炼,连心中那些不断膨胀的杂念也不去顾及了,一心只想求到结果。
      或许那时候他也曾简单地认为,只要自己参悟了化灵之术,拥有自己的兽灵,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了吧。只可惜,当他终于召唤出上古的兽灵时,一切的不一样却早已和自己心中所设想的大相径庭了。
      故事总会在某个时刻落下节点,在此之前,一切皆是铺垫,而在这之后,一切都将变成结果。
      他的故事节点,便是在南星宿宫翻到自己的生辰簿之时。
      “师弟,不如等你习得化灵之术后,我们先挖一坛出来尝尝,就当是给你庆贺如何?”玄岐曾这样对他说。
      那三坛被埋进蓬莱峰的梅花酒,后来他亲自挖出了一坛,放在弥罗宫的木架上,像是为了纪念某些尘封的往事。其余的两坛,则被积雪一层又一层地覆盖起来,彻底消失在蓬莱峰上。与它们一道被遗忘的,还有那个被他亲手从天穹之上拽下来的青衫少年。
      他把他埋进无妄深海中,永绝生路。

      宁昭作为飞升上来的新神,会由专门的仙倌领着,同他介绍仙界的一切。当然,也免不得要照规矩去一一拜见如今仙族的高位神官们。
      近百年新晋的小神仙不认得他,但那些高位神官中有好几个都是熟面孔,当年他还是玄岐的时候,这些人尚且是小辈,见着他都要恭敬地拜上一拜,道一声“翊圣真君”。如今他们却坐在高座上等着他来叩拜,诚然,都是千把岁的老神仙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宁昭对这样的见面方式也不大在意,但他每每冲他们行礼后抬起头来,总觉得大家的表情甚是生动,辩不清是吃惊多一些还是惶恐多一些。
      等这些会面终于结束,距离他飞升已过去了数日。这期间最叫他头疼的并不是要去拜见什么人,而是三不五时便会出现在玄都玉京门口的仙家们。大家或打着拜访元始仙尊的旗号,或打着有事求教水神的旗号,反正嘴上只字也不会提到玄岐,但脸上就差刻着他的名字了。
      好在师尊尚未回来,不必担忧他老人家因为清净被扰而生气,外头的人也有苏屹替他挡着,叫他总算能在玄都玉京里头安安静静待上半日了。
      他这半日却也算不得清闲,而是将自个儿泡进静清池里,泡出了一些被遗忘许久的记忆。
      “苏屹,你还记得当时将我们困住的那个囚魔阵吗?”苏屹正替他将浸湿的黑发擦干,宁昭照例躺在他的腿上,但眼睛却盯着宫殿的上空,那里绘满各个品类的上古神兽,有许多已经坐化,还有许多早已壮大成赫赫有名的兽族。他的眼神此时正落在两条并行翱翔的蛟和龙上。
      “嗯,前几日我还问过你,可有将囚魔阵的绘阵方法告诉其他人。”
      但宁昭那时候记忆刚恢复,有许多事情他其实记得并不清楚,好在那些被他养在静清池中的幻萤,从前专爱以他脑中的幻境为食,因此也保留下了他作为玄岐的大部分记忆。
      “囚魔阵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法阵,当初我制造此阵,更多是为了训练解阵的技巧,而不是为了真正将人困住。再加上此阵乃是数个阵法堆叠而成,绘阵的过程复杂,耗时耗神,看着花哨实则毫无用途。”宁昭说道,“因此我将它造出来之后,也未想过要将绘阵的方法教授给其他人,只是将它简单地记在图册上,你也翻阅到了。”
      苏屹点点头:“但上面只标注此阵最初的暗门位置,并未告知它变幻的规律,也没有记下绘阵的方法。”
      “对,连师尊我都没有说。”
      “这……”苏屹感到疑惑,事情好像又回到他们曾无数次碰到的死局上,熟知囚魔阵的人只有宁昭,那恶灵除了是他的分身外,没有其他可能了。
      “其实我一直忘了一件事,这个阵法我虽然没有教给谁,但有一个人说不定知道如何绘阵。”
      “谁?”
      “玄穹。”
      宁昭顿了一下,又道:“应该这么说,他是唯一一个破解过囚魔阵的人。”
      当时困住他们的那个囚魔阵,其实造得并不好,原本该由九层法阵叠加而成的囚魔阵只剩下七层。或许是因为时间仓促,或许是因为那时恶灵的修为受限,又或许…他其实并不懂得真正的绘阵之法,而是自己仿造出这个法阵来的。
      “那日在凌霄殿重新见到他,总觉得…”宁昭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形容。
      “你觉得天帝有问题?”苏屹问。
      “倒也算不上问题,只是和我印象中的那个师弟不大一样。他从前虽然也周正寡言,但瞧他的眼睛时,还是能窥见几分心性的。如今好像瞧不透他了。”宁昭有些失笑地耸了耸肩膀,“大概是统理仙族这些年练出来的吧。”
      苏屹替他擦头发的手一顿,想起曾从星霁口中听来的那些有关他们二人的事情,忍不住问他:
      “小师父,你从前…想过要当天帝吗?”
      他这个问题叫宁昭恍惚了好一会儿,一时竟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处何时何处。缓了片刻后,他才开口道:
      “我孕生于一处断崖之下,那个地方,凡人管它叫无居崖,崖壁陡峭高耸,裂深千丈,因为没有生灵避居于此而得名。借着地势的缘故,崖底的灵气久积不散,大概攒了千千万万年,正巧便孕生出了我。”宁昭说到这,轻微叹了口气,“我无父无母,无亲无友,独自生活了几百年,那时候我还以为,天上地下便是我看到的这副样子。后来飞升成仙,又莫名其妙被师尊带回了玄都玉京,我大抵是这仙族里最不知规矩的一个人,却偏偏进了最该守规矩的地方,所以偶尔还会冒出想要离开这里的念头。”
      苏屹明白了他的意思,又说道:
      “可大家都以为,你当年在之所以在围剿之战上对抗仙族,就是因为在新帝继任一事上心存不满。”
      宁昭眉头紧皱,当他在一千二百年之后,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听这段往事时,也觉得匪夷所思。明明那个时候,他都已经公然表现出推拒之意,连倔强如星晨这样的人,也都被他说服,不再劝他继任天帝,为何过了这么多年,故事反而朝着完全不同的走向去了呢?
      “当时旧帝退位,打算在师尊的弟子中选一个来继任。我已经和师尊言明过了,此等重任万万不可交付给我这样的人,师尊也答应下来,只是嘱咐我不要告诉玄穹,那时正逢他参悟化灵之术的关键时期。“宁昭吐了口气,看起来有些懊悔,“本来事情很简单,可是师弟闭关期间,出了点小小的意外。”
      乾灵宝境连结上古,守御那里的神兽是头万年的九尾灵狐,灵狐一脉的幻术出神入化,因此它呆的那个山洞也被层层幻术包围起来。现在想起来着实后悔,师弟闭关,师尊又外出,星晨也去了冥府,他那时真是闲得发了慌,便想去乾灵宝境招惹一下这位传说中的九尾灵狐。
      苏屹扬了下眉,乾灵宝境中的那头九尾灵狐素来是被仙族当宝贝供着的,虽然从未出世,但地位却几乎可与师尊比拟。且不说人家有万万年的修为傍身,就算只把年纪搬出来都够叫其他人敬而远之了。
      宁昭继续说道:“那地方着实可怕,我在里头绕了足足半个月,什么牛鬼蛇神都遇了个遍,差点要被折腾死。后来好不容易找着出路,在路口处遇着了那位九尾狐老人家。“
      苏屹讶异地看着他,隐约明白他口中的意外是什么了。
      九尾灵狐从不现身,他身份尊崇,又是活了几万年的神兽,向来性格孤冷,不愿与他们这些后辈有任何往来。已退位的旧帝据说曾于乾灵宝境中得他赏识,促膝夜谈,后来终于领悟大乘之法,身登帝位。
      “他赏识你?”苏屹问道。
      “他讨厌死我了,说我扰了他清净,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还好我逃得快。”宁昭说,“可是这件事在九重天传开了,也不知是谁编排的,说九尾灵狐现世,是为了择帝主之选,硬是涌出了许多拥簇我的人。连当时的天帝也说,九尾灵狐的幻境常人难解,我既然有这份能力,实在不该再自谦了。”他长叹一口气,“什么自谦啊,做了天帝岂不是要一辈子被困在九重天上,我才不干。”
      好在那时玄穹终于悟得化灵之术出关,虽然他舍弃擅长的火属性改而选择了龙族叫他感到有些意外,但能够臻化入境已经是件值得祝贺的事。他马不停蹄地拉上玄穹,赶去乾灵宝境,将他往那洞里一推,悠哉游哉地去出口等他了。
      玄穹的实力毋庸置疑,宁昭知道九尾灵狐的幻境困不住他,很快玄穹便从里头出来了,虽说因为此事他们二人又被师尊罚了十日的禁闭,但好歹勉强堵住了外头的流言。
      ”我也知道此事终究要有个结果,天帝的人选不是师弟就是我,所以后来我索性把所有事务都托付给他,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他躲去了哪里,除了玄穹谁也不知道。但玄穹也只是偶尔来探望他一次,大部分时候他只能一个人猫着,着实孤苦。闲来无趣就容易动起歪心思,想着正好趁这个机会,把师尊不喜他深习的魔族术法拿出来研究一下。魔族的术法大都来路不正,他与樨又魂灵互通,因为担心自己影响到它,故而那阵子他还特意闭了五感,将自己与樨之间的联系降到最微弱的地步。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出了后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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