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婚》张静子

6、实习报告

　　父母回老家之后，如青不愿意去青龙了，似宁向领导说明情况，要求在昆明工作一段时间，照顾这个“问题”弟弟。
　　伍主任很爽快就答应了，让似宁写一份实习报告交给李主任，一年实习期满了，这批孩子们是否按时转正，部里要给出意见。李主任虽是副职，但大家都习惯叫他李主任，不带那个副字。
　　部里设一正一副两位主任，一位主任工程师。伍主任从选矿研究部调来，分管矿山部分。李主任从冶金研究部调来，分管冶金部分。加总也从冶金研究部调来，理论上是设计部技术总管，每一份报告，每一张图纸，离开设计部，都必须有他的签字。节总不是设计部的编制人员，他是全院的副总工程师，分管设计部工作。
　　研究院分生活区和科研区，两道大门有一条大路与外部公路相接。设计部位于研究院东北角，是一栋独立的两层小楼，最初是为外国专家设计的工作室。楼前一个大大的圆形水池，贮存消防用水。里面养了鱼，大的有一两尺长，颜色鲜艳。
　　伍主任的办公室在楼上，其他的三位领导的办公室在一楼。均在阳面。
　　似宁的办公室在一楼，阴面，靠窗，窗外隔着路是机修车间，车间前的花园里满种垂丝海棠，春天时一片粉红，夏日里是绿油油的叶子。
　　办公室每人的桌上都是一块零号大图板，图板由一个木头三角框撑在桌上，框内是设计者的图纸等杂物。
　　似宁的窗前也是垂丝海棠，因为不向阳，树型无法与路对面的相比。似宁无事时会杵着腮帮子对着窗外发呆。这会儿，她低着头刷刷地写实习报告。
　　竹玉坐在似宁后面，工间休息时小伙子们会来喊她出去打乒乓球。
　　竹玉是从钢铁公司调来的，她比似宁大一岁，生得妩媚动人，眼窝深陷，鼻梁高挺，很多人见面都问她是否有异域血统。还在似宁读大学时，她就中专毕业到钢铁公司设计院工作了。因为生得漂亮，许多小伙子为她着迷，有两人为她打架，动了刀子，伤了人，单位同意她调动工作，王工举荐她来搞除尘设计，人事部门的负责人冯老太一看就喜欢她，介绍她给自己多才多艺的儿子做女朋友。她一口答应了下来。老太太天天招呼她去家里晚餐。两个月后，一切调动手绪办全了，她说两人不合适，再不去了。似宁见了马家那小子后，不由得哼了一声：换了我，也不要他。
　　小伙子们围着竹玉的桌子嘻嘻哈哈热闹一阵才出去了。小陆站在似宁桌边，问：“写什么呢？”
　　“总结。”似宁简短地回答。她见大伙进屋，便将报告收进抽屉，不料还是被他看到了。
　　“施工服务总结？”他问。
　　“不是了，施工服务还没结束呢，”似宁压低了声音，“实□□结。”
　　他也压低了声音，笑了笑说：“对你来说小菜一碟。”
　　似宁也觉得不是什么难事，笑笑。
　　“你弟弟怎样了？”他问。
　　似宁上次本要借他的床铺给弟弟睡的，不好意思地说：“我都没上楼去谢你。谢谢啦！他高考上线了。”
　　“该请客了嘛。”
　　似宁说：“再等等，拿到录取通知书一定请。”
　　小陆邀似宁去打兵兵球，似宁不习惯他们大声地说笑，推说急赶报告，不去。
　　小陆高似宁两届，毕业后在安徽设计院工作，刚调来不久。他和似宁一同在青龙铁厂设计组工作，一起参观考察，一起到长沙设计，是本部门除了马工之外接触的最多的同事。他是机械专业的，偶尔去加工厂答疑，偶尔去施工工地。似宁是主专业，在工地一呆就是几个月。
　　下午下班前，似宁交了实习报告，回家见弟弟在厨房做饭。似宁洗了手也动手做事，她没有坐吃闲饭的习惯，从小都是辅助父母做家务，上大学后的假期里，几乎包揽了所有的家务。如青这几天的表现让她刮目相看，虽然他只是用电饭煲煮饭，摘菜洗菜，和以前相比真是非常大的进步了。
　　晚饭后他们各自在自己的房间，似宁在桌上摊开日记本。她从上大学起就记日记，坚持了多年，有些话她不能对别人说，只能在日记本里向自己倾诉。她望着玻璃窗里自己的影像，又想起了一鸣，不知他现在是否在安宁的基地休息，不知他会不会也在思念她。那一天，一鸣第一次敲开她家的房门，她正忧伤呢，父母刚跟她谈过，让他们分手。一鸣进屋后，父母亲稍微客气一下就回屋不出来了。
　　也是在这个房间，一鸣发现了她的日记本，想翻开本子，似宁用手摁住了，说：“日记，记给我自己看的，你不要看！”一鸣非常渴望看到他不在时她的生活，也非常想知道她是怎样思念他的，他手上用劲，仍想朾开本子，似宁摁着本子的手也加了力。最后，一鸣放弃了，把本子放进了抽屉。
　　他出门时，父母只是淡淡的点一下头，如青站在门口客气了一下，似宁送他下楼，心中一万个对不起，一鸣握紧她的手说：“没关系，慢慢来，我们还年轻呢。”
　　日本记的只是些琐碎的小事和琐碎的心情，一鸣看看也没啥，似宁的思念在见面时碎碎叨叨地念了无数遍，甚至把梦中的情景也讲给他听。他会搂着她，一言不发地听她絮叨，然后亲她一下。似宁只是觉得日记是自己的内心的秘密，不得她的同意，不能翻看，这是对她尊重的表现。
　　“姐！”如青喊，站在房门口，似宁回头看。点头示意他进来。“吉他送给我吧，我给你这个。”
　　似宁接过来看是本集邮册，厚厚的，如青集邮很多年了，这是什么意思呢。
　　如青说：“我不喜欢集邮了，我看你经常给我邮票，想来你感兴趣，你接手吧。你有工资，可以买新邮票。”
　　“以后你买邮票的钱我给你嘛。”似宁说。
　　“我真的不集了。”如青说。
　　似宁同意了，接过集邮册，说：“我来接着集邮，你随时可以要回去哦。”又说：“喜欢那个吉他？我现在钱不够，下个月报了帐给你买个新的。”
　　“不要新的，就是这个顺手，我喜欢。”如青说。
　　“我下次带回来给你。”似宁问，“那个录放机喜欢吗？”
　　“那个是张哥的，又不是你的。”
　　“你喜欢先借给你，我跟一鸣说说，他同意了，下次就一起带回来。”
　　“太好了！”如青乐不可支，又说，“你在下面会不会太孤单了，没玩的了。”
　　“不会，我看小说呢。”似宁说。相比吉他，她更喜欢小说。
　　似宁想，如青看到高考分数，知道自己不会落榜，才敢提这种要求吧，要不一起带回多省事。
　　第二天，节总就找了似宁，委婉地告诉她，实习报告应该不仅仅是思想总结，还应该是技术工作的汇报。他说：“之前给大家开过一次会，你在青龙，以为昨天伍主任给你讲过。”他看着似宁紧张的表情，又说：“这个不影响你转正，修改一下就行，我们都知道你很努力地工作。”
　　似宁这一惊可不轻，特别是那句“不影响你转正”。她一直以为写个报告什么的是件极简单的事，看来是自己的态度有问题，都没弄懂实习报告的要求就轻易下笔。她冒了一身冷汗，重新审视自己一年的经历，重拟题纲，重新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