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婚》张静子

3、工地

　　马工说下午院领导会到工地来看望。
　　似宁远远地就看到汽车驶进了工厂，她急忙从工地走过去。
　　一个施工工人喊住了她，说看不懂图纸。从实习到工作，在工厂，都是师傅们教似宁，今天似宁碰到这位工人素质不同以往，非缠住似宁讲个明白。
　　似宁已经看到马工陪同院长站在工地边上，指指点点地向他介绍情况。似宁掏出笔在纸上讲解一番，又对着实物比划一阵，等那位师傅弄明白了，似宁抬头已找不到院长的影子了，汽车已经驶离了工地。
　　似宁与马工住在乡政府的一个偏僻的小院里，古朴的平房，据说乡政府的前身是座文庙。院中有一人合抱的柏树，树下的花台种着花草，地上是很久没有修剪的草皮。花台上还放着一盆似宁从家带来的玻璃翠和两盆小华和春红送给她的山茶花。她俩是铁厂新招的办公室人员，高中毕业生，与似宁大小一岁。春红快结婚了，没见过她的未婚夫。小华的男友也在铁厂，知道似宁有把吉他，三天两头跑来弹唱。
　　小华和春红坐在床边教似宁“牵”鞋垫。似宁小时候和母亲一起做过布壳。把旧衣旧裤等稍“硬”一点的部位剪下洗尽晒干，一层布一层浆糊，又一层布一层浆糊，糊成自己想要的厚度，最后糊一层喜欢的布料，晒干后剪出想要的大小，用缝纫机顺着边一圈一圈地轧，做成鞋垫。小华和春红不用缝纫机轧，把彩色的毛线穿在花针上，穿过布壳，移动，又穿过布壳。这种花针，如给蓝球、排球加气的气针一般大小，如普通缝衣针粗细，根据线的粗细选择针的粗细。针尖有孔，用来穿线。用花针扎出图案，然后把鞋垫正面的毛线剪短，一种毛茸茸的彩色图案呈现在眼前，图案完成，鞋垫也就完工了，美丽坚实。她俩手指如飞一般在鞋垫上移动，似宁扎一针下去，下一针又把上一针的线带出来了。春红教了好多遍似宁都不得要领。
　　似宁用钩针钩织桌布，这个手工从小就会，小时没钱买线，就用旧毛线织了拆，拆了织。后来妈妈买了几盒白色团线，似宁织了一张桌布铺在圆桌上，还很好看呢。
　　她们三人，无事时就在一起做女红，聊天，讲书，讲故事。
　　一鸣在矿山“倒短”。挖土机将露天矿层上的覆土挖松，铲运机将土装上汽车，汽车将土从这里运到那里倒掉，又来装车、运输、倒土，因为运距短，称为倒短。
　　一鸣技校毕业就在运输总站工作，比似宁早两年上班，现在已经是个熟练工人了。他白天在矿山倒短，天黑收工后就住在安宁基地。青龙距安宁有三十几公里路程，若是收工稍早，他就悄悄开车来找似宁。
　　他来时小华、春红已下班回家，但这也不影响姑娘们的聊天兴趣，三人分别述说自己的爱情故事，春红经常感慨：“谈恋爱怎么可以谈这么长的时间，农村里谈半年就要订婚，订婚后很快就结婚了，谁等得了几年。”似宁一直以为农村女孩结婚早，春红就算马上结婚，也达到法定年龄了。小华说：“父母也是等我们到了年龄才允许恋爱谈婚论嫁的。”
　　似宁说：“难道在此之前没人悄悄恋爱？”
　　“当然有，都是悄咪咪的。”小华说，“这种恋爱都没有结果。没有父母同意，是结不了婚的。”
　　“为什么呢？”似宁问。
　　“很简单，没嫁妆。”小华说。
　　“嫁妆这么重要？比爱情还重要？”
　　“当然！”小华说，“没嫁妆就没人要。”
　　春红说：“婚前有其他恋爱史，婚后会被人戳指头，没人敢冒险。”
　　小华说：“你大学毕业找个工人，父母会同意吗？我们这里男方比女方弱就会多要彩礼。”
　　“彩礼是多少呢？”似宁问。
　　“普通的是一千！”春红说，“像小张这种情况，要翻倍，至少两千。”
　　似宁笑了，说：“下次我告诉他，让他先请你们吃吃饭，封住你们的口，不然至少出两千。”
　　她们三人笑成一堆。
　　似宁的住房兼着他和马工的办公室，每人桌上放着块一号大图板。似宁早上跟着马工去工地，在施工指挥部开会，商量施工中遇到问题。施工方提出问题，马工提出修改意见，双方同意后就按此施工。然后就分头行动，崔工长安排他的部下工作，马工就带着似宁各处转转。工地上的老师傅会拉着马工聊天，歇歇脚，似宁不愿听老头们家长里短的闲话，就自己去看感兴趣的施工活计。
　　下午，似宁按着马工的吩咐写好各种施工变更通知，通知单一式四份，一份设计单位存档，一份交建设方，两份交施工方。用复写纸写，往往还有示意图，似宁要小心斟酌词语，小心画图，复写纸是无法修改的，写错了画错了又得重来，要复写四份，写字的力度要大，又不能弄破纸。刚开始似宁弄得汗淌，现在总算是得心应手了。
　　写完后在“修改人”一栏签上自己的名字，待马工在“审核人”一兰签字后，似宁第二天早上带到施工指挥部，交给文书。
　　一般情况下，施工单位照图施工。特殊情况，可根据具体情况做现场变动。这些变动，必须经设计单位认可，“施工变更通知单”就成施工单位的结算依据。马工是设计单位的施工代表，似宁作为助手成了个小跟班，有人以为她是马工的女儿，来工地玩耍呢。
　　马工住旁边的房间，兼做餐厅，另外两位外聘的退休李工、老王师和马工、似宁一起在这里用餐。平时，马工连门都不锁，计算器之类值钱的东西都放在办公桌抽屉里。马工的鼾声特别大，隔着墙都能把似宁吵醒。似宁曾担心马工不均匀的呼吸会不会导致他别过气去。父母和弟弟都不打鼾，学生宿舍的同学，职工宿舍的同事也不打鼾，似宁第一次听到如此山呼海啸般的鼾声。
　　八十年代初，乡镇企业大干快上，云南矿冶厅立即成立一个省属设计院为乡镇企业服务，设计院设在研究院内，利用研究院的科研能力，从外单位调入一批设计人员，新组成设计部。马工就是乘此东风从长沙调回昆明，似宁也因此被分配至研究院设计部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