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婚》张静子

2、家暴

　　似宁家住在顶楼，有个门厅，三居室，似宁的卧室兼着客厅。
　　似宁开了门，在门厅迎着父亲的目光，他仍怒气未消。
　　似宁说：“我在路上碰到了弟弟，拉他回来了。”她把门外的如青拉进了屋。
　　哪知父亲挥着拳头就对着如青冲了过去，劈头盖脸的就打。嘴里叫着：“回来干什么！滚！滚出去！”
　　似宁连忙拉着父亲的手，叫着：“有话就说嘛，干嘛打人！”
　　如青转身就走，似宁忙又拉着如青。
　　母亲从厨房跑出来，叫：“你把他撵到哪里？他不是你儿子吗？”
　　父亲怒吼：“这种儿子，要了干什么！”挥拳打儿子。
　　如青哭着说：“打！打！打！你打死我算啦！”
　　母亲想把儿子拖开，似宁夹在中间隔开父子俩，用手死死拽住父亲的手。
　　父亲嘴里骂着儿子，双手被似宁拽住，他又对似宁喊：“放开，不关你的事！”
　　似宁说：“有话好好说，不准打人！”
　　父亲怒吼：“不准打？老子连你一起打！”他说着，抬起右脚，用膝盖对着似宁双腿中间往上一顶。
　　似宁惨叫一声，钻心地疼，她放开了手，蹲了下去。如青大叫：“不准你打姐姐！我跟你拼了！”
　　家里一阵混乱。
　　最后，不知怎样平息下来的。如青终于没走，在房间里，背对着门坐在书桌前。
　　晚上，似宁在卫生间细看被父亲踢到的部位，紫红的一大块，仿佛是透明的。父亲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来顶自己，仿佛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好在那个部位走路时不会碰到，不碰触就没那么疼了。疼痛是次要的，似宁担心将来影响自己生育。母亲并不关心自己受的伤，似宁想：也许她没看到自己受伤，也许她觉得受点伤没什么了不起。如青问：“姐，疼吗？”似宁就觉得这个家只有弟弟才会疼她。
　　在家里，姐弟俩从小就挨打。只要做错事，就是一顿打。有时挨了打也弄不清错在哪。下次挨打就更重，“屡教不改！屡教不改！”
　　似宁的爷爷奶奶在她出生前就去世了。她羡慕别人家的孩子挨打时有爷爷奶奶护着，她父亲打人时邻居来劝都没有用，还不许哭喊，否则打得更厉害。小时候打屁股要脱掉裤子打，打脚要脱掉鞋打脚板心。因为屁股红肿，似宁不敢去女厕所，因为蹲坑没有隔板，怕别人看到青紫的伤痕。
　　进到高中后，似宁不挨打了，尽管她不得不忍受父亲难听的咒骂。高考落榜，似宁觉得天昏地暗，母校同意复读，班主任百般刁难，不愿意收她这个偏文科的学生复读理科，她忍气吞声在班里忍了一年，就是因为那个班级可以住校，可以耳根清净。
　　没想到如青读高中了，父亲还是拳脚相向。
　　有一次似宁亲见如青被劝到阳台后对着砖墙就是一拳，打得自己手掌骨折，至今捏起拳头都是歪的。
　　父母都是五十年代的大学生，毕业后都从事技术工作。似宁实在想不通，知识分子教育孩子的方式为什么还是使用棍棒。
　　父亲说过他小时候，他的父亲不问青红皂白，烟瘾犯了就打他，只因为他放学买烟才回家。
　　似宁就觉得家庭暴力一代传一代，她发誓自己将来有孩子，绝对不许做父亲的打他。
　　因为挨打，她与父亲从来不亲，她不敢坐在他旁边，怕莫名其妙挨一巴头，莫名其妙被踢一脚。她甚至不愿与他同处一室，他在这间似宁就去另一间，他在屋里似宁就站在门外。她曾被父亲一巴掌扇下台阶，在阳沟边磕破了头，到医务室缝针。也曾被一脚踢到门外摔青了脸，被人戏称“青头菌”。小学时她在做作业被一巴头打得磕在桌上，磕伤了鼻子流了一身的血，吓得不知所措，弄得满身是血，不知如何止血，用清水去洗，看着满盆的血水差点晕倒。还是邻居李阿姨把棉花塞进鼻孔才止住流血。小时候她一度怀疑自己的鼻梁有问题，为什么一直又肿又疼。后来不挨打了，她才知道自己的鼻梁并不高也不大。至今她仍记得语文书上粘满了鼻血的那页是“南京长江大桥”。
　　那天父亲骑自行车来唤他们母子三人去他工作的单位看露天电影，似宁一人骑自行车在百货大楼附近，被一对母女讹诈，非说似宁撞了小孩要去医院检查。似宁明知父母在后很快就会到来，硬是害怕让他们知道而去了医院。
　　电影散场后回到家，父亲用自行车后架上的黑皮筋打她，打完后关上里屋的门睡觉。似宁来不及从里屋拿出卫生纸，只能用床垫下压了多年没用的黄刀纸处理自己的生理问题。
　　似宁觉得自己命苦，父亲脾气太暴，母亲性格太懦弱，家里缺乏温馨的气氛，没有所谓的天伦之乐。好在自己长大了，出去读书工作了，可以减少留在家里的时间。
　　又想到弟弟。已经到了父亲接送才能上学的地步，一定是非常麻烦了。父子俩不能好好谈谈心，话也不能好好说，就是每天接送，弟弟也不会心生感激。
　　似宁觉得父母与子女不合，责任主要在于父母。不管怎样说，孩子小，不懂事，父母就应该好好教育，而不是一说错就骂，一做错就打。都说孩子大了该懂事了。孩子再大也没有父母大，父母都不懂事，孩子能懂吗？孩子说错做错，又打又骂。大人呢？大人在单位没说错话做错事？难道也是又打又骂才能解决？
　　父母打孩子，是一种无能的表现！解决问题的方式，他们只有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