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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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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旅程再无多话,苏文谦再也不见池铁城,连吃饭也要错开时间。他躲得着实刻意了点,连胡老板都发现了问题,还在问翻译官是不是什么地方惹到了苏科长。陈迟记得翻译官当时面色不太好看,丢下句“他看我不顺眼吧”就去甲板吹风。
到马赛港之前船不会再靠岸,陈迟闲得无聊就去找池铁城讨教格斗技巧,红梅后来也加入了他们,池铁城偶尔会跟她讲一点化妆的要领。
苏文谦有时候远远地看着他们,奇怪于他们相处的融洽。从前池铁城是不会这么跟陌生人说话的,他总是紧绷着,不是在思考任务就是思考怎么跟保密局的人斗,跟外人说话,十句里有八句都是假的,只有跟苏文谦说话的时候才吐点真话,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他说,自己听。
苏文谦一直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是什么很谦让的人,从前的小少爷,全家人捧着护着的主儿,霸道惯了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无法拒绝池铁城,总是让着他,让着让着,就让成习惯了。
连命也想让出去。
但是他有跨不过去的坎。
如果说杨之亮是横在他们中间的裂缝,那欧阳就是往裂缝里狠狠掼入的长锥,锥尖就在他的心脏里,随着每一次心跳,疼痛都在。是这疼痛支撑着他,激励着他,某种程度上压制了自己对那一枪的愧疚。他全心全意地认为自己会永远恨池铁城,哪怕他已经四分五裂。
但是真正看到了他,和他重复从前的配合,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时,这颗长锥似乎又不那么痛了。
他有几分害怕,又有几分憎恶。他怕的是自己不如自己以为的善良和正义,憎恶的是自己心里的某个部分还是很想要相信他。
这也是六年前他必须要逃离他的原因。
可是。
人是会变的吧?
自己会变。
池铁城呢?
日子一天天在过去,航道上的船只逐渐多了起来,他们终于看到了青碧连绵的陆地和浅灰的房顶,牵引船突突突地凑近,带着邮轮慢慢驶进古老的马赛港。
设备公司派来的接待人员早已等候多时,接下里的几天他们风尘仆仆,往返于银行海关和各种机构之间。
全程,池铁城真的认认真真在履行翻译的职责,苏文谦惊奇地发现他的法语更地道了,不排除他在船上这些天恶补了不少。
的确是池铁城做得出来的事情。当年他们初到柏林,德语一窍不通,池铁城除了训练,其余时间都把自己关起来,还勒令苏文谦不许跟他说一句中国话,用他的原话就是,“就算骂娘也必须用德语骂。”不到三个月,他就可以用德语跟教官吹牛,这点很让苏文谦佩服了一段时间。
四天后,手续全部办妥了,去检查设备的两个技术人员也反馈说没有问题,接下来只需要等待设备出库上船。
胡老板的任务就此圆满完成了,他特别高兴,当晚找了自己在法国的一众友人,带上供货商一起庆祝。
去的是马赛数一数二的餐厅,最正宗的法餐,长桌上点着蜡烛,十三道菜慢慢地上。苏文谦坐在池铁城的对面,透过烛光看他时而和胡老板侃侃而谈,时而和供货方碰杯,时而转头纠正陈迟拿餐刀的顺序,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倒像是主人一样。
红梅不太会喝葡萄酒,对着高脚杯闻了又闻,还是放下了。
苏文谦发现她今天穿得十分得体,随口表扬了一下,没想到红梅居然对他说,“尉迟先生人真不错,这身打扮是他帮我参考的。”
“人不错?”苏文谦嘲讽地笑了笑,池铁城这人只要把爪牙收起来确实很讨人喜欢的,他很聪明,知道对方想听什么就说什么,只有自己知道他哪句真哪句假。
也不对,自己也分不清,不然怎么会被他骗了一次又一次呢。
他仰头饮尽杯中的酒,去露台上透气。
身后的人声逐渐鼎沸,胡老板和友人喝到兴头上,把餐桌礼仪全都抛到了脑后。
过了一会儿,有人过来递给他一个杯子。
他顺手就接住了。
池铁城空出双手掏出烟点上,又从苏文谦手里拿回杯子,抿了一口。
“躲我?我又不吃人。”他吐出长长的一口烟,面色微红,眼神里是酒精的迷离。苏文谦觉得他这样子很陌生。
他从前从来不会让自己偏离清醒一秒钟。
不得不承认,池铁城某些地方变了。
“明天设备上船。”苏文谦实在想不出能跟他说什么工作之外的话,只好没话找话,“你跟胡老板的船回去吗?”
“胡老板要去巴黎玩,我还是跟你们的船走。”
“我们押货跟货船,很慢的。”
“不想我跟着就直说。”池铁城看都不看他。
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你在□□那边混得不太好啊,当初我想尽办法做了那么大个局,怎么着也该给你领一份大功劳吧。”
“别说得像为了我似的,你知道自己收不了场,诈死了免得保密局找你麻烦。”苏文谦也毫不留情。
池铁城一点不尴尬地笑了,还过来拍苏文谦的肩膀,“到底是我的兄弟。”
苏文谦不太想理他,但也不太想走,也许今天过了就是离别了,他有点说不出来的情绪低落。
池铁城也不走,两人就这么默默地杵着,谁也不说话。
身后的声音渐渐散了,胡老板歪歪地走了过来,池铁城看他有话要说的样子,让了让。
没想到胡老板郑重其事对苏文谦鞠了个躬,他很诚恳地说,“就此别过了,苏科长,谢谢你们一路的护送,感激不尽。”
完了他顿了一顿,又上前一步在苏文谦耳朵边说,“苏科长,我们虽然不太熟,但是有些话我还是想说一说,这一路看你都不太高兴的样子,也不好问你。但其实人生苦短,不要想太多额外的东西,遇到烦恼的事情就且行且扔,遇到喜欢的人就好好珍惜,不要被不开心的事情束缚,随本心走,开心就行了。”
他像是喝多了,又说,“你看我,小叔公是商会的,说白了就是英国人的狗,父亲是党内的,跟老J跑去台湾了,但是我就遵循了本心要来帮你们啊,这一路我都逢凶化吉遇山开山,真是很开心啊,就是船上看到的那位王小姐啊,西贡就下船了……可惜啊……可惜。”
他越说越跑题,看来是真的喝多了,整个人渐渐站不住,快要挂到苏文谦身上。
池铁城看不下去了,过来把他半搀半拎着弄了进去。
第二天胡老板一大早就走了,留下两个技术人员跟他们一起押车。到了港口又是各种手续,一直到下午,设备才进到船舶旁边,排队等着吊车。
他们一行六人,一字排开站在三台重卡旁边,仰头看着一件件货物被吊装上船。
“你知道是什么设备吗?”池铁城踱到他对面,他一路跟着,苏文谦也没说什么。
他看着巨大的货柜摇头,“只知道是重要设备,但是不知道有这么大。”
“昨晚喝多了,有件事忘记说。”池铁城揉了揉眉心,“我昨天灌翻了一个技术员,套了会儿话。距他说是高精密车床,稍微改造一下似乎可以制作火箭发动机的某些零件。”
“这方面我不太懂。”苏文谦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ZZ上面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的迟钝。”池铁城说,“知道雇主为什么是老美吗?人家大概嗅出来你们想干什么,通过英籍港商来走一圈确实很漂亮,但是人家明面上不能阻止你不等于暗地里不下黑手。”
“所以呢?”苏文谦有点兴趣了。
“所以还会有后续,我们得警惕点,上船先搜□□……”他抽出根烟,在烟盒上点了点。
透过他的动作间隙,苏文谦瞄到了一口黑洞洞的枪口被人举起。
他想都没想,侧身撞开了池铁城,肩膀随即感觉被什么大力撞了一下,热辣的巨痛瞬间炸开。
池铁城的瞳孔急剧缩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