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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五章:战 ...

  •   王要亲征的消息从王宫中传来,整个底比斯都开始紧张地为战事做准备。上埃及的军队迅速集结到底比斯城外等候调遣。从新王继位以来就一直安稳繁荣的城市头一次被兴奋与担忧交织的情绪所笼罩。人人都在谈论刺杀、征兵、和王的状况。集市中断了,街道上不再有悠闲晃荡的外乡客与叫卖的商贩,取而代之的是急匆匆跑过的小队侍卫,或是飞驰向王宫报信的骑兵。不过,尽管家家户户都必须服从宫中下达的命令,也因此彻底改变了过日子的方式,百姓们还是信心满满地认为埃及绝不会输。再加上底比斯本地的男子全部留守,战争带来的不安并没有扩大为恐慌或骚乱,只有田间和军营一样不分昼夜,因为现在正是一年宝贵的收割季节。

      各国的使者纷纷撤离,都想把这个重要消息尽快带回国去。埃及与塞奎拉开战,有的人只愿袖手旁观,有的人企图坐收渔利,但无论怎样比较,还是埃及的胜算更大,所以暂时没有潜在的敌国轻举妄动。而当其他所有使者都离开这个处处忙碌的城市,最后一支经过城外军营远去的队伍,是在一千亚述兵簇拥下的亚述公主的白驼队。这一次,公主殿下终于在衣着打扮上也恢复了公主的样子,坐在高高的白驼背上,底垂的纱帘中央,让人看不见她那总是爽快流露出来的表情。奈良宰相负责护送驼队出城,但一路上他和公主说过的话显然没有公主刚到底比斯时的多。

      驼队保持着完好的队形停在沙漠边缘。公主将纱帘拨开一条缝隙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你真的确定,你不需要我帮忙?”

      年轻的宰相耸了耸肩膀:
      “这个,我总会有办法的。以埃及现在的国力,我还能应付得来。”

      公主看了他一会,然后不带丝毫情绪波动地说:
      “底比斯会很危险。”
      如同陈述一个与她无关的事实。

      “所以你快走吧。”
      于是宰相也公事公办地说。
      “否则我可不好向亚述王交代。”

      “……我怎么决定是我的自由。没人能代替我决定,也没人能阻止。”
      说完这个公主重新放下纱帘命令其他人:
      “我们出发,回亚述!”

      年轻的宰相停在原地望驼队越走越远,渐渐的,渐渐的变成沙漠中一串雪白的小点向地平线延伸。他不知道纱帘里面的那个人有没有回头看,他也没有时间去想这些。他调转马头,底比斯城中还有太多事情等着他去做。他背对着驼队往回飞驰,将一些有可能扰乱他思绪的念头抛在了脑后。

      *

      鼬没想到,本该留守底比斯的父亲竟然主动请求卡卡西让他随军出征,而卡卡西,竟然答应了他。由于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城外的临时军营作开战前的最后部署,鼬并不知道父亲来找过卡卡西,更不知道他们在什么时候见面决定了此事。直等到出征的前一天早上,卡卡西才告诉他计划有变,让他拨一部分人马给宇智波将军。鼬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卡卡西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一双淡色的眼睛略带疑惑地望着他,好像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愣在那里。

      止水的死令鼬与父亲以及族人的联系几乎彻底中断。除了有关国事的必要接触之外,双方既不主动见面,他也极少回家。这当中可能潜在的危险他在很早以前就和卡卡西反复讨论过,但在准备出征的这段时间里,卡卡西的身体已经处于前所未有的虚弱状态,他不愿看到他花额外的心思来考虑宇智波家族的事情,因此一直闭口不提。既然佐助已经如父亲所愿顺利当上了神官,那么他们暂时是安全的——至少他这么认为。

      可父亲的举动却令他稍微放下的心再度悬空。而更令他感到不知所措的,是卡卡西竟然将这件事瞒到了最后一刻。

      鼬知道就算自己没告诉卡卡西任何事,凭他的头脑也决不可能猜不出父亲的最终目的。但既然他清楚——既然他清楚把父亲带在身边是危险的,他也不可能没想到这个决定会令自己多么担心——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鼬本来发誓这次一定要办到。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他也不能再让任何人伤害卡卡西。但当卡卡西告诉他计划有变时,他却发现事情从一开始就已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他无法预料下一刻会发生什么,甚至连曾经了如指掌的卡卡西的心思,也渐渐地变得难以捉摸。

      他看似平静地听他说完,只回了句“不行”,就再没解释什么。他想卡卡西应该清楚——他们彼此都很清楚——这个回答不需要更多的说明。

      卡卡西仍然看着他,过了一会才轻叹口气,伸手握住鼬的手腕:
      “……没关系的,鼬。没关系。”
      “我不会有事的。”

      鼬坐下来捧起他的脸,那一双眼睛就在他手边,静静的如两汪春天的泉水。但他知道在这平静背后,卡卡西正在计划着什么,也许很早以前就开始,也许刚刚才开始,而他自己却被排斥在这个计划之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只能昼夜不停地、徒劳地为他担心。他豁出性命也想要保护的人亲手在他们之间竖起一道无形的阻隔,这个念头简直快让他疯掉。从前,一切事,都是他们共同商量决定,就算他真的猜不透,卡卡西也会主动告诉他自己的心思。但现在他们仿佛不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生平头一次体会到咫尺天涯的痛苦。而这种痛苦,已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知道既然卡卡西破天荒地要故意瞒着他,那他再问也是多余。他只好一把抱紧他,好像他随时都有可能从自己怀里蒸发一样,像落水的人抱住仅有的一块救命浮木般地,狠狠地抱着他。

      “……鼬你放心……没关系的,你放心……”感觉到抱住自己的身体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开始轻微地颤抖,卡卡西用回搂着他的手拍拍他的背。
      “……你要记住我的话,鼬……别忘记……我说过的话……”

      [今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好好活下去,一直、一直活下去,因为我要和你在一起。]

      但再一次地,鼬的思绪正被更加迫在眉睫的事情所占据。
      他听到了他,却没有时间去想。

      *

      这天下午,上埃及所有的官员和将领都被召集到太阳神殿中,因为在位的王还没有子嗣,所以必须在出征前决定王位继承人的人选。鼬看见父亲也来了,却并未从一瞬间的目光交错中读到任何讯息。卡卡西坐在王座上,像往常一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的臣子们,但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才知道,此时此刻王的状况,如果换成一个普通人来承担,他一定早就晕倒在通往神殿的路上了。

      先王没有兄弟姐妹,新王又是他唯一的儿子,因此一旦新王被弑,王座就将不可避免地传给没有王族血统的继承人。这样的事在先王统治时期也有过一次,由于先王一直没有儿子,他本打算收养一个宇智波家族的孩子做王位继承人,但就在那年夏天,埃及王妃生下了一位小王子,也就是现在的王,收养就此作废。原本有一些传言,说宇智波家族为此一直对小王子怀恨,但由于新王登基后的第一道赦令就是赦免了宇智波家的孪生子——不仅如此,还给了他们极高的荣耀——人们都以为宇智波家应该感恩,传言也就终止了。

      现在,埃及又遇到了同样的情况。王必须亲自指定一个异族继承人,以保证在他死后,国家不会因立即爆发的篡权夺位而陷入混乱。很多人猜测这次也将是宇智波家族,不仅因为他们的高贵血统不可否认,还因为双双担任神官的孪生子一直以来都受到法老的垂青。

      但是,当卡卡西懒洋洋却异常清晰地说出“如果我死了,王位就由奈良宰相来继承”的时候,鼬意料之中地看见父亲极轻微地皱了下眉,盯着卡卡西良久的眼里有勉强抑制的敌意浮现。

      王座下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奈良宰相那与年龄不成比例的聪明睿智自他上任以来就不断得到充分的证明。有几个人似乎想说什么,但被王锋利的目光一扫就统统把话咽了下去。倒是宰相本人露出极度惊讶又怕麻烦的神色,因为这个决定显然没有事先通知他。

      卡卡西又交代了一些出征的事就解散会议起身回宫。鼬跟在他后面走进寝殿,门刚一掩上卡卡西就转过脸攀住他的肩膀,可那只手随即一松整个人软软地滑向地面,鼬连忙接住他将他横抱起来,再低头看时,他额前的银发已经被刚出的冷汗粘成一缕一缕,豆大的汗珠顺着精致的腮线滴落在颈弯。他闭着眼将脸埋到鼬肩上,呼吸又浅又急。鼬走到床边想把他放下,可他含糊地叫了一声,抓住鼬的衣襟似乎很不情愿。鼬于是搂着他坐好,又喂他喝了点水,这一波虚脱的感觉过去之后,卡卡西很快恢复了力气,他直起身来擦擦汗,鼬也伸手帮他擦,卡卡西看见他那皱紧眉头的样子,就拿湿漉漉的手指揉了揉他眉心说:“没事啦……纲手说毒已经解啦,我现在只需储备体力而已。”

      鼬继续替他擦了一会,然后说:“明天你别骑马了。坐战车吧。”

      卡卡西笑眯眯地一点头:“唔唔。我知道啦。”

      可鼬还是一脸严肃地把他摁到床上:“……快睡。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了。”

      只有这次卡卡西立刻很听话地躺下,眨眼睡熟。鼬静静地望着他的睡脸,对战争的不确定感与要保护他的决心纠缠在脑中,哪一样都挥之不去。

      *

      第二天日出时分,上埃及的主力军队离开了底比斯城外的营地,浩浩荡荡地朝塞奎拉进发。王乘坐的战车在队伍后部,太阳神官骑马与战车并行。随军出征的还有包括纲手在内的几名医师。留守的将领都只送到城门口就不再向前,因为主力军的离去就意味着,底比斯随时可能遭到塞奎拉军队的袭击,他们还有很多需要准备。

      奈良宰相在城墙上望着队伍越来越远,一想到上埃及所剩的军力全都归自己调遣,他就不由得发出一声“麻烦死了”的咕哝。

      现在,下埃及的军队是绝不能轻举妄动的,而底比斯的任务也并非一定要取得胜利,只需坚持到主力军回来即可。就算那时主力军战败,凭借双方夹击和从下埃及调来的援军,他们也有把握确保都城无恙。

      他站在原地直到主力军消失在地平线上。那片远远的、黑压压的队伍有一瞬间变成了雪白闪亮的驼队。他定了定神,回头命令旁边的哨兵:“去把宁次、小李、和夕日总管找来。”

      哨兵立刻去了。

      不一会,夕日总管先到。

      “找您来是想说关于蓄水的问题。”年轻的宰相一见她就立刻开始。

      “如果我估计得没错的话,在开战与最后决战之间,底比斯应该有一段日子处于被彻底包围的状态。目前全城百姓的水源来自尼罗河,但如果敌军往城外的水渠投毒,那么城内的水渠也会被污染。即使他们没有投毒而改为直接切断流动的水源,在这样炎热的天气,城内静止的河水也会很快变质,到那时说不定我们必须自己亲手填掉河渠以避免疾病的蔓延。”

      “那宰相的意思是……?”总管听到这里,忍不住皱起细长漂亮的眉。

      “正如我刚才所说,在这样的天气太早蓄水毫无用处,但如果等到即将被围才开始蓄水,短时间内储备起来的水量又远远不够。因此,我们只有一个办法……”说到这里他放低了声音。“……您应该知道……王宫地下泉眼的位置吧。当初为了保证王上的水源万无一失才将新王宫建设在那里。底比斯唯一的地下泉水,没想到今天还能帮上大忙啊……”

      “你是说,利用那些泉眼来——”“完全正确。那三眼泉水有两眼是相通的,而另一眼则离得较远。平时侍女们打水的井口并不代表泉水的确切位置。事实上,在井口与真正的泉眼之间,还有一片巨大的地下空间。我们要做的就是将这些空间彻底密闭起来,从现在开始,利用它们为全城蓄水。由于地下没有阳光,泉水完全可以保持很久不坏……”

      “那河水这边呢?”

      “我会在围城之前,恰当的时候,下令让百姓们自己蓄水。这样一来,河水、泉水、再加上一部分雨水,我想我们能够坚持到最后的决战。”

      “只是,这件事关系到整个底比斯城中百姓和士兵的性命,我想您知道该派什么样的人去办。”

      “我知道了。”总管听他说完,微一点头。“我这就去准备。”

      “一切交给您啦。”宰相目送她走下城墙。不远处的街道上,两匹马急驰而来。

      “什么事?”浓眉少年刚一翻身下马就仰头冲着城墙上的宰相大喊。

      “上来再说!”宰相撇了撇嘴,从怀里掏出一张四四方方的地图铺在城墙的石块上展开。

      “宁次,这次就拜托你当我们的前哨。”当两人来到身边时他对长发少年说。“你带领少数精兵在这里扎营。”他用指甲在地图上划出痕迹。“任务是稍微缓解他们的攻势,挫挫他们的锐气。不过他们远道而来,应该不太棘手。”然后他在刚才那道痕迹与城门标记中间再划一道。“小李作为你的后援,带大部分人马在这里扎营。因为你们的目的不是战胜他们,所以请只管且战且退,先到这里来与小李汇合,再一同撤退回城。明白了么?”

      “为什么我们不直接与他们交锋?”西瓜皮少年握拳。

      “我们的任务是守城,不是歼灭敌人。我设这两道防线是为了替城里的士兵和百姓争取时间,好让他们为围城做最后的准备。”
      说到这里他郑重地看了两人一眼。
      “……我再重复一遍。你们绝对不要勉强。一旦底比斯收到消息你们就全线撤退,千万别忘记我们的目的。”

      “好!明白了!就照你说的办!”

      *

      几天之后,双方的情况都有了变化。

      塞奎拉军队显然小心翼翼地绕过了埃及军直抵底比斯。而埃及军也达到了先发制人的目的,只一战就攻下了塞奎拉都城的入口,并且在城市的外围扎营。

      可双方都到此为止了。

      卡卡西和鼬发现,尽管他们已暂时掌握了主动权,却并没得到十分的胜算。

      虽然塞奎拉的都城只有一道形同虚设的城墙作为保护,可从目前占领的部分来看,这座城市的结构相当松散,而且城市面积大得惊人,围城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够一部分一部分地攻克。而即使是这样也存在兵力过于分散的弊端,小股的埃及军很容易遭到敌人的伏击。

      更棘手的是,由于塞奎拉王宫不止有一处,整座城市的攻击点也以王宫为中心分布在各个角落,令人无从下手。

      一年前自来也带回的地图上不仅标明了各处王宫的位置,还标明了城市真正的核心之所在。可当时还不具备发动战争的条件。现在,一年之后,王宫的位置当然没有变,但塞奎拉王重点部署的要害却很可能已经改变。埃及军无法再根据地图上的标识设计进攻路线,尽管这幅地图仍然能派上用场。

      由于埃及军不敢贸然攻击,他们与当地的塞奎拉军进入了短暂的僵持。然而事实上,自从埃及军来到塞奎拉都城下,他们就连一个真正的塞奎拉兵都没有见到。在攻打城门时所除掉的“卫兵”,后来埃及军发现他们都只是些被迫乔装改扮成塞奎拉兵的普通百姓。

      从那时起鼬就下令停止所有的攻击,改为派极少数精兵深入城中刺探。他们摸进其中三座王宫,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如同已废置多年。他们又进到另外两座,还是同样的结果。整个过程中没发现塞奎拉军队的任何踪迹,鼬感到自己的耐性正在一点一滴地耗尽。

      这期间卡卡西并不在他旁边。因为长途的颠簸令卡卡西的体力恢复得很慢,所以双方刚一进入僵持,鼬就派阿斯玛带一部分军队护送卡卡西退到离都城最近的绿洲扎营,好让他在真正开战之前安静地休息。

      半个月很快过去。而在遥远的埃及,守城的计划也进行得并不顺利。

      年轻的宰相做梦也没有想到前来攻打底比斯的竟会是一支如此强大的军队——塞奎拉王显然派出了他七成的兵力来到上埃及——目的很明确,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得到底比斯。

      可是这样一来,难道他们国内的防御就不空虚了么?对方的自信令宰相开始为主力军担心。

      难道……
      难道,还有更为阴险的圈套在塞奎拉等着埃及王?
      一想到此他就焦急万分,可眼下他又没有时间来考虑这些。

      他所设置的两道防线在对方压倒性的人数优势下几乎全军覆没。宁次和李是伤痕累累地被抬进城门的,当从昏迷中醒来再见到奈良宰相,两人不约而同地立刻就说:“……要……要小心……那个人……他太可怕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都还活着。虽然争取到的时间比预计的要短,可周围村庄的百姓还是顺利地躲进了城里,田间来不及收割的庄稼都用一把火烧了个精光,水缸被蓄满,河渠入城的通道被堵住,所有的城门都被紧锁,高墙上增派了更多的卫兵,不分昼夜地巡视着……

      从沙漠中远远望去,昨日还生气勃勃的底比斯仿佛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座死城,在夏季阳光的灼烤下静静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命运。

      半月过去,一月过去,围城还在继续。在这个过程中塞奎拉军队尝试了几次小规模的攻击,但都被守卫城墙的士兵瓦解。总的来说沉闷的空气一直笼罩在底比斯上方,人们怀着对明天的恐惧等待,等待。

      *

      近一个月的搜索毫无结果。但卡卡西的身体已完全康复,分扎两处的军队终于再度合并。

      当他看见卡卡西好好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鼬一瞬间忘记了他们的处境,险些笑着搂住他狂吻起来。可当他们真正单独在一起时他又不知道怎么对他才好了。他拿手摸摸他的脸,捏捏他的肩头,然后顺着他的手臂滑下,再握住他的手掌轻轻地揉搓着。卡卡西微笑不语任他摆弄。那一刻鼬非常满足。

      可是战争仍然要继续。而眼前的事实也更加残酷。

      现在他们已经可以得出结论,那就是除非埃及王真的上钩,否则塞奎拉军就不会有动作。于是为了引出敌军主力进行正面交锋,卡卡西不得不采取最冒险的方法,亲自率领大部分埃及军深入城中,只留一小部分在城外接应。在确定随王入城的将领名单时两人不约而同地排除了宇智波将军,因为在无法预料的危险里王身边只能留最可靠的战士,而鼬与卡卡西都对他极不放心。所以当鼬和卡卡西在阿斯玛和凯的陪同下离开营地向城中进发时,他们都以为这次——至少暂时——他们将双重的危机卸掉了一重。

      可直到后来鼬才发现,这个决定竟是从战争开始到现在他们所做出的决定中,最仓促、最失算的一个。

      *

      一个多月过去了,主力军仍然没有消息,围城还在继续。远离了王的底比斯,如一片飘浮在半空中的鹰羽,人们的心也同样悬着,长久的沉寂之下埋藏着深深的疑虑与恐惧。

      鹿丸偶尔会想,为什么自己竟接下了如此麻烦难办的事——从当初答应做这个宰相,到现在,他成了下一任的埃及王。他并不是不爱尼罗河两岸的沃土,只是他没有想到将来的生活会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他觉得很麻烦,因为自始至终他想要的,也仅仅是像——打个比方说,是像玄间和疾风那样有座舒舒服服的房子,用来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如此而已。那他为什么还会有今天呢?真的是王命难违么?

      也许,骨子里,他还是放不下。

      他是个怕麻烦的人,同时是个聪明人。他很清楚如果自己真的拒绝,王是不会勉强他的。王的确也聪明。相当的聪明。但王没有像他一样把自己的聪明荒废掉。他有时候会觉得王想得太多。尽管在外人眼里王就是王——强大,冷酷,几乎无懈可击,但鹿丸知道他有一些致命的弱点。他杀人的时候可以不眨眼,不留情,但不到万不得以他绝不杀人。他不相信你的时候你就算用死来证明他也还是不信,可一旦他认为你值得信赖,他可以为了相信你而死。

      这些就是弱点。作为一个王,这些都是足以毁掉他基业的弱点。但鹿丸又觉得如果没有这些弱点,那么卡卡西就不再是卡卡西,埃及也不会是现在这个强盛的埃及。从这个角度看,其他的弱点都可以忽略,然而还剩下一个避无可避的,那就是鼬。

      鹿丸不清楚王究竟暗下了多大的决心,但他能隐约感觉出,王为了那个人,似乎已走到了无不可放弃的地步。他从不认为王真的在乎王座或者生命,只要国泰民安职责已尽,他就无所谓自己的幸福。这不是弱点而是缺点。一个人太不为自己着想也是危险的。在战场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他希望神官大人能尽早察觉王那种绝不轻易流露出的可怕的倔强——对有些事在乎得可怕,对有些事无所谓得可怕。他这样担心着,没发现自己忘记了一个最简单的道理,以致他全盘估错。

      不过很快地,他越来越少有安静的时间来担忧那边的战况,因为底比斯的蓄水就要用光了,宫里三眼泉的流量无法保护全城人不被渴死。他曾想过另开一条地下水渠引水,但河岸的土质太过松软容易塌陷,而且一旦被敌军发现,无异于引狼入室。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出城与敌军决战。尽管这是没有选择的下下之策,但鹿丸对底比斯的军力还是有信心的。只要……只要能找到合适的将领率军出战……

      他望着耸立在眼前的月白色建筑,无花果树的绿荫洒下片片清凉。此时此刻全底比斯只有这一小块地方是真正从容安详的,因为住在墙另一边的主人拥有几乎能与王媲美的冷静气质。而这正是他所急需。

      可就当他踏上门口的台阶时他还在感到抱歉。这本是他最不愿意惊扰的地方之一,但现在为了赢一场战——也许,这蓝墙绿树的美丽就再不会回来了。

      *

      就在奈良宰相为王的弱点而担心时,遥远的塞奎拉,埃及军营里,卡卡西打了一个喷嚏。

      他翻过身,看见鼬还和刚才一样坐在旁边,紧盯着摊在腿上的地图,像是在想什么,又像是在出神。

      他把他的手抓过来,手心朝上垫在自己的脸下面,鼬立刻皱起了眉:“还没睡?”

      鼬的掌心很暖和。卡卡西笑眯眯。

      “快睡。”
      鼬将另一只手覆上他的眼帘,迫使他闭上眼睛。
      “快睡。你需要休息……”

      他催促他好好睡觉,忘记了自己其实比他睡得更少。现在他们被困在这里已经三天,塞奎拉的都城就像一座迷宫,进去以后才发现情况超乎想象地复杂。敌军果然很快现身了——从每座废弃王宫的地下,一小股一小股地钻出来,巧妙地将他们围堵在城市中央。

      然而他们并没有慌乱,因为吃亏是意料当中的事——如果不是为了引出敌军,他们也不会进城;不先过这一关,他们就赢不了整场战。埃及军几乎没进行任何抵抗就退到了城中央,但兵力却完好地保存了下来。虽然塞奎拉兵将埃及王率领的主力军团团围住,使他们与城外的埃及援军失去了联系,对卡卡西和鼬来说,一切都还在掌握之中,他们仍有胜算。

      原本,卡卡西是可以慢慢派人侦察对方军情,按部就班地执行突围计划,不用着急的。

      可是渐渐的他们发现,包围他们的塞奎拉兵,其实并不多——极少数兵力布置在后面,绝大多数阻隔在他们与宇智波将军率领的援军之间,但卡卡西知道塞奎拉远不止有这点兵力,还有更多的,更多的塞奎拉军队,此刻只可能正守在……

      底比斯城下。

      现在他无法不担心底比斯的安全。如果底比斯沦陷,那么他们在这里的胜利也将变得毫无意义。

      他们会输得,很惨。

      但正如他曾错误地按照常理推断塞奎拉王会将主力军留在国内一样,塞奎拉王显然也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低估了埃及王军的战斗力。仅依靠有利的地形和狡猾的陷阱是困不住埃及军的,这点卡卡西很清楚。如果他们能速战速决尽快回国,那底比斯也一定能保住。

      所以,至少,他们还有一条路可以走,尽管身后已无路可退。

      对于卡卡西的担忧,鼬并不是没有体会。但他更担心的是卡卡西能否撑到最后。

      自从在王宫受伤以来,卡卡西的身体就一直很弱,虽然退到绿洲休养了一个月已完全康复,但出征在外的条件毕竟不比宫中。他们都很辛苦。卡卡西明显瘦了,长时间的焦虑思索令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只有一双淡色的眼睛神采依然,在面对鼬的时候总盛着满满的笑意,这反而令鼬更加担心。

      由于长期养成的习惯,卡卡西几乎无法单独入睡。除非有鼬守在旁边,否则他连睡觉也保持警觉,稍有动静就会立刻清醒。为了让他睡个安稳觉鼬常常连哄带劝,因此在这几天当中鼬也一直处于极度疲劳的状态——卡卡西睡的时候他不敢睡,卡卡西醒着的时候他又不想睡。

      是的。他还很年轻。他还有用不完的精力。现在正是卡卡西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必须守着他,昼夜不合眼地守着他,直到他完好无损地回到埃及。

      “……睡吧。”

      他俯身吻他的额头,让舌尖停留在那一小块肌肤上,感觉卡卡西的味道缓缓地深入。他看着他睡,外面一片宁静。自抵达塞奎拉以来还没有真正遭遇过大规模战斗的埃及士兵在自己的营帐里睡得非常香甜。他们大概想像不到王和神官此刻有多疲惫,因为王说过他们会赢。

      担心着底比斯的埃及王将决战提前到明天,而就在这大战前夕,鼬终于忍不住趴在卡卡西身边睡着了。

      *

      黑夜短暂,黎明到来。秋天的天空澄澈而高远。在头顶一望无际的蓝天下,底比斯巨大的城门缓缓朝两旁打开了。这是围城以来的第一次,塞奎拉士兵们惊讶地望着,渐渐拓宽的门缝中并肩走出一双棕色战马,左边的人轻微咳嗽着,右边的人嚼着薄荷叶卷成的小棍儿,在他们身后是两列整齐的骑兵,再后面,留守在底比斯的上埃及军队正准备倾城而出。

      “……愿天佑埃及……”他站在城墙上眺望,看见城外的塞奎拉军队已开始调整阵型,掌心很快渗出了汗珠。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半个埃及的宰相。王在沙漠的另一方,而他将面临生平第一场输不起的战斗。他握紧双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眼下成百上千的士兵的生命。

      “对不起啊,”马背上玄间慢悠悠地说,“结果,还是把你卷进来了啊……”

      “咳,不客气。”疾风笑道。

      卡卡西睁开眼睛,手边热热的是鼬的呼吸。外面已经很亮了,到处是护甲与兵器的摩擦声。他安静地坐起来,对着鼬困倦的睡脸怎么也开不了口。他知道他很累,这几天一直很累。虽然他焦心底比斯和眼前的战事,但鼬的一举一动他都记在心里。他想起比斗场上的噩梦。和那时候一样,鼬已经快到极限了。担心他一个卡卡西比战斗更磨人。他知道。

      他垂下眼帘,尽量轻地抚上他的眉。但鼬立刻醒了。

      “鼬……”

      “时候到了么?”鼬哑着嗓子问。

      卡卡西点点头,默不作声地起身戴上护腕。

      “卡卡西,”快要出去的时候鼬突然叫他,“卡卡西,过来。”

      其实当时两人不过一小步的距离,但鼬伸开了双臂,卡卡西就这样温柔地扑进他怀里。鼬一低头狠狠咬在眼前裸露的脖颈上,卡卡西没有吭声,尽管指甲已经嵌进了鼬的肩头。

      “……你的命是我的。”他的嘴唇贴着那淌血的伤口说。

      “……都是……”卡卡西轻轻回答,“我的……全部,全部都是你的……都是你的……”

      塞奎拉军向前推进了一段,而埃及军则在城门外不远处甩开了队列。两军之间隔着一大片空地,留给交战前照例要进行的一对一的决斗。疾风和玄间巡视了一圈又回到队伍前面,这时塞奎拉的五位将领也已在那边一字排开。鹿丸皱了皱眉头:“……果然是他们。”竟然摆脱他派去监视的卫兵潜回了军营。他低头看城下,那两个人仍然丝毫不显得慌张。

      “……托宰相大人的福,这下可有得忙了。”玄间模模糊糊地咕哝着。

      “似乎是呢……”疾风咳嗽了两声。一个身材高大的塞奎拉将军跳下马背,紧接着,另一个紫头发的也跳了下来。

      “两个一起上?”玄间眉梢一挑。“他们还真性急呐。”

      疾风没说什么,直接滑下马背,把长长的披风解开。玄间跳下马一把抓住他的右手,用拇指肚在他的手背上重重地摁了一下:
      “那个大胖子就交给你了,剩下的这个我来对付,明白么?”

      疾风抬起眼,很安静地看着他,然后缓缓摇头——底比斯初春的阳光恬淡地从窗外照进来,他从窗口经过,屋里面那个脸颊略带苍白的少年正念着“尼罗河泛起了粼粼波光,新的荣耀将降临我埃及……”——就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当他打趣地说“为什么不念念咒术板呢”,那人简直和现在一模一样,抬起眼很安静地看着他,黑眸子清澈见底,可眼神却读不透,然后缓缓一摇头,回答:“……嚼太硬的东西,对牙齿不好。”

      从那以后玄间就改嚼起软绵绵的薄荷叶子,但现在他要的不是这个,他要他下半辈子哪怕只一次——就是这次——听他的话,别让他担心。

      所以他不等他反驳就放开手,转身抢在他前面朝那个紫头发的人走去。他很清楚大个子只是虚有其表,真正棘手的是另外一个。他边走边解开披风,没有回头去看疾风的表情。到底是惊讶还是平静,他想疾风应该了解自己。他没有必要回头。

      “可以开始了吧。你的对手是我。”
      他向那塞奎拉人拔剑,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虽然他很想知道在另一边,疾风是否也快和敌人交手。

      埃及军的先锋开始向城外挺进。长长的盾牌可以保护士兵们不受暗箭的伤害。卡卡西正要上马,却被鼬拉住:“别骑马,卡卡西,别骑马,你应该乘战车跟在后面——”“我要让士兵们都能看见,”卡卡西说,“王在和他们一起战斗。”

      这句话他说得疲惫而温柔,就好像阳光灿烂的下午他们懒洋洋地望着远处流淌的尼罗河水时说的那些甜言蜜语一样。但鼬从未如此清醒地意识到卡卡西是王。

      他们都有自己的职责,尽管王和神官在战场上形影相随。

      他没再说下去,翻身跨上马背。王那绣着金羽的披风在潮水般的士兵中显得格外耀眼。鼬在他旁边,现在所有的劳累都已被暂时忘记,他们甚至能感觉到彼此身体紧绷的张力,随时处在一触即发的边缘。

      “走吧。”卡卡西笑眯眯地转过脸来,鼬微一点头,两匹战马就在主人的催促下朝队伍前部奔去。

      他战斗的时候永远不出声,不喊疼,这比他呼救或是咳嗽更让玄间恼火。他交叉双手的短剑架住对方迎面劈下的刀锋,短暂的僵持中他只听得到那个塞奎拉人的低吼和他划过沙地的凌乱脚步,却听不见疾风的任何响动。他知道他不该分神,但每次,每次都是这样,那个人无声无息的战斗反而更加激烈地牵扯着他的神经,他简直忍不住要回头看一眼——哪怕只一眼——就在这时对方的刀穿透了他的右腿,剧痛中他咬牙握住刀刃不让他拔出来,然后挥拳将他打倒在地。

      当他终于挣扎着把刀扎进对方的胸口时,他听见另一边传来一声惨叫,不是疾风的,狂喜因此席卷全身。

      他连忙回头,看见疾风正好好的站在那里,只是衣襟上溅了些血。
      他望着他,突然自嘲地笑了一下。

      “不知火将军不能再打了,”城门上鹿丸对前来观战的李说,“你带人去把他接回——”“是那个人!!”可李突然指着城下大喊,“那家伙!……就是他啊……”
      “……什么?”鹿丸探出身去,望见又一位塞奎拉将领跳下了马背,不拿任何武器就朝离他最近的玄间走去。

      “……他就是你和宁次刚开始遇到的那个……君麻吕?”宰相的眉头纠在了一起。“可是我们已经没有人……”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疾风冲到了玄间前面。但那人的动作太快,快到即使不眨眼睛也难以看清。一瞬间鹿丸来不及反应,玄间来不及反应,疾风的身体就已经直直地弹了出去。然后他一脚踩在玄间的伤腿上,伸手握住仍留在他腿中的刀刃一拧——
      “啊————!!!”伤口被强行扩大玄间忍不住惨叫出声。疾风回过头,视野里的一切都在模糊地颤抖。他朝那两人所在的方向挪动了一点点,但随即咳出几口血水,眼前一片漆黑。

      君麻吕拔出玄间腿上的剑举起来,粘稠的血顺着刀刃一丝一缕地滑落。
      玄间侧过脸,看见疾风一动不动地躺在不远处的沙地上。虽然很虚弱,但他能分辨出他呼吸时胸口的微小起伏。

      ……疾风,还活着。

      那一刻他其实是有些高兴的,因为他所预料的最坏结果,远比这个要糟。

      他喘着气,右腿的痛觉正随着血流迅速地减轻。君麻吕看着脚下就快丧失意识的猎物,似乎认为没有必要再给他致命的一击。把他扔在这里,迟早都是死。
      但就在他略微迟疑的时候,底比斯的城门再度打开了,一个人慢慢走出来,笔直地穿过埃及军的军阵,两旁的士兵纷纷下跪。
      他放下刀转向那边,看清了那人从头到脚的穿戴。那不是普通埃及将领能拥有的东西,但也不是王族。蓝色与银色的搭配在埃及只意味着——

      “月亮?”他鼻中轻哼一声。
      与太阳相反,月亮是守护和疗救的象征,从不插手战事。
      “连月亮也出战,埃及果然没人了么?”
      他握着刀迎上去,对面的月亮神官也拔出自己的剑护在胸前。那柄剑长而细,银光晃眼,可背后的一双眸子漆黑得连怒火也埋藏在深处,只剩下表面的一层冰气令人不寒而栗。

      刚一进入攻击范围两人就同时出手。士兵们看不清君麻吕的动作,但君麻吕也只能勉强看清对方的动作。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他所见过的最强的对手,这个看上去不过十来岁的少年,却带着仿佛能穿透一切的凌厉气势,在他因为惊讶而变得迟缓的一瞬间险些刺中他的脖颈。

      “他不该出战的,这太冒险了,”鹿丸没想到佐助会擅自离开王宫,“要是他输了……”不仅全军士气会受到影响,就连王宫的防御也会因此削弱,失去太阳月亮中的任何一位对埃及来说都不是小事,要是他输了……

      “把所有的女人和孩子都集中到王宫,”他回头对旁边的传令兵说,“还有你,小李,现在马上带人去把不知火将军和月光将军救回来。他们赢得光明正大,君麻吕的对手是佐助,那些塞奎拉兵不会对你们怎样的。”

      “卡卡西!两个出口都布置了兵力,如果我们只攻击一个,就会被他们从背后偷袭……”鼬几乎是凭本能在挥着剑,酸麻的右臂不断重复着同一个动作,披风的下摆已被别人的鲜血浸透。他和卡卡西相距不远,但在埃及军前方是朝两旁分开的岔路,每条路上都有塞奎拉兵涌出,如果他们全力攻击一方,那么另一方的敌军就会绕到他们后面形成夹击。他边喊边朝卡卡西靠拢,看见卡卡西也正努力冲过阻隔在他们中间的塞奎拉兵向这边杀来。当他们的距离近到不用高声喊叫就能听见彼此时,卡卡西喘息着说:“分兵吧,鼬,我们只能分兵了……你走南边,我走北——”“不!!!”鼬挥剑将一个塞奎拉兵砍成两截。与卡卡西分开——这是他最不能接受的。他决不会让他一个人。他不会让他一个人……这个念头在短短的一瞬间重复了千万遍,他毫无意识地挥剑,感觉到自己的眼底开始充血。

      “鼬……”
      现在卡卡西已经离他很近了。他伸手放在鼬的胳膊上,鼬破天荒地一把甩开。

      “让阿斯玛去!!让凯去!!让任何人去都可以只是别让我!!!”
      这是他第一次朝他大吼。他知道自己这双望着卡卡西的眼睛一定是血红色的。胸中猛地传来一阵痉挛。
      他不该对他这么凶。但如果这辈子他只有一件东西丢不起,那就是卡卡西。
      “我不会离开你的卡卡西。”
      除非你杀了我。

      “……鼬……”
      可是卡卡西再次伸过手来。
      这次,鼬没有躲开。

      “……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他说着抬起另一只手在自己唇边碰了一下,然后翻开鼬的手掌,用那只手握住。
      “……我只有你。”
      “……我不会死的。”

      那一刻鼬的眼里简直要流出血来。
      他深吸一口气,别过头去。
      卡卡西的温暖还停留在手心。

      ……为什么永远,永远都是这样。
      他可以一句话让他失掉理智,又可以一句话令他恢复镇定。

      ……卡卡西啊……

      他放开他的手,调转马头。卡卡西在他身后大喊:“凯!你跟着鼬从南边突围!阿斯玛!你跟我走北边!我们在城门外汇合!!”

      当时周围的喧哗宛如浑浊的河流,卡卡西的喊声漂浮在万顷水波之上,埃及军立刻开始从中间分成两路。

      鼬在远远的那头最后望了一眼,却恰好迎上卡卡西那短暂而眷恋的目光。
      分流的潮水带着两人冲向各自的战场。
      这一刻鼬后悔了。
      他想喊“我会为了你活下去”。但卡卡西那么远已经不可能听见。

      他应该让他放心的。
      他应该让他毫无牵挂地去战斗的。
      鼬没有想到,在卡卡西最需要他的笑容的时候,他竟然就这样与他分别了。

      阳光已不再似清晨那般温柔,焦热的空气烘烤着浸在其中的士兵们,沙地上到处是大片大片的血。

      佐助觉得,自己快不行了。

      君麻吕的力量强大持久得惊人,但对佐助而言,这才是第一次你死我活的决斗。曾经那些精准的箭法,致命一击的完美力道,和哥哥、甚至和卡卡西的切磋,都与现在不同,截然不同。面前的这个人,是想要他的命。这种压倒性的杀气是他从未体验过的,他努力防御,反击,但仍然感到自己在什么地方输给了他。不是技巧,而是,气势。

      毕竟,他从来没杀过人。有时因为不需要,有时因为不屑,但把利剑刺进别人的要害再看着他抽搐着停止呼吸——这种事,他没做过。

      他们彼此都伤到了对方,而且还伤得很重。其实现在两个人的攻击力都已经无法和刚开始相比,因为血会带走力量和意识,随之而来的是意志的逐渐瓦解。佐助不知道自己是否会被慢慢折磨死,但他输不起。
      他不能输啊……

      既然敌人下手不会留情,那么他也不该留情。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场决斗,但渐渐的,他与对手斗的心没有了。他越来越清楚,他必须杀了他,他必须杀了这个人,不为底比斯也不为埃及,就好像哥哥在比斗场上杀了止水一样,这是他躲不掉逃不掉的,迟早也要完成的仪式。过去无意中培养起来的仁慈——他现在知道——至少不能让它在战场上继续习惯性地左右自己。

      他需要杀一个人。
      在适当的时候,杀一个他必须杀也应该杀的人,以越过那道无形的界线,彻底成长。

      哥哥连止水也杀了。
      他想。
      哥哥连止水也杀了。
      在激战的过程中他来不及思考什么道理,但毋庸质疑只要杀了这个人,他就能变强。
      他一向认为哥哥是很强的,尤其当他睁开一双红瞳从止水的尸体旁走过,佐助一向认为,那时的哥哥是最强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像哥哥一样也拥有红瞳。
      那样的眼睛,真的能看得见未来么?

      他再一次挡住君麻吕的刀,酸痛的手臂在紧逼的压力下微微颤抖。没入沙地里的血立刻变成深色,但月亮那纯净的银饰上一抹一抹的血却尽是鲜红。他开始慢慢后退,被对手推移着,即使用全力也止不住双脚的滑动。他闭上眼睛,嘴角咬出的血珠沿着下巴优美的弧线滴落。君麻吕发出一声低吼,强行将刀迎面削下,意料之中遇到顽固的阻力,但这次与以前不同,阻力一点一点地,艰难地增强,然后将他的刀反推回来:

      “……杀了你……”
      他听见对手嘶哑的嗓音中沉静抑制住的杀气。
      与刚才,完全不同。

      这时两人的脸隔着刀剑近在咫尺。
      他看见月亮神官的眼睛开启了一丝缝隙,睫毛的阴影下有光,妖异却艳丽。不是因为愤怒而充血,而是眸子本身就是血色的——那双他从未见过的红瞳,此刻正从最近的距离盯着他,冷静就算如他也无力掩饰自己的惊讶。

      但佐助没有给他时间。突然爆发的力量连佐助也来不及适应,本能告诉他将敌人逼退的下一步当然是要砍,从防御到反击,只有一瞬间。

      君麻吕的刀脱手弹了出去,紧接着整个人被踢到地上,月亮神官跪在他旁边,将剑尖抵在他的喉头。年轻的宰相松了一口气。

      两边的军队都在安静地等待最后那致命的一击。塞奎拉的将领还剩下一位,但埃及这边已没有人可以出战。佐助的伤势经不起车轮战,也许就是这一击之后,双方的士兵都将全力冲刺。

      然而佐助的剑悬在空中迟迟没有下落。他们甚至能看清他剧烈的喘息,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扑倒,但君麻吕却没有趁这个机会尝试反击。

      沙地上的寂静在延续。佐助注视着刀尖下的那张脸。他知道——而他们不知道——其实他并不需要这最后一击。

      终于,君麻吕的表情凝结在脸上,同时口中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顺着腮线流到耳根,殷入沙地里。

      佐助缓慢地站起身来。

      这个人,已经死了。

      一瞬间埃及军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而塞奎拉军却在愤怒地咆哮。最前排的塞奎拉兵几乎立刻就要冲上来,但佐助回头时,他们看见了那双色泽未退的红瞳。
      月亮神官伤痕累累地站在两军中间,只需一击就能摧垮,却没有人敢挪动一步。
      他转过身,慢慢走回埃及军中,刚一进城门就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这时塞奎拉的最后一名将领抬头对城门高处大喊:“你们埃及还有人么,唔?奈良宰相??还是说,您要亲自下来??”

      鹿丸望着她那头艳红的长头发,撇一撇嘴:“……啧。又要跟女人斗。”说完拿了剑朝城下走去。两旁的卫兵连忙阻拦:“宰相大人,不行!!您现在是王储——”“如果底比斯被攻陷了,那谁当王不都一样惨嘛?”他皱着眉头咕哝,脚下却不停,“就算是直接冲锋,也总需要有人来指挥啊……放心吧,我不会死的。”但如此轻松地说,是因为即使走到了这一步,他也仍然相信卡卡西。他确实忧虑过,可现在已经到了不能不相信的时候。

      只有相信王,他才能放手一搏。
      如果他和卡卡西都死了,埃及就将彻底陷入混乱。但那会是一个怎样的情景,直到此刻临上战场,他也仍然想象不出。

      他们——所有人——辛辛苦苦巩固起来的国家,是不是真的不堪一击呢?

      他边想边走向石阶。卫兵们拦不住他,只好都跟在后面。高高的石阶沿着城墙内侧伸向城门。可他刚走下几级台阶,通向城门的大路上就传来了马蹄声。
      他寻声望去,发现一匹白马正朝这边疾驰过来,马背上的骑手整个人笼在宽大的斗篷里,看不清身形也看不见模样。

      他愣了一下。

      那不是传令兵,也不是王宫里的人。那种骑马的速度与近乎野性的姿势不属于埃及。

      他……似曾相识。

      [我怎么决定是我的自由。没人能代替我决定,也没人能阻止。]

      [我怎么决定是我的自由……]

      脑中有什么炸开了,只剩下一片嗡嗡声切断了他所有的思绪。卫兵们头一次看见他们的宰相慌乱的样子——他像被灼伤了一样将手从栏杆上缩回来,转身冲下石阶对着门边的哨兵大喊:“关城门!!快关城门!!不能放她过去!!!”
      几乎同时马背上的人掀开斗篷露出了亚述王族的战袍和金灿灿的头发。瞬间融入阳光的发色太过耀眼,鹿丸知道那只属于一人。

      “手鞠!!!”他顾不得用敬语地对她大吼。但手鞠已经弯弓搭箭——整齐的三支——第一支将宰相的披风钉入墙壁,剩下两支一左一右钉在推动城门的士兵的手边。三个人只迟疑了一眨眼的功夫,战马就已经载着公主从半掩的城门中射了出去。

      “调一队骑兵保护她!!快!!!”他忙拔下石壁里的箭扔到一边,重新登上城墙向下眺望。那时公主已经策马奔到埃及军最前面,马匹因为太过兴奋高高扬起了前蹄,而就在这一瞬间,公主抽出了长剑:

      “从现在起,亚述是埃及的盟友,埃及的敌人就是亚述的敌人!!”

      “所有埃及军——听公主殿下号令——!!”她刚说完就听见城墙上传来宰相大人的呼应。她回头笑了一下,径直将手中的剑举过头顶,剑尖指天。

      对战士来说这姿势只意味着一个命令。
      埃及军毫不迟疑地发动了总攻。

      “阿斯玛!!你带一半人按原路返回!!”

      “什么……?!”阿斯玛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砍倒几个塞奎拉兵试图离王更近。

      “我要你带一半人按原路返回,绕到南边,去支援鼬。”这次埃及王说得波澜不惊,清清楚楚。

      “可……”阿斯玛没料到他会做出这么不分轻重的决定。

      这是战场,不是游戏。
      这是他们必须扮演各自角色的战场。

      “可你是王啊卡卡西!!!”

      “我就是在以王的身份命令你!!!”

      两个人竭尽全力的大吼引出短暂的沉默。

      “……你疯了……”最后阿斯玛缓缓摇头。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王调转马头继续向前。“要么你拒绝任务我现在就杀了你,要么任务失败我还是会杀了你。”说到这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是阿斯玛从未在这双眼中看过的,哀求的眼神。“……你现在就过去帮他打赢。你们都必须活下来。”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补上一句:“如果,你还愿意效忠我的话。”

      阿斯玛望着他的背影。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懂得卡卡西的心思,只是……
      这样的事,做起来太难。

      “……我们都是,不可救药的傻瓜……”
      他深吸一口气,转向身后的士兵。
      “……鼬啊……你可别怪我……”

      “宰相大人!我们抵不住了,他们人太多!!”

      “唔。我知道。”年轻的宰相望着城下的交战双方。埃及军已经拼尽全力,但塞奎拉军在人数上占绝对优势,仅像这样的短兵相接,埃及是没有胜算的。

      “要关城门么,大人?”一旁的卫兵问。

      “……城门……”
      他无意识地吐出这两个字,目光固定在最前线的士兵们身上。虽然一部分士兵已经且战且退回到了城内,可更多的埃及兵依然在城外与塞奎拉兵混战,一旦城门关闭,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死。

      这是最难下决定的时刻。如果关闭城门牺牲一部分士兵的生命,换来的也不过是暂时的安全。如果将敌军放进城来,虽然可以利用地势作战,却又太过冒险地赌上了整座城。

      ……他该怎么办。

      若换成是王来谋划,也不过到此为止了。

      他该怎么办……

      但就在这时,身旁的卫兵发出一声低呼。他们看见刚刚撤回城内的亚述公主又在一队骑兵的掩护下重新杀了出去,不是向着塞奎拉军的主将,而是朝着北面,朝着一望无际的空旷沙漠飞驰。

      突然涌上来的狂喜心情令他的声音微微发颤。
      他早该想到的——也许是当时太过明显的惊讶和太过隐晦的喜悦阻碍了他的思考——从分别后的第一眼再见到她时他就应该想到,她的确是一个人留在了底比斯城,但她同时也是一个国家的公主。

      无论她走到哪里,她永远不可能是独自一人。

      “敞开城门。”他听见自己用微微发抖的声音说。

      “敞开城门,让他们进来。”

      ……我将一座城交到了你的手里。
      当逼近的塞奎拉军混在退败的埃及兵里杀进城门的时候,他望着远处沙漠上那支飞快移动的马队想。

      我将整个上埃及的首都,都交在你的手里了……

      “你,到,底,来,干,什,么?!”
      鼬做梦也没有想到卡卡西会趁自己无法拒绝的时候做这种安排,一双早已杀得血红的眼睛气急败坏地瞪着阿斯玛,仿佛不知道究竟该恨谁。

      “……我说过了。王命令我来支援你。就是这样。”阿斯玛重复了一遍就不再看他,只顾往前突围。鼬独自在乱军中握着缰绳,起初的一瞬像极了受到惊吓的孩子,茫然地回头望了一眼隔在两路军队之间的废弃的宫殿,但当终于意识到从这里根本看不见卡卡西时,被强行拉回现实的绝望感迅速化为愤怒席卷全身。

      “……卡卡西……”
      他一边喃喃地念着一边茫然挥剑。如果说先前他还保留有一点点自我,那么卡卡西的这个安排已足以将那一点击溃。
      “……我会活着去见你的卡卡西……”他一剑砍下,敌人的血溅了他和阿斯玛一身。
      “但我饶不了你……我绝对……绝对饶不了你!!”

      “还没到么……?”鹿丸解决掉面前的对手问刚刚跑来的传令兵。

      “还没……还没有……”传令兵气喘吁吁地说,“还没有看到公主他们的影子……”

      “……我知道了。你再去吧。要当心。”
      他看着传令兵艰难地原路杀回,身旁,四面,到处是撕杀的人和撕杀时的吼声,城内的埃及兵已经和塞奎拉兵在每一条街道相遇,整座城市成为了战场,漂亮的高墙沾上了血污,早已被抛弃的集市凌乱不堪,原本茂盛的草和树因为长久得不到浇灌而枝枯叶黄,从前那井井有序,繁荣至极的都城,现在正遍体鳞伤地映在他的眼里。他忍不住一阵心揪。

      如果卡卡西看到底比斯这个样子,会说什么呢……?

      看到他苦心经营的都城毁于一旦,他会说什么呢……?

      ……都因为他这个宰相没能做到更好……

      ……都因为他这个宰相……

      “宰相大人!”
      熟悉的声音切入脑中。他回过头,看见马背上的红和红豆。

      “……王宫的情况怎样?”

      “很好。所以我们过来帮忙。”

      “啊……”他稍稍松了口气。“这边还能勉强撑住,你们放心回去吧。”
      可刚要转身他突然又仔细看了红一眼:
      “夕日总管……你怎么……”

      “啊,这个啊,”夕日低头看看别在腰间的短剑,“这个我也一样用的,不妨事。”

      “阿斯玛!!后面!!”
      虽然听到凯的警告但阿斯玛已来不及回头。
      现在南路埃及军已突破了出口,鼬在远远的前面,凯和阿斯玛殿后。
      出口外就是城门前的广场,他们说好谁先杀出城门谁就去大营通知援兵,但四面散乱的小股敌军仍在抵抗。当凯发现两个塞奎拉兵用绳索绊住了阿斯玛战马的后腿,已经为时太晚了。

      一阵天旋地转阿斯玛从马背上跌下来,几处同时传来的剧痛告诉了他敌人的数量。他勉力挥刀砍伤了一个的腿,紧接着刺死了一个让自己得以翻身,但第三个又猛扑上来,他再度摔倒的同时刀也脱手。
      那时候凯正杀向这边。他一手握住对方捉刀的手腕,一手本能地在自己腰间摸索武器——任何,任何可以用来攻击的武器。

      他忘记经过这一路战斗他其实已经没有武器了。
      只是潜意识中他总觉得自己还有……还有什么东西没拿出来用。

      就在对方突然加力的瞬间他终于摸到了——纤细却坚硬的,像是什么武器的手柄,被自己隐秘地别在腰带的后部——他本能地拔出来刺向对方的喉头,那东西一直穿透了对方的脖子从颈后刺出来,塞奎拉人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就翻倒在地。

      阿斯玛抽出那刀不是刀、剑不像剑的东西一看,原来是红的锥子。

      就如同见到夕日总管悠闲地摇着扇子从他面前经过一样,他笑着哼了一声,站起身来。

      ……这东西,他可使得不比她差呢。

      “宰相大人!宰相大人!!”
      混乱中刚才的传令兵再次出现在视野里,这回脸上带着欣喜的笑容。
      “手鞠公主带着一千亚述骑兵杀回来了!!!”

      年轻的宰相捂着手臂上的伤喘息着,嘴角扯起一个笑。

      ……我把一座城都交给你了。

      ……我把一座城都赌在你身上了……

      “跟我来。”
      他示意传令兵跟在他后面,两人一同朝城门方向杀去。但他们才刚刚穿过一条街,正前方就传来了亚述骑兵势如破竹的马蹄声。
      他愣在那里,发现为首的那个人衣着仍然光鲜身上几乎没有血迹,再看看自己,大概从小到大也没这样狼狈过。
      他撇撇嘴。马背上的人伸出一只手,让出一侧的马镫。在抓住她的手腾空的那一刻他踩上马镫翻上马背,身前立即传来爽朗的大笑:

      “真丢脸呢,宰相大人,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啊啊,”他无奈地笑笑,“反正这个人情我也欠大了,就麻烦你再调一队兵去王宫那边,我有点担心。”

      公主殿下虽然还是笑嘻嘻的,但立刻把手指放在口中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一队骑兵迅速靠拢。

      “掩护我们去王宫!剩下的人分散作战!”她说完就扯动缰绳,两人带着队伍朝王宫驰去。

      “鼬!……鼬你快看,援军到了!”
      鼬三两下摆脱周围的敌兵顺着阿斯玛所指的方向望去,带着大批埃及兵潮水般杀入城门的,正是父亲。

      ……头一次,鼬在看到父亲的时候心底有了一丝欣慰。

      但直至此时他也仍然没找到卡卡西。

      ——不,不是没找到,而是北路埃及军根本还没有突围。埃及王那么显眼的战袍,他的眼睛不可能漏掉。
      现在这片广场已变成了一片混乱的战场。残留的塞奎拉军和筋疲力尽的埃及军纠缠在一起,埃及援军从城门口不断涌入,但相对南北出口还有一段距离。
      鼬带着人马尽量朝北路出口靠近,希望能抄到塞奎拉军后面与卡卡西来个夹击。然而就在他这样疯狂地担心着的时候,正在战斗的所有埃及兵几乎同时高呼起来,那种不可抑制的惊喜的欢呼迅速汇成一片,压倒性地回荡在广场上空,在欢呼声中鼬看到北路出口杀过来一队埃及兵,而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仍然骑在马背上的王,尽管他连人带马都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但他还留在马上,留在所有埃及兵都能看到他的地方,履行着他出发前亲口说出的承诺。

      [我要让士兵们都能看见,王在和他们一起战斗。]

      “卡卡西!!”
      那时候鼬不顾一切地要冲过去。
      卡卡西还活着。他自己还活着。
      他们胜利了。
      所有的煎熬都将消失。
      他们很快,很快又会聚在一起,一起回到埃及,他又能安安稳稳地抱着他,看他在自己怀里睡得香甜的样子……

      他努力杀出一条血路向他靠拢。
      曾经怎样的危险都经历过了,现在他们之间只剩下这么一点点距离,这么一点点……

      但卡卡西出来之后并没有更多的埃及兵跟上,这说明除了拼死保护他突围的小股埃及兵之外,北路的埃及军几乎全军覆没。
      鼬刚刚安定的心再度下沉,所幸西面赶来的援军已先他一步冲到了出口处。他看见父亲策马绕到了卡卡西身后掩护着他,同时大队的埃及兵将原本围在卡卡西四周的敌人冲得支离破碎。他焦急的情绪略微缓解,但他还没来得及将注意力转移到正朝他挥来的什么东西上,就望见两个塞奎拉兵靠近卡卡西马侧,举起手中的长矛向卡卡西猛刺。

      “不————————————————————————————!!!!!!!!!!”

      直到那时鼬才明白他们犯了一个怎样的错误。

      他眼睁睁看那两支长矛刺进卡卡西的身体,而父亲,那个刚刚还替卡卡西解围的父亲,现在明明就跟在卡卡西身后,只要他出刀,只要他上前一步,削断那两支长矛是易如反掌的事。只要……他愿意。

      可是他的刀举起来悬在空中,没动。

      ……仿佛生命被抽走了。鼬的世界跌入一片惨白。

      他们终究被出卖了。
      那个人忍气吞声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寻找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借刀杀人,一击致命的机会……

      彻底的空白并未持续太久。下一刻鼬感到有什么东西重重抽上了他的后脑,口中顿时涌出一股腥甜。朦胧中他听见凯的声音大叫“鼬!鼬!阿斯玛!该死……”,但他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那两个人——父亲在略一迟缓过后立刻挥刀斩下将行刺的塞奎拉兵砍到,在旁人眼里他几乎没有停顿,只不过是来晚了一步而已;卡卡西歪斜的身子软绵绵地朝马下滑去,他已经浑身是血,根本分辨不出哪些是别人的,哪些是他自己的,哪些是新涌出来的……但鼬知道他在流血,他能感觉到大量的鲜血从卡卡西身体里飞快地涌出,就好像那是从他自己身体里涌出的血一样。

      他们仅剩的生命正在一起流逝。
      其中一个死掉,另一个就不能活。这鼬早就知道。

      他的身体也失控地朝马下滑去,周围的一切先是血红,然后是暗红,最后,便坠入了一片深沉的黑暗之中。

      在闭上双眼的前一刻鼬看到,父亲缓缓转向这边,朝自己露出了一个冰冷的,胜利的笑容。

      *

      秋日的天空依然清爽。
      百废待兴的底比斯在胜利的喜悦中等待着主力军的归来。
      街道已经基本清理干净,河渠也重新疏通。从下埃及千里迢迢调来的物资和劳力也已分配到各处。虽然手鞠公主一直赖着不走,但奈良宰相对此似乎无能为力,于是民间又有了许多传闻。
      这样忙忙碌碌地过了半个月,尼罗河泛滥结束后的第六天,主力军的信使终于出现了。守城的卫兵远远望见地平线上一队人马,马队旗帜的形状和颜色告诉他们,那是埃及胜利的捷报。
      他们连忙叫下面的人大开城门。但渐渐的渐渐的,马队驰近,他们却感到不对——马队的每一个人都穿着黑色的骑装,斗篷是黑色的,箭囊用黑布包裹,就连原本闪亮的马鞍也用黑布遮住。
      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这样整齐的穿着只意味着一件事……

      马队在百姓们疑惑的目光中穿过街道,一直飞驰到王宫前面才停下。上埃及宰相和微笑的亚述公主一同走出来,但当他们看到马队的装束时,两个年轻人都愣住了。

      鹿丸望见了阿斯玛,还有凯。

      ……难道他担心的事真的发生了?!

      他曾经担心过的事。

      胜利的喜悦太过强烈,在这一段时间内麻痹了他们。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

      他觉得有点恍惚。
      好像是昨天,他和王在黄昏的夕阳下讨论埃及的未来。

      王说,我曾经很仔细地考虑过把王位让给你哦。

      我曾经很仔细地考虑过把王位让给你哦……

      而现在,主力军派来的骑兵队穿着整齐的丧服出现在他面前。

      答案……只有一个……

      “……陛下。”
      视线中的人都跪在台阶底下。他分不清是谁在说话。他已经……

      “陛下,主力军还有十天就到底比斯了,请您下令开始准备……先王的葬礼,和新太阳神官的选拔。”

      这是鹿丸知道自己成为埃及王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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