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温室青年

3、3

　　“上午十一点左右，这间出租屋的房东照例来收房租，因为这屋子的租客前段时间打了欠条给那个老头子，所以老头选择了上午十点来催租，结果他刚到门口，猫眼儿上粘了这么一张纸。”
　　物证袋里竖着一张泛黄的貌似是羊皮纸的玩意儿，字也只是能看清。
　　“抱歉，请您在三个小时后前来拿钱。”
　　柳青炎捏着物证袋看着这张纸：“那个房东呢？”
　　“楼下做口供呢，握得那个实习生的手都紫了。”
　　“房东报的警？”
　　“是。”
　　“继续。”柳青炎朝门外看了一眼，套着手套的手捏起一只断耳，白色的毛发上面敷满了干了的和未干的血。
　　“那个老头子自然也是应了租客的要求，毕竟这种伤感情的事他也不想闹僵不是。”
　　“还没查到这间出租屋的租客，不过据周围的租客表示，这个人挺神秘的。”
　　“怎么个神秘法？眼神？神色？”
　　“不，没人知道他究竟长什么样。”
　　“那他是男是女总得有结论吧？”
　　不知去哪干呕又不知从哪蹦回来的巫凡满脸焦灼，见柳青炎又抱起一串心脏，内心又开始翻江倒海。
　　“应该是女的。”
　　柳青炎看向巫凡：“什么叫‘应该是女的’？”
　　巫凡被噎住了：“按照周围邻里的反映是这样的。毕竟知道这里有房出租的没几个，能发现这里有空房出租的更没几个，所以一来二去混迹在这里的年轻人都说她是女的。而且我查了查这附近的摄像头，基本上没发现符合特征的目标。”
　　柳青炎好奇的点并不在于是否有凶手。上楼的时候柳青炎看见了那个房东，土埋眉毛的他似乎对这窝死去的兔子有着异乎寻常的恐惧。
　　“所以这个租客得对这窝兔子负全责咯？”柳青炎顺便瞄了一眼在客厅里刷指纹采脚印的爻紫舟。
　　“未必，”相稔润扶着额，“我在这屋里转了几圈，是找不到一样工具可以把切口做得如此丝滑的。”
　　“那除了这呢？储藏室？”
　　“老头子不是说，那个女租客不是有在外表上的特点吗，怎么在这儿连根毛都找不到……”
　　“找到了。”
　　“你找到啥了？”柳青炎没仔细看，感觉相稔润手里握着一把空气。
　　他左手握着刀，右手一撮白毛和镊子，打断了所有人的话头。
　　午后烈日的反射下，一根头发静默于众人的眼前。
　　“把外头那个做笔录的叫过来，我得交代他几句。”
　　巫凡第一个拿着证物袋溜出了犯罪现场。

　　——

　　“去哪儿啊接下来？”
　　巫凡刚打完电话就瞅见柳青炎杀气腾腾地打开车门进来了。柳青炎保持着良好的沉默，直到手机的铃声打破这沉默。
　　“难道是你找的租房电话？”
　　“是，人家叫我去看看。”
　　“那我晚点再来接你，我得先把这些东西带回市局。”
　　巫凡开了十几分钟就到了目的地，柳青炎送给巫凡两张锡箔纸就下车了。出于尊重，她目送着巫凡的车屁股消失在红绿灯路口，才慢吞吞地进这小区。
　　这小区指不定存在了几十年之久，房东讲这里虽然老年人占多数，但好在清净，距离市局的距离也不远。
　　而至于柳青炎从小住到大的那个干休所，柳爸柳妈深度贯彻了铁公鸡这一家族文化，即便面对拆迁等一系列动工也无动于衷。
　　柳青炎不想住局里配的宿舍，目前而言买房又囊中羞涩，柳骞和江绮也不允许柳青炎动不动就回家，要让她在外面多打拼打拼——
　　天边的夕阳再次映衬着树影和柳青炎半边略显疲惫的脸，那棵不会结果的树总是在柳青炎想回家时对着她想说什么。
　　柳青炎撇开头发，按着房东给的地址在小区里绕了几个弯，终于在一颗巨树下找到了那个等着有些着急的房东。
　　可能是忘了，当那些热衷于麻将棋牌的大爷大妈瞅见这么一个穿着警服的陌生人，全都报以了中式老年人独有的好奇与看热闹。
　　柳青炎尴尬地脱下警服，和那房东默默上了楼。房东打开房门，迎面而来的不适就让柳青炎下意识地揉了揉鼻子。
　　“这什么味道？”
　　“哦，这应该是你那个室友带来的香水味儿吧。”房东忙不迭地去开窗，而柳青炎脑子里只是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些具有浓烈气味的现场，以及创造出那些现场的各种形状。
　　房东自来熟地开始为柳青炎介绍房子，有些要求柳青炎还是比较满意的，除了那些浓烈的香水让人不适应，其他的都还能凑合。
　　房东接了个电话出了门，柳青炎站在阳台上极力远眺远处那条穿过丹柏的江和背后的山，拿出手机随手拍了一张。
　　房东笑着回来了，走到柳青炎跟前时，他的表情迅速完成了切换，好像这股迟来的味道比先前的香水味更让人难以忘却。
　　柳青炎心里明白，自己身上这味道是怎么都弄不掉的。
　　“你那个舍友就在楼下，你看你要不......”
　　“对不起，我不租了。”
　　柳青炎扭头走了，走离那栋楼时，柳青炎看见了一个漂亮的年轻人和她的男朋友正在树下卿卿我我；女孩的穿着不菲，身旁摆着几个大箱子，光是看上去就能感到一阵光芒。
　　房东在离开前的一秒仍然惋惜于不能多收一份租金，而在下楼的一瞬间就换上了殷勤的笑容，那个似乎和柳青炎差不多大的女孩和她的男朋友笑着上了楼。
　　柳青炎搓了搓手上的那些茧子，回过头，默默拿出手机拨通了巫凡的电话。

　　“我给相法医打了个电话。”
　　“兔子胃里是有一根手指还是？”
　　“那头发的确是人的头发，要是验DNA还要些时间。爻紫舟告诉我那屋子里其实还有好多沾了血的头发，但是找到的并且能够进行对比的足迹几乎是没有的。”
　　“那不是个出租屋吗，怎么会像是没有人生活过一样？”
　　“老头一直支支吾吾的啥都说不清。”
　　“对了，刚刚电话里相稔润跟你说啥了？”
　　“嗯，就说牧队那里有初步结论了让我们回去一趟。”
　　“那头发就别对比了，比出来也估计找不着人。”
　　“我问那老头关于兔子的事，他一直在神神叨叨着什么。”
　　柳青炎没说话，走到十字路口往边上的大树身上一靠。即将上班的月亮和隐隐约约的小行星，它们也和柳青炎一样等着上晚班。
　　稀少的车流里轮番闪烁着几轮餐馆小店里的招牌，它们混着光打在柳青炎的下巴上，高楼上的光让人分不清是路灯还是月亮。
　　“叫车没？我这儿还忙不开了。”
　　“快了快了，再等会。”

　　二楼的办公室里高朋满座，统共三张椅子，饮水机边上是盘着腿打手游的相稔润，沙发上躺着一个穿着拖鞋啃着奥利奥的牧队长，唯一一个略微正常的爻紫舟还把白板写得满满当当。
　　推门进来的柳青炎环视四周，顿觉太阳穴生疼。
　　“我说你们三个大男人成天往我这里钻，意欲何为？”
　　“正事在你桌上。”
　　爻紫舟把几张纸递给柳青炎。
　　柳青炎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寻了片刻，四下瞅了瞅，只见巫凡还给自己一个不好说的眼神。
　　“爻紫舟先说。”
　　柳青炎在心里叹了口气。
　　“痕检这里挺简单的，一共就那么点地方，没有破窗痕迹，没有可疑的鞋印，没有人为清洗的痕迹，就是采集到一个残缺的指纹。经过比对，不是现场任何一个人的。我还特意翻了翻屋内的垃圾桶，发现连手套卫生纸这类可以保存DNA的物证都没有。欠条上是干净的，墙壁上除了血以外也是干净的。换句话说，那窝兔子可能是被房主于和平环境下带入的。”
　　“老头的口供呢？”
　　“刚刚侦查科的派人送来了，我看了，没啥用。他一直在顾左右而言他。”
　　柳青炎看了眼正嚼饼干的牧厌。
　　“兔子的检查结果是，一共十只，死亡原因都是被利器切断了气管。现场有出现断耳断尾，甚至还有被利器剖开的器官，看起来动手的人对这些兔子抱有极度的仇恨。不过这都不是致死因。可微妙的是，那间屋子里找不到一件物品可以如此犀利地切出那样的伤口。”
　　“所以呢？”
　　牧厌递给柳青炎一张纸。
　　“所以，这是依据老头的登记记录，其他租客的口供推断出的最有可能的一个嫌疑人，也不能说嫌疑人吧，当事人。”
　　“骆延，二十三岁，丹柏本地人，暂时就这么多。”
　　柳青炎看着这张纸上这个人的眼睛，心里顿时五味杂陈；再一抬头，满脑袋问号地看着牧厌。
　　“看我没有用。这么跟你说，这个人侦查科的同志们刨了她一个下午的底，竟然一丝异象都找不出。”
　　柳青炎一直看着这个人的眼睛，它好像有话要说，似乎要掉进一池深水中。某样深不见底的沉默如同死亡般一下子牵制住了柳青炎的心片刻。
　　“怎么说？”
　　“没有明显的仇人，社交圈子简单到不可思议。平常就在酒吧里当驻唱。无前科，通信记录，账户往来，甚至是借贷记录，都是健康的。”
　　柳青炎回过神来，看向相稔润写在黑板上的几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被他做了标注。
　　“什么叫‘联系不上当事人’？她拒绝接受传唤？”
　　“差不多，小巷里的房东提供的这个电话已经打了不知道多少次，就是不通。”
　　柳青炎起身，把手机号给巫凡：“去，做个定位。”
　　巫凡起身一溜烟跑了；柳青炎坐上椅子上，依旧被这个人的眼睛所吸引。
　　“现在你们怎么办？有什么办法联系到当事人请她来一趟？”
　　“有查到她除了这个出租屋，还住在一个即将要拆迁的巷子里，距离案发现场不远。”
　　柳青炎依然看向了骆延的眼睛，旋即将这份档案叠着收进文件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