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温室青年

2、2

　　“早上好。”
　　“早上不好。”
　　巫凡在洗漱台前偶遇了同样起早的柳青炎，虽然仅是几个小时未见，但巫凡还是察觉出了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你的头发是怎么了？”
　　睡眠时间不超过六小时的柳青炎在清晨被闹钟叫醒时，那个诡异的梦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同样没睡饱的巫凡似乎还很兴奋，柳青炎抬手捏了下巫凡的脸。
　　“哟，这么早，都起来啦？”
　　巫凡和柳青炎很有默契地同时横了牧厌一眼，三个人就这么肩并肩地站在唯一一个洗漱台前刷牙。
　　兴许是巫凡难以忍受这样的气氛，他抱着脸盆就回了宿舍，留下两个队长自由地进行心理交流。
　　几个小时前的那场惨剧依然历历在目，只不过是对于技侦的而言。
　　丹柏市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焕然一新的两个队长很快来到了二楼的办公室，首先要做的，就是听取技侦的同事们摧枯拉朽般的赞誉。
　　对于爻紫舟和相稔润而言，昨天晚上经过那几个王八蛋的折腾，美梦就此吹灯拔蜡；一刻也没有为睡不好觉而感到悲伤，迅速完成工作部署的二人一个前往现场进行勘验，一个来到羁押室给那几个瘾君子验血，由此再次证明了牧厌的外号的含金量。
　　柳青炎和巫凡憋着笑听完了爻紫舟和相稔润关于牧厌队长的大加赞赏后，拿出了最后的结果。
　　可能听上去稍显无聊，但柳青炎这一早上就是什么事都不能干，被迫老老实实地在办公室里核对报告以及那一堆未能及时处理的卷宗，甚至抽空去三楼参加了一个例会。
　　整个刑侦支队，乃至整个丹柏市局，都充斥着一种随着的气息，当柳青炎带着一脸没睡好的心情推开会议室门时，牧厌居然在和局长下五子棋，身旁摆着一个连汤都喝掉的泡面桶。
　　但说到底，这个例会统共就那么几个人，包括出外勤匆匆赶回来的巫凡。一个是昨夜到案的贩毒团伙，一个是柳青炎手头的盗窃，再一个就是酒吧的吸毒事件。作为技侦科最有说服力的两个硬汉，主管痕检的爻紫舟和主管法医的相稔润一同进入会议室，一同作报告，一同再次对牧厌同志那燃烧自己烫伤别人的工作作风进行了一番高度评价。
　　而作为这栋楼里最有说服力的人，宋俞局长也十分赞赏技侦科的评语，并非常豪爽地做了一番总结，再一回过神来，午饭时间就要到了。
　　巫凡的反应是，想去柳副队长的家里蹭饭。
　　“走嘛，回去蹭一顿，反正你也有一两个星期没回家了。”
　　“少来。我让你帮我找租房的，你找了没？”
　　“我找了啊，我按你的要求挨个筛选，都不合格。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市局里有宿舍，为啥非要住外面呢？”
　　工位上的柳青炎正捏着鼻梁，被巫凡这句问话一下戳到了痛处，霎时间无数充满芬芳的话语堵在嘴边却又无从开口，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便开始找电动车的钥匙。
　　“我就没觉得住着不得劲。”
　　柳青炎捏了下他的脸：“没心没肺的人睡眠质量都高。”
　　巫凡傻乐了两声，一把拿过柳青炎的钥匙，下楼去推车。

　　盛夏暑伏，大中午那硕大的太阳热烈地拥抱着每一个没有佩戴防晒用品的人，卸下警服的柳青炎眯着眼睛分辨着回家的路，而后座上的巫凡似乎还很享受这种顶着大太阳骑车兜风的感觉。
　　干休所离市局不远。巫凡偶尔回来这里几次，蹭饭占多数原因。
　　所里有颗极其明显的樟树，即使已经是饭点儿了，树荫下依然坐满了对下棋意犹未尽的大爷大妈，柳青炎甚至还能凭借一成不变的白色老头衫认出其中几个眼熟的。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柳青炎家里那只白色的胖狗狗。
　　江绮还纳闷儿怎么谁把家门打开了，手里还拿着一尾鱼的她走出厨房一看，原来是自己那个整天不着调的闺女。
　　说来奇怪，这狗虽是柳青炎的，但每每家里来人，它最亲的往往是最能吃的那个。
　　巫凡正是霸霸最爱的那一个。
　　客厅里正闹腾着，柳骞一手攥着水壶一手捧着一株绿植，乐呵呵地走出书房迎客。
　　“哎，叔叔阿姨好。”
　　“怎么最近都没怎么回来了？这几天这么忙吗？”
　　“我作证，确实很忙，昨天晚上还在出勤。”
　　柳青炎是被这只狗的热情淹没得说不出话来，柳骞倒笑呵呵地拎来一提茶叶，让巫凡自便。
　　“我说的可不是这几天，你的这位队长可不是个顾家的好人。”
　　“噢，对了，你妈今天去买菜顺便遛狗，它还和其他的狗打起来了。”
　　“不用猜我都知道打赢了。”
　　“嘿，咱家的狗那都不是一般的狗。我说你怎么今天突然发神要回来吃饭了？”
　　“难道我就这么不受欢迎吗？”
　　“话也不能这么说，那得看和谁比了。”
　　柳青炎一把拽过正和萨摩耶嬉戏的巫凡：“和他呢？”
　　巫凡的苦笑以及毫不知情的霸霸率先把走来的江绮逗乐了：“你还是把你那屋捯饬捯饬吧。”
　　“老柳！来厨房帮忙。”
　　巫凡好奇于一只狗能把房间造成什么样，至于推开门的一瞬间柳青炎则完全没眼看；杂乱无序的床上有两根充电器，三条外裤，还有拆开没装上的枕头，办公桌上警服和便衣散装着，文件夹倒是干干净净，床头柜的台灯和蓝牙音箱差一点就吻在了一起。
　　墙上一些明显是蓄意而为的涂鸦也掉了点色。可是这涂鸦还是巫凡经过叔叔阿姨同意后，费了两星期的心思画好的。那一床的裤子和零食包装袋整齐地交织在一起，还有床头的那一摞唱片和本子乱七八糟地缠在一块，完全不像是一个多星期没回家的状态。
　　有一瞬间巫凡感觉自己走进了那种高中生的小屋，那种混乱但又井然有序的记忆只是想让人无奈地发笑。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蹲在柳青炎的脚上，傻呵呵地冲着它妈释放乐天的笑容。
　　“那不是你去年生日的时候，我送你的专辑吗？”
　　“……”
　　巫凡看了柳青炎一眼，柳青炎也看了巫凡一眼，最后一并看向思母心切的霸霸。
　　“哎，过会儿开饭了，你赶紧去把你爪子洗干净。”
　　“知道了。”
　　好像每次来蹭饭都能看到如此般情景喜剧，前一秒装严肃的柳青炎副队长下一秒就像走进了全自动宰猪场一样。
　　“汪！”
　　霸霸似乎在提醒他，千万别让柳青炎下厨。
　　柳青炎拎过狗子的耳朵，随便挑了个烂拖鞋就把他支愣走了；柳青炎嗅着菜味走过去。
　　“你别拿那眼神盯我，要不然放狗咬你，连狗都比你有孝心。闻闻你身上这味儿，赶紧给我洗澡去。”
　　“我这不就回来做饭了嘛。”柳青炎回头看着那死崽子，叹了口气。
　　“买房没？”
　　“我走了啊，立刻马上的那种。”
　　“你妈可是买了可乐鸡翅的，你跑？你跑个鬼。”
　　“柳队跑了我都不跑。”
　　“就你话多。”

　　——

　　燥热的下午正浇筑着伤神的温度，蝉鸣与空调外机混杂在一起的噪音没能突破窗帘捍卫冷气的决心。
　　本看着案卷的柳青炎歪倒在沙发上睡着了，遮住眼的头发散乱在鼻子前，腰部那块衣服大概因为她的翻身卷了起来，一块毯子被卷成春卷的形状。
　　宋俞拿着报告快步推门而入时，就看见柳青炎整张脸被一本书盖着，斜躺在沙发上，而巫凡不见踪影。
　　奇怪的动静弄醒了柳青炎，待她从杂乱的头发里探出一只眼，宋局背在后面的手拿出了一沓照片拍在桌上，抱着臂看着柳青炎。
　　“宋局有何吩咐？”
　　“出趟现场，据说很诡异。”
　　在这片地盘上，要说最诡异的还得数牧队的踪影和他若有若无的脾气。
　　“带着你的人赶紧去，巫凡已经在等了。”
　　柳青炎一边披警服一边疑惑：“老牧呢？”
　　宋局给了他一个肯定又无奈的眼神。柳青炎抓起钥匙和警帽推门就走。
　　烈阳灌溉在柏油路上，柳青炎刚一出大门就看见满头大汗的巫凡杵在车门口。
　　巫凡在太阳下眯着眼睛，见自己的祖宗终于出来了，心中大喊了一声“南无阿弥陀佛”，自顾自钻进车，接着二人又杵外面儿，花了两分钟去驱散车内的热气。
　　“祖宗，又睡着了？”巫凡满头大汗，貌似挺郁闷。
　　“你怎么不叫我？”柳青炎貌似也挺郁闷，一脸没睡醒的慵懒样儿。
　　巫凡被哽住了：“我？……转头吃个午饭的空当儿就又不见了？”
　　柳青炎给了他一个肯定又无奈的眼神。
　　“下次你得往他身上栓个定位器。”
　　“得，开车赶紧走。”
　　两个人跨上安全带踩着油门拐进公路上，车窗摇上的瞬间凉风卯足了马力开始工作，柳青炎面前的空调解了她一时痛快。
　　“目的地在哪？”
　　“宋局没给你看照片吗？”巫凡没看柳青炎，正盯着前方打算变道。
　　柳青炎从口袋里拿出块糖剥着：“看了，我又不是你那个倒霉催的网警朋友，我脑子没那么灵光。”
　　“就前几天吧，牧队请咱喝庆功酒那地儿。”
　　柳青炎叹了口气。
　　“咋？摸鱼被宋局抓包了？”
　　“没有，我就在想这个灾星的超能力究竟有多恐怖。”
　　“美杜莎嘛。”
　　牧厌这个人留给柳青炎最大的印象就是永远找不到踪影，而但凡有什么需要蹲点的活儿，柳青炎总会被这个神头鬼脸的男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只是因为他走到哪里哪里有刑案。有一些回忆只适合拿来珍藏。
　　“你说他会不会已经到现场了。”
　　“你说你俩这种微妙的平衡啥时候变成和谐的相处。”
　　“除非宋局开眼。”
　　巫凡可能觉得这个话题带来了不妥的尴尬和沉默，自己先咳了两声：“相法医也在路上。”
　　“嗯。”柳青炎撑着手转着头发，沉默。
　　巫凡闻到了柳青炎的短发上一股腻腻的味儿，脑子转了两圈，释然地轰开油门。
　　街边堵满了吃瓜群众，警灯在热烈的空气里闪烁不停，警戒线外找不到一寸空间可以停车，燥热的氛围让柳青炎始终拧着眉头。
　　一大批手持手机等许多电子设备的男女老少见又来一辆车，自动分了一批去堵门。
　　柳青炎撸开袖子下了车，在巫凡的肩膀后迈步至警戒线内。
　　“请出示证件。”
　　柳青炎回头，一把把正在认真给老百姓解释的巫凡拎了过来。
　　“哦，哦哦！喏，证件。”
　　“柳副好，这边走。”刑警引着路，朝这座餐厅背后走去。
　　这地方上次发生的案件还是柳青炎一个人干倒了三个穷凶极恶的毒贩，等牧厌匆匆赶来时，只看到三条手铐分别拴在那三个恶霸的手腕上，他们以一个三角形的姿态被捆在空调外机上的管道边。
　　柳青炎拿着勘查箱一路观察着周遭的环境，然后就到了现场。
　　“来了？”
　　“来了。”柳青炎进到巷口，一步步戴上手套和勘查工具，还不忘催几下身边的巫凡进行前期汇报。
　　相稔润好像没听见他俩的嘀咕，巫凡的眼神在柳青炎的脸上和相稔润的后脑勺上来回调转；柳青炎扭头一看，发现这小子皮估计又痒了。
　　“我让你汇报，你杵这装吉祥物呢？”
　　巫凡的嘴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柳青炎拽到了边上。
　　“你干嘛？”
　　“我现在不能汇报。”
　　“为什么？”
　　“等会你亲自去那个屋里看了就晓得了。”
　　柳青炎一脸对叛逆小孩无奈的表情，而相法医没听见也没发现他俩的耳语，自顾自进了现场。
　　巫凡看了眼相法医，神秘兮兮地拽上柳青炎的衣角就走：“走。跟过去。”
　　“干啥？干啥你别拉我。”柳青炎突然对巫凡的神经兮兮起兴趣了，被半推半就地拱进了楼道。
　　柳青炎盯着巫凡天真的眼睛得有五秒钟，突然参悟了一丝：“你是想说，那尸体……”
　　“不完全对，那个现场很特别。”
　　话音刚落，楼上莫名其妙传来了适时的干呕声。
　　“哎呀走啦，我什么时候诓过你。”
　　“拿着我警服，放你包里。”
　　柳青炎本着巫凡的单纯推开了门。这里只有老式的起居设施，满眼都是生锈了的玻璃器具与金属物品，黑底白花儿的墙壁的底，就像几十年没人住过一样。
　　至于门口那些无处安放的垃圾，简直跟那堆尸体绝配。
　　显然，蹲在地上的是老牧。
　　尸臭是从左手边的卧室里散出来的，而恶臭则是从面前这个人的嘴里散出来的。
　　“来了？尸体在那边。”牧厌似乎对柳青炎的笑脸十分满意，神色自若地指向卧室。
　　柳青炎转身的零点五秒内换上了严肃的眉梢，推开木门。
　　被古怪的味道熏出来的一个侦查员见另一个队长来了，好心的递来了口袋里最后一块口香糖以防反胃。
　　踏板被摆得到处都是；相稔润挺牛的，肠子都飙得到处都是了他还饶有兴致地蹲着，抓起其中一具尸体。
　　“照我说，你起码得解剖到晚上。”
　　柳青炎蹲在相稔润边上看着他。
　　相稔润蹲着看着尸体。
　　“巫凡，这一窝兔子是啥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