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川结案报告》糊也

89、让开

　　天上若隐若现挂着几粒星子，拂晓前的宁安大街冷冷清清。

　　林敛熙和姚襄在夜色将尽时，从茶坊前兵分两路，骑快马出城。

　　她心知肚明，给顾知攘报信的就是程闻记的人，程家势力遍布黎州，姚襄与他们硬碰硬，定然讨不到什么好处，须得支开他，自己去找程闻记，方为上策。

　　但是，为什么如此突然？

　　江霄飞和葛蘩来过黎州城外，难道他们见过顾知攘，被程闻记发现了几人之间的关系？！

　　程家老家主程山海是被江霄飞行刺而死，是以黎州从来容不下暗千门的人，若真被程闻记知道了，顾知攘凶多吉少。

　　林敛熙心如擂鼓，不由攥紧缰绳，快马加鞭往程府赶，怎料行路不过半，两旁竹林间猝然凌空出现一人，背对着她站在路中央，逼得她赶紧勒马。

　　“谁？”她攥着缰绳的手迅疾更换，右手握住身后长剑剑柄，瞪着来人。

　　“追追，你还活着。”

　　“葛蘩？！”林敛熙急如星火，不想玩什么虚与委蛇的诡计，直言道，“让开！”

　　葛蘩低下头，似是小心翼翼的埋怨，“我把驱渤人那儿的每个角落都翻遍，哪里都没有你，我以为你落入悬崖，还去河下游寻过……你还活着为何不来找我。”

　　林敛熙心中不落意，“葛蘩，事已至此，我不想再欺瞒你。我们在陇川交过手，雨夜顾府外，我不叫顾追追，我是林敛熙。”

　　说着她拔剑对准葛蘩，“让开，你打不过我。”

　　葛蘩茫然不知所措，怔怔望着她。

　　林敛熙别过脸，将剑收回身后，欲要绕开她继续赶路，但葛蘩不准，又挡住了她。

　　“你要去找谁？或者说又要去救谁？”葛蘩也拔出剑，“你比七日前单薄了一圈，受了重伤是不是，大病未愈，你能救得了谁！”

　　“救人？”林敛熙不解她为何这样说，但不得不承认，葛蘩看她是准的，她现在气力不支，真打起来极有可能两败俱伤。

　　葛蘩道：“驱渤部落，唯有你与那个老妇的尸骨无踪，你是去救她的。”

　　原来是猜的。林敛熙舒了口气，着眼当下燃眉之急，计上心来。

　　然则到了还是要耍阴谋诡计，忆起葛蘩对她的好，虽不忍心，一时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林敛熙垂头躲闪她的视线，“葛蘩，我救了你一次，今日你让路给我，我们就算两清了。再见是敌是友，皆由你说了算。”

　　葛蘩半分让路的意思都没有，林敛熙无可奈何，又道：“我被驱渤人一箭射下悬崖，九死一生捡回条命，若你当日能带我走，何至于此？”

　　这一句话彻底使葛蘩哑口无言，缓缓放下剑，林敛熙蹙眉快速绕开她，竟半分没注意到葛蘩望着竹林，欲言又止的神情。

　　她只顾着赶紧去程府，扯动缰绳绝尘而去。

　　半柱香后，程府外围密林毒障依稀可见，意外的是，林敛熙还是感觉不到顾知攘。

　　没在程府，还能去哪里？

　　瞧见路边便是驿站，林敛熙翻身下马，挑了个角落招来伙计。

　　“小二，前方可是程府？”她提起茶壶猛灌了口，匆忙问。

　　小二点头，好意提醒，“客官打哪儿来，程府不好进，勿要硬闯。”

　　林敛熙道：“在下是蜀王府的人，有要事急寻程闻记程大夫入府，城中遍寻不得，便只能去程府碰碰运气。”

　　“几日前倒是见过程大夫车马从此经过，客官大概进不去密林，可在入口等候，有人出来，让他们帮忙通传。”

　　“可是雪停那一日？”

　　小二想了想，“……对！”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林敛熙将经过重新捋了一遍。

　　程闻记与顾知攘不睦已久，先前顾念着她，称得上井水不犯河水。这次她能活着回来，全凭顾知攘，所以此番不为她，根源在顾知攘身上。

　　如此无非三种可能，陇川顾氏，暗千门，还有顾知攘和姚襄暗地的筹谋。程闻记早知顾知攘与顾氏关联，并且没连姚襄一起抓，便仅剩唯一答案。

　　暗千门。

　　未带回家处决，莫非是要拿顾知攘当诱饵引江霄飞出来？

　　不对，杀江霄飞必然大动干戈，程三薄与叶儿婚期临近，顾知攘又跑不了，稳住他就好，何必急于一时。

　　林敛熙回肠百转，江霄飞做了那么多缺德事，程闻记到底是为了哪一件啊！

　　江霄飞，顾知攘，程闻记。

　　顾知攘不在程府，车马却由此经过，这条路还能去哪儿？

　　刹那间，如是醍醐灌顶，林敛熙顿时反应过来，自己漏掉了什么！

　　程闻记做过军医，追随肃亲王征战，但程氏家训不与皇室相勾连，说明家训是后来的事。

　　蜀王曾说过暗千门受皇帝庇佑，然则因此与整个皇室划清界限，未免牵强，其中必然出现过一件非同小可的变故。

　　比如，江霄飞杀了一个在程家眼中不能死的人，皇室的人。

　　战场凯旋却死于皇权争斗的肃亲王钟离寻。

　　她的父亲，钟离寻。

　　倘若根源在此，顾知攘就更不能出事了，必须赶紧找到他和程闻记。

　　近前这条路除了通往程家，亦是红烛镇的方向，林敛熙倏然起身往桌上拍了几个铜板，又问小二买了支红烛，策马经过程府入口时，扔在角落处，示意姚襄。

　　一路山高水长，凭借记忆与直觉，林敛熙愣是半点岔路都没走，在天黑前到了瓷湖畔。

　　果然，顾知攘就在这儿附近，她感受到了。

　　林敛熙让自己冷静下来，环视四周，寻找方位。思及上次来时，师父行迹，再算算那次和顾知攘关崖他们脱逃后遇上师父的时间。

　　红烛镇一带，背山面水，顺乘生气处……

　　在东南方向的山上！

　　她马不停蹄绕开红烛镇上山，越往上与顾知攘的那股感应就越强，大抵是近了，便下马牵着缰绳继续走。

　　“顾知攘——”

　　“顾知攘，程闻记，你在哪儿——”

　　怕惊扰红烛镇的人，她不敢用太大声量，可始终无人回应，愈发令她心急如焚。

　　“顾知攘，啊！”

　　骤不及防，林敛熙没抓住缰绳，径直掉入陷阱中滚落下去，好在她反应快，果断拔出匕首插在甬道壁上，减缓下落速度，卡在了石洞口。

　　石洞里有响动传来，像是游隼挥翅，乌央乌央的，数量应当不少。

　　正当林敛熙打算下去看看时，忽然听见了顾知攘的声音。

　　“阿璕，别下来。”

　　“顾知攘！”林敛熙问，“你还好吗？下面有什么？”

　　“别担心阿璕，我没事，”顾知攘气息还算平稳，“洞中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四处都是飞禽，大小和夜號差不多，人一动他们就扑上来撕咬，阿璕，千万别下来。”

　　“我不下去，等你熬死它们吗！”林敛熙有些动气，“你是被打晕扔进来的？”

　　“嗯。”顾知攘道，“一个人，一睁眼，一张大饼，一屋子猛禽。”

　　“……”程闻记是要把顾知攘困死在这儿，但并不想即刻要了他的命，难怪她指腹里的蛊母还在。

　　“阿璕，我至少能撑个七八天，你重伤未愈别下来，去找姚襄，让他想办法。”

　　林敛熙问：“你手下有多少女子能来救你？”

　　“啊？”尽管她问的诚心，顾知攘还是小心谨慎道，“没有，一个都没有！”

　　“实话。”

　　“没有！”顾知攘斩钉截铁，“阿璕，我用我的各项功能发誓，只有你！”

　　“闭嘴。”林敛熙靠着甬道壁叹了声气，“外面是红烛镇。”

　　顾知攘讶然，“又回来了。”

　　“姚襄晚些到，有上回的事，我怕他会跟红烛镇的人起冲突。”林敛熙咬牙，“一会儿我倒挂下去，你凭飞禽的行迹，来抓我的手。甬道没有飞禽，应该是藤蔓之类的东西把洞口挡住了，上来就安全了。”

　　“且慢，阿璕你伤在双肩，倒挂必会引飞禽啄咬加重伤势，有别的办法……”顾知攘顿了顿，“阿璕，你带火折子了没，这里的飞禽常年生活在黑暗之中，没准会避光。”

　　林敛熙道：“不行，洞口是藤蔓，火折子扔不下去，况且万一点着藤蔓，出不来了怎么办。”

　　“烤全羊，一说有点饿了。”顾知攘深吸一口气，“对了，把剑鞘伸进来！”

　　“剑鞘目标太小了……”

　　“尽管一试。”顾知攘柔声哄道，“就算抓不住，我也站在了洞口下，再来一次就好了。”

　　迟疑片刻，林敛熙抿唇往头顶上方的出口望过去，接着轻手轻脚往下挪，用剑鞘试探藤蔓深浅。

　　好像……可以。

　　她小心翼翼将剑鞘继续往下伸，“飞禽动了没。”

　　“似乎没有。”顾知攘说，“阿璕你再晃晃剑鞘。”

　　林敛熙使力搅动藤蔓，大喊道：“好了吗！”

　　“嗯！”顾知攘回应完，纵身朝剑鞘的方向一跃，同时许多飞禽被他吸引，争先恐后扑了上来。

　　接着林敛熙发觉剑鞘一沉，连忙使力向上拉，不料分秒后，顾知攘倏然松手。

　　“阿璕，洞口藤蔓错综复杂，无法扯开。听我的，你先从这儿出去，到外面之后往下丢火折子，烧开藤蔓。”

　　林敛熙良晌一言不发，从背后抽出长剑紧握在手中，面无表情注视下方，淡淡喊了声，“顾知攘。”

　　“我在。”

　　“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