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川结案报告》糊也

71、偷尸

　　雅间门响三声，林敛熙闷声道：“进来。”

　　她以为来的人是关崖，没料到门一开，是堆了满脸笑容的小二。

　　“客官，鸡蛋羹，饴糖，请用。”

　　“送错了。”林敛熙朝他一摆手，“没点这些。”

　　“这饴糖是顾公子亲手做的，至于鸡蛋羹，顾公子说客官没胃口，但干的是费心费力的活儿，鸡蛋羹滑嫩，应该能吃上几口。唉，本来鸡蛋羹顾公子也要亲手做，但过了一会儿又说有急事，改让后厨来。”小二将东西端在林敛熙面前，掂了掂茶壶，“水没了，客官稍等，我去加些水。”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四周安静下来，林敛熙看着碗中翠绿的葱花，渐渐失神，眼前恍若出现她与顾知攘第一次见面，在陇初山上。

　　人面不知何处去，鸡蛋羹，还是一碗鸡蛋羹。

　　又等了一盏茶的工夫，关崖推门而入，看见雅间只有林敛熙一人，顿了顿，稍显疑惑地问：“大人，程大夫和顾兄怎么没在？”

　　林敛熙轻描淡写道：“程大夫替我办些私事，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顾知攘有急事，走了。”

　　“顾兄走了啊，”关崖坐下，拧干发尾不小心弄上的雨水，“莫非是有弟妹的消息了……”

　　林敛熙想了想，觉得这个说法比任何理由都来的顺理成章，便嗯了一声，“应该是。”

　　“唉，我就说，自己媳妇儿都不见了，顾兄还在这儿跟我们查什么案啊，”关崖叹道，“但愿顾兄能早日找着弟妹，夫妻早日团聚。”

　　林敛熙揉揉太阳穴，脑海倏然里冒出一句，如果他能活着回来。可转念一想，他不给自己挖坑，没人能让他往里跳，此去必会平安，没有例外。

　　见她脸色阴沉，关崖以为是担心案情，便快速打理好自己，端坐着说：“大人，案情进展……”

　　林敛熙抬手示意不急，问：“吃过晚饭没？”

　　关崖嘿嘿笑道：“没来得及。”

　　“那吃完再说。”林敛熙起身，让小二进来收走盛过鸡蛋羹的空碗，又加了几样茶点。

　　二人一言不发，安安生生填饱肚子，接着叫人来收走空碟，才说起案情。

　　“大人，今日我照您吩咐，去了报过失女案的人家附近打探。”关崖说着，将一张黎州城的简画地图铺开，“画有红圈的，是从过往卷宗看可以并案的人家。其中我去了四处，分别为西北方临城墙处，东城门与南城门外的村子，还有西南方的暗巷，离义庄不远。”

　　林敛熙看着地图上触目惊心的红色，宁安大街周遭因蜀王在，得以保全，剩下就是城北最少，仅三处，许是那方聚集解甲归田的军士，不好下手。

　　细数下来，城内城外五十上下，居然一直没人去查过，林敛熙右手握拳，压着声音问：“有何发现？”

　　“有三户对报案之事一口否认，皆称自家女儿是与人私奔或意外身亡。”关崖指着东城门外的村子说，“除了这一户。”

　　“如何？”

　　关崖严肃且悲悯的看着地图上的一点，“我去的时候，唉……正在办丧事。听附近的人说，这家人原有五口，当家的死在战场上，其妻难产离世，留下个女儿与一对老人相依为命。”

　　“前几年，女子失踪，两个老人左找右找找不见，进城报案，没多久老妇竟突然疯了，在集市上当着村里人的面，一头撞死在牌坊下，独留一个老翁活着。”

　　“几年过去，老翁熬不住，前日油尽灯枯撒手人寰。”关崖说，“因这村子在东门外，我就顺嘴问了一句，果然他曾听聚在一起聊闲天的村里人说过岑娘案。我怕村里人怀疑，只打听到了这些。”

　　老翁听了多少未可知，是只到岑娘离世，还是得知有人详查，对他而言截然不同，是否瞑目，也在这几句话间。

　　“大人，我一直感觉不对劲儿。”关崖榻下身，翘起腿，一手扶住额头道，“这案子如此明晰，为何一直没人查啊，会不会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内情？”

　　“会。”林敛熙道，“这满城的红，互相之间没有半分关系，女子失踪前有喜轿出现实属巧合，他们的家人撤案是不想找了，找不到了，认命了，或者干脆是自家人误杀，互相包庇。黎州城失女案与岑娘与唢呐被灭口彻底是两回事，其中内情被凶手巧妙地掩饰起来，天衣无缝。”

　　关崖：……

　　“下午我到城西时，顺路去了义庄，唢呐的尸身被偷了。”林敛熙屈起手指，往桌案上敲了两下，“送到义庄的第一夜。”

　　关崖怒起，“义庄的人居然敢不上报！”

　　“怕担事儿，或是有勾结等等，”林敛熙说，“事已至此，丢了未尝是坏事。”

　　她的心绪比下午平和的多，“左右已经验过尸，在上面再也查不出什么，不如想想，为何有人来偷。”

　　关崖聚精会神看着地图上义庄周围，忽的站起来，走到窗边把窗子打开，“大人，天太闷，透透气。”

　　哗啦啦的雨声在窗扇的吱呀一声响后变大，凉气随之而来，着实清爽不少。

　　他没坐下，在房间里漫无目的乱走，“倒是听闻有的义庄会和阴媒串通，倒卖尸身结阴亲。不过义庄的人知道他与大案有关，卖也不会在刚送去的第一夜就卖了，另则唢呐的尸身脏烂，且是男尸不好卖。这样说来，弄走唢呐尸身的，应该和他是一伙人。”

　　林敛熙道：“杀他的和偷尸的多半是两路人。”

　　杀手要唢呐的命，无非两点，他的命值钱，和他的命不值钱。前者唢呐是要紧人物，顺手除掉他对杀手有利。后者唢呐只是匪徒中普普通通的一员，杀他是防止他向官府泄露秘密。

　　有人来偷唢呐的尸身，看上去更符合前者，可如果真的如此，林敛熙他们进城当日，唢呐怎会轻易让受了重伤的顾知攘抓住？

　　关崖被她提点，想明白其中关窍，问：“大人，后续如何安排？”

　　“明日我去一趟衙门，结案。”林敛熙转动双手腕骨，清脆的‘咔吧’声响起，“关大人，刑部事务繁杂，有劳了。”

　　“大人。”关崖抱拳朝她一拜。

　　林敛熙仰靠在椅中，望着墙壁上的影子说：“替我办件事，找黎州城内城外地方志，越全越详细越好。对了，你现在住哪儿？”

　　“梓巷，就与岑娘家一墙之隔。”关崖扯了扯嘴角，“我想离她近些，偶尔去给她打扫打扫房间院落什么的，免得她想家，回来之后只见得遍地灰尘，有物是人非之感。”

　　林敛熙不知如何安慰，给他倒了杯茶，温声道：“你辛苦了。”

　　关崖怅然着摇摇头，“是我对不住她。大人可还有别的吩咐？”

　　“嗯。”林敛熙道，“茶坊人多眼杂，不宜再议事，三日后我传信给你后续安排，先走吧。”

　　“是，大人。”关崖行礼，转身往外走。

　　“等等。”林敛熙叫住了他，望向他尚能意气风发的背影说，“在刑部留心周围，没有确切消息前不要打扫惊蛇，但是关崖，天塌下来有我，放手去办案，无需有任何顾虑。”

　　关崖走后，林敛熙独自一人在茶坊呆坐了半柱香的工夫，又饮下半壶茶才起身准备离开。

　　装着饴糖的荷包还大喇喇躺在桌案上，说是忘拿，怕骗不过自己。她低头看着荷包上曲曲拐拐的红色绣线，心一横，将荷包攥进手中，快走出雅间，向茶坊掌柜借了把伞，冲进雨幕中。

　　夜间街上人没几个，路边商铺大多打了样，准备清账休息，她走得快，没多一会儿到了程家的药铺外。

　　幸好铺子里还有微光从窗纸透出，林敛熙敲了敲窗子，听见脚步声走近，问：“程闻记可在？”

　　里面的伙计将门拉开一条缝，看清来人是少夫人长兄，忙迎她入铺中。掌柜上前，吩咐伙计去倒杯驱寒的姜茶，递给她。

　　“段大人来找二爷？”掌柜请她入座，“劳大人在此等候，我这就差人去请。”

　　林敛熙担心麻烦他们，“若是方便，烦请掌柜告诉我他在哪儿，我自己去找他。”

　　“段大人请在此等候。”掌柜果断推脱，略带歉意地一拱手，随后走到一旁向伙计耳语几句。

　　林敛熙别无他法，只好同意。她双手捧着茶碗取暖，将浮起的水气吹开，啜了一小口，接着掌柜走到面前说：“二爷若无事，段大人约莫等一盏茶的工夫即可。”

　　她颔首道：“多谢。”

　　伙计出去找人，掌柜没动候在一旁，林敛熙觉得不自在，便说让他去忙，不用管自己。

　　掌柜摆摆手不答应。四周落针可闻，实在尴尬，林敛熙便问：“程三薄去哪儿了，为何昨日没陪在叶儿身旁？”

　　“少爷去了陇川。”

　　怎么又有一个去陇川的，林敛熙顿生疑惑，眉头皱了皱。

　　掌柜以为她要问罪昨日林敛叶坠楼之事，解释道：“府中派了侍女时刻照看着少夫人，昨日突变实在不该，已经押其回府中了。”

　　“……”林敛熙无法明说昨日之事是叶儿有意为之，故而替侍女求情，“所幸叶儿无事，她心地善良，应该也不愿看侍女受罚。”

　　掌柜道：“段大人的心意，我会向府中传达。”

　　“多谢。”

　　林敛熙说完，身上水雾未散的程闻记一把推开房门，来的匆匆。